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相适宜的早餐进行得比想象中要快。
锋利的刀子轻而易举地切开了牛排,紧接着尖锐的叉子便将小巧的肉块送入了人们的口中。
肉汁与酱汁在狭小的会场中相融,演奏出别具一格的交响曲。
嗯,真是美味极了。
可惜高傲地站在盘子中央的凤凰现在不能展翅高飞了,不然一定要叫它舞上一曲来助兴才行。
现在的它能做的只有和它对面的玩偶熊彼此相望。
这一切都要怪某个肉都长到奇怪地方去了的女人!就是她吃掉了它的翅膀!
你看看,她干得这叫人事儿吗?
不能再飞了,不能再飞了!
这可有损于它百鸟之王的威严啊……虽然它一开始就飞不起来,在被要求起舞助兴的那一刻起,也充分验证了它的地位是多么卑微。
至于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此却丝毫不觉得羞愧或是悔恨,反而是抱怨道“唔唔,好恶~一股胡萝卜的味道~”。
她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喝着度数不低的酒。
哦,呛到了呛到了。
这么有精神的话,那无视掉也没什么关系吧。
男人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炖菜,女孩也喝下勺中最后一口清汤。
银制的刀叉勺筷与白瓷的盘子相碰,像水滴打在雨伞上一样,溅起了清澈的声音——他们结束了这场餐宴。
美学家取出了两张纸巾,分别轻轻擦拭着他和爱丽丝的嘴角。
从左边开始,然后到右边结束。
瞧啊。这两个白色的小家伙正贪婪地吸食着挂在他们嘴唇上的汤汁呢。
接着,他们变成了淡淡的红色,散发着番茄的酸甜气味。
是了,这就是用餐完毕的证明。
完成了一生中仅有一次的任务,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但美学家还是选择把他们重新折叠好,摆放在桌角。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该让那个叫列昂纳多·达·芬奇的家伙过来看看这幅画面。
他一定会丢掉那些无聊的宗教信仰,放下画着十几个人吃晚饭的笔。
随后,一边悔恨着当初的自己是多么愚蠢,一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最后的早餐》的绘制当中。
当然不必多说,这幅画里可不会有那个乱敲着桌子,嘴巴还不闲着的女人。
她太碍事了,长在她身上的东西也同样太碍事了。
是的,他们太大了。大得没有必要。
相信比起喝牛奶、吃章鱼香肠是否丰胸,大家一定更想一睹世界名画的尊容才是。
但很可惜的是,那个姓列的已经死了。
早在1519年的5月2号他就因病去世,承蒙主召唤的地方还是“坏家伙”的母国。
哼……真是的,他死得太早了。
“美丽的小姐,这些粗茶淡饭还合您的口味吗?”
美学家笑盈盈地说着,顺便为他口中的小姐的茶杯里添上了些苹果茶。
据说这种茶有着放松人精神的功效。只不过,又有多少个据说值得当真呢?
“……嗯。很美味的,餐点。”
爱丽丝轻轻地低下头,好像在表示感谢。
只不过想从着机械般的声音里听到“谢谢”的感情,好像不是件易事。
而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更是让人难以感觉到这份若有似无的善意。
咕噜咕噜……
转眼间,茶杯被茶水填满了,苹果皮的残渣正在里面游着泳。
“是吗……那就好。”
美学家微眯着眼,慢而轻地说道。
“……嗯。”
爱丽丝轻声应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茶杯,却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
美学家为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这种苦涩的妙处只有成熟的人才能体会。
比如在一个吃过早餐的清晨,听着鸟儿或者夏蝉的鸣叫,靠着椅背读着当日早报的时候,一杯浓稠的黑咖啡往往会成为画龙点睛的一笔。
只不过就现在而言的话,这条威武的龙有的仅仅是一对美丽的眼眸罢了。
已经指向十一的时针是未老先衰的龙头。
透不进来日光的密室是阴湿多汗的龙骨。
哒,哒哒哒……
糖果屋依旧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
哒哒,哒,哒哒……
这一定就是神龙撕破嗓子才得以一展的歌喉了。
“……”
美学家小小地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换上了标志性的微笑。
“……我亲爱的小姐啊,要不要在饭后小小地散个步呢?”
“……”
“别看是在地下,但这里其实有着很多有趣的东西哦?”
说着,美学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用文明杖轻轻敲了一下帽檐。
接着,一只小巧的兔子从中跳了出来。
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它很是困惑。更加遗憾的是,它的怀表也不见了。
爱丽丝看都不看兔子一眼,魔术师经典的高招似乎并没有让她提起任何兴趣。
比起这些,美学家似乎更能吸引她。
在糖果屋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之后,她又一次在美学家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塔维尼耶之蓝。
美丽,这份危险的美丽……透露着死亡的芳香。
爱丽丝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这双眼睛。
“……如果,这是……你希望。”
美学家一抹轻笑,把帽子戴了回去。
“那么请您移步……”
“啊~人家推荐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哦~”
“好饱好饱~”像是这么说地拍着自己小腹的糖果屋突然插嘴道。“那里有人家珍藏的好东西呢~”
说完,她还抛了个媚眼。
“……”
爱丽丝迟疑地看着她,之后又转头看向美学家。
而那个男人只是默默地笑着,并没有给她想要的“摇头”或者“点头”。
“……嗯。我,会的。”
……
…
“呼~真是好吃呢章鱼香肠~”
等爱丽丝从视线里消失了,糖果屋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平稳的呼吸让她的胸腔不断起伏,慵懒的