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十六分四十二秒六七。
辛勤的劳动者们一定都在忘我的奋斗吧,真是朝气蓬勃。
有人愤怒地捶击警署里无辜的办公桌,发誓要为死去的队员复仇。
你看,他把走进来的秘书吓坏了,杯子里的茶水都洒得到处都是。
有人默默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朝着眼球布满血丝的病人家属摇了摇头。
你看,他头顶上的灯跟那些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都红着眼。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忙碌的气氛,而美学家也不例外。
系着白围裙的他优雅地拿着一个盛着半透明液体的小碟子浅浅品尝。
弥漫在小厨房里的香气高诏天下,这道清汤做得很成功。
“下一道。”
盖上盖子,把火调小。
美学家轻拍了一下坐在桌子上几欲高歌的闹钟,闭嘴。
紧接着,他又拿起了几根品相优异的胡萝卜,开始了下一道菜的制作。
这次闹钟设定的时间是10秒。
他的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又一气呵成,好像一位绝世的雕刻大师。而这些萝卜就是他手中的原石。
眨眼间,已见稚型。
“哎嘿~人家来帮忙啦~”
甜腻腻的声音自后面传来,不用多说美学家也知道是谁。毕竟这个声音听得久了,也听得腻了。
“不需要,走开。”
看也看一眼,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地就把手里的菜刀扔了出去。
顺便一提,刚刚的胡萝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凤凰。
就算说它下一秒就要飞走了,也是会有人点头相信的吧。
“欸欸~不要这么说嘛~”
轻描淡写地接过冲着自己飞来的刀刃,还像转笔一样把玩着。
“哦~做得真好呢!它会飞嘛?”
“萝卜是不会飞的。还有,把衣服穿好然后出去。”
“好好好~”
糖果屋三连肯定表示敷衍地应声道,然后一个转身念叨着“那么做什么好呢~”,左顾右看。
所有的食材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千年前被活生生冻结冰封住的原始野猪。
最终她举起了一颗发育良好的卷心菜。
你看看它,它长得真是又大又圆。
“菜菜君,你愿意跟人家走吗?”
批着军大衣的霸波女人一脸庄重地看着比篮球还大的卷心菜。这场面真是说不出的搞笑。
然后这个女人控制着所谓的菜菜君点了点头,压低声线说道。
“嗯,糖果酱。我愿……”
“小姐呢?”
“唔——啊啊啊喵喵喵?!”
美学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吓得糖果屋发出了一阵迷之怪叫。
她双手抱着菜菜君挡住下半张脸,红着脸看向美学家。
这真是一计对宅男的杀招,再加上那对犯规的世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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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听到了?”
“没有。”
害羞而小声地询问,换来的是冷淡的回话。
这个男人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看到,只不过是听得一清二楚而已。
“欸~”
糖果屋谈了口气,随便地把菜菜君扔了。
刚刚的海誓山盟好像假的一样。
“没劲~你不应该红个脸什么的嘛~你再这样下去可是会交不到女朋友的哦?”
“小姐呢?”
一边往冰箱走去,一边又问了一遍问过一次的问题。
“……”
双手怀抱在胸前,糖果屋不爽地靠着柱子。
而坐在桌子上的闹钟君则看到了一件军大衣和一张没有情感的脸。
“如果你是在说本小姐的话,那人家就在这里哦~如果你是说那个女孩的话,那她现在正在洗澡~”
“知道了。”
应了一声。为了完成倒数第二道菜,美学家挑选着制作炖菜所需要的材料。
首先是土豆。
“楼梯墙上的蜡烛变成了灯。”
“那个哦~其实我更喜欢粉色的呢~你看,我的下面就是粉色的哦~怎么样?今天就换了吧?”
说着,糖果屋秀出了自己的内裤。在粉红的底色上,印着的是一只白色小狗。有点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回头看她。
然后是番茄。
“我最喜欢的眼镜坏掉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还是说你最近变胖了?噗噗~”
遮嘴哄笑着,只是她的眼神可没有什么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美学家一点反应都没给,伤到了她纯洁得像沾满了墨水的白纸一样的少女心呢。
再然后是菜菜君。
“红色的染料也很难清洗。”
“那个可是人家精心准备的BB弹哦!里面还加入了加热到人体温度的压缩红染!气味也是贴心的铁锈味哒~”
闭气左眼,右手上比出“枪”的手势卖萌搞怪似的向美学家“砰~”地射击。
接着,挂着腊肉的绳子应声断裂。腊肉本身则掉在了下面的砧板上发出“嘭——”的声音。
藏在糖果屋手下面的袖珍手枪冒着白烟。总计四次的特殊改装为它带来了无比强大的穿甲力。
子弹是擦着美学家的耳廓划过的。如果不是他在最后一刻微微调试了头的位置,那么现在看到的就不会是断掉的绳子和镶入墙体的子弹了。
映入眼帘的将是一朵盛开的红玫瑰。想想看,那一定是十分的娇艳。
“炖菜的话,人家比较喜欢加了腊肉的呢~”
糖果屋妩媚地亲吻了一下枪口,对着美学家眨了眨眼。
美学家终于回头看她了,于此同时一把锋利的菜刀也深深捅进了腊肉爷爷的身体。
幸亏它已经没有了知觉,不然这一下一定会让它失声痛哭的。
看了眼闹钟。
尽管对视力没有影响,但失去了眼镜的重量还是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问几个问题的时间还是有的。
美学家静静地看着糖果屋发问道。
“你是哪一个。”
“欸~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歪了歪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但是,这是装出来的。
而且,她和他对此都很清楚。
“你现在是谁。糖果屋?还是吉娃娃?”
吉娃娃,世界上最小的犬种之一。
但与它身材不符的,其攻击性却不容小看。
“……”
“……”
双方就这么看着彼此,谁也没说什么。
糖果屋慢慢地把袖珍手枪的枪口对准他,反问道。
“那你希望我是哪一个呢?”
她笑得很神秘。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扣下扳机,同样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发子弹是不是实弹。
笑往往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毕竟你不知道笑着的人是否在这份笑容里面藏着一把尖刀。
也许,蒙娜丽莎小姐之所以那么深不可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哼……”
而对此,美学家则不慌不乱地回以一个更加神秘的微笑。
好像大人在笑孩子不成气候的恶作剧一样。
常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但是深渊君哦,也请你思考。
你凝视的人可能并不是一个弱小的人类,而是一位君临于深渊之下,统治阿鼻地狱的恶魔。
“不许抽烟,然后出去。”
说完,美学家又着手于自己的煮菜的工作。
加热的油在锅里面左蹦右跳,一个个都是那样不安分。
这一次闹钟也设定了新的时间限制,但相信它不会有吵闹分机会吧。
最后是腊肉。
这让炖菜变得更加美味了。
至于女人则简单粗暴地被晾在一边,时不时的切菜声成了这个场景的背景音乐。
就算是思维天马行空到天马流星拳的人,也不认为这些声音是在跟她聊天吧。
“……”
“……哈。”
“哈,哈,哈哈……”
她不自然地喘着粗气,最后甚至还笑出了声。
拿着手枪的手不断颤抖,但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秀色可餐的面孔涌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异常的兴奋,这是一种不同于病患的病态。
无言地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地顶上去。金属的温度自头颅左侧一点点传递到神经中枢,有点凉。
她笑得越来越开心,甚至还流出了口水……简直像个刚刚打了针的瘾君子。
接着,扣下扳机。
“砰。”
这是枪声,毫无疑问是枪声。
只不过是从人的口齿之间里流出的枪声。
没有鲜血,也没有红色的染料。
在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做饭的男人和一个瘫坐在地的女人。
男人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火也烧得正旺。
而女人的嘴唇则是轻启,念念说道……
“是……遵命。”
……
…
爱丽丝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套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色蕾丝裙。大小合适,穿起来很舒服。
她不知道这么合身的衣服是从哪里找来的,但她想这不是那个女人的衣服。
毕竟尺寸差得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那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准备这种衣服的人。
所以,不是她。
那么既然不是她的话,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了。
“……死神先生。”
莫名就想这么说,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感觉这样最合适。
大到人的生死,小到衣食住行。
那个男人好像做到了一切,那个男人好像就象征着一切。
而那个被称为死神先生的男人,此时此刻正为她准备着早餐。
虽然就这个时间点来看,用早餐这个字眼似乎不太正确。
拿起玩偶熊,踏着轻飘飘的脚步,她来到了大概是用餐的地方。
然后,爱丽丝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不知是冷还是热的装束,坐在凳子一前一后地晃着,好像在骑马。
注意到爱丽丝来了,糖果屋大张手脚保持着一个奇妙的平衡向她打招呼。
“嗯~你洗好啦~”
“……是。”
对着女人点了点头示意,然后爱丽丝就在离她最远的那个椅子上坐了下去。
高高的椅子导致她的双脚都没办法好好地着地。
看着怀里的小熊也不说话,挂在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跟那个犹如囚禁公主用的房间里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
揉了揉熊脸,缝在上面的嘴巴因为受力的缘故而笑了起来。
“那个啊~‘小姐’?”
“……?”
“要不要喝牛奶呢~冰冰的很好喝哦~”
糖果屋从小冰箱里拿出了两罐罐装的牛奶,询问道。
“……啊。”
爱丽丝先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点头。但小脑袋在上下运动到一半的时候又变成了左右运动。
点头?还是摇头?
现在来看的话就像在用头画圈,有些不伦不类。
“欸~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嘛~”
糖果屋一边略带抱怨地说着,一边把上身趴在桌子上。
啊呀,真是可怜的小家伙儿,它承受了一般桌子不该承受的重量。
“……”
在一小会儿的犹豫之后,爱丽丝还是点了点头。
“……请,给我。”
“OK~”
糖果屋大刺刺地把牛奶递给了她,明明不是酒却还在杯子里加了两块冰块。
“谢……”
想要接过来,却发现对方并没放开手。
杯子好凉,她的手也好凉,然后自己的手也在一点点变得好凉。
“还真是个像人偶的孩子呢……”
糖果屋微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说话。
“……”
无言地看着这个让人摸不清的女人,爱丽丝在她那即谈不上清澈也算不及浑浊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头发是自己的头发,脸是自己的脸,鼻子是自己的鼻子,嘴巴是自己的嘴巴,眼睛是自己的眼睛,睫毛是自己的睫毛,自己是自己的自己……
自己的自己。
自己……?
爱丽丝呆住了,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那,是谁,呢?
越去看就越觉得可怕,越去思考就越觉得没有意义。
伸手去抓,也抓不到镜子里的人。
手与手相合也无法感觉到人的温度。
好像鹦鹉学舌,却不同东施效颦那样拙劣。
那只是一块具有反射效果的玻璃,仅此而已,也只能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它照出了你看不到的东西。
它照出了你自己。
“…我,我……”
好痛苦。
怀里的小熊突然笑不出来了。它微弯着嘴角,弧度向下。
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总之要先从“我”说起,总之要先拿“我”开头。
“…我……”
“——没什么啦~”
糖果屋突然放开了手,然后拿着自己的那杯牛奶和爱丽丝的碰一下。
砰~也许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一句来自于上流社会的“cheers”。但很遗憾的,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就像没有真正的绅士会翻窗户一样,也没有哪个淑女会穿军大衣。
“什么都不用思考的生活最舒服了呢~比如不用因为前途无亮而对未来绝望~比如不用担心阴天里要晒的衣服能不能晾干~再比如……”
竖着手指,摇着头,糖果屋头头是道地讲着。目光则悄悄溜向了一旁。
“不用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做什么好吃的来满足女士们的胃~”
“糖果屋,你说了些多余的话。”
“……啊。”
爱丽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来过去。
——是美学家推着餐车来了。
“为美丽的小姐准备符合其身份的早餐并不需要绞尽脑汁。”
他轻轻地把一道道菜摆在桌子上,主食汤品甜点……不敢想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做出这么多的菜色。
就连章鱼香肠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爱。
“这样菜就都上齐了。不过,还请稍等……”
接着,他抽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折成了花之后别在了爱丽丝的头上。
“这朵花的名字叫‘死神的花’。是一个好名字,不是吗?”
打趣似得询问道,然后男人就优雅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祝您用餐愉快。”
“……”
爱丽丝看着美学家,发现他在笑。
他总是这样温温地笑着。
在带她离开的时候是如此,在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这个自称为美学家的人究竟是谁,或许也不想知道。
他会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自己也将跟随他去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简单的因果关系,让人心旷神怡。
“什么都不用思考的生活最舒服了~”
糖果屋说的话莫名在心头回荡。
好像地狱中恶魔诱人堕落的低语,好像伊甸园中毒蛇不倦的孜孜教诲。
啊啊。
然后,夏娃偷食了禁果。
啊啊。
然后,夏娃得到了智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要手臂,指掌,腿脚,头颅,发丝……都牵上线不就好了吗?
然后再把线延伸的另一端缠在他的手指上,生命将随着他的动作起舞。
就像耳边的花一样盛开绽放,直到……他把镰刀指向自己。
……这是一场交易。
这是美学家曾经说过的。
……然后我的筹码是“爱丽丝”。
这是爱丽丝由衷想到的。
她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了餐具。
加入了腊肉的炖菜看起来就很好吃,但她已经吃不出味道了。
只要这样就够了,只要服从就好了。
因为……
他是死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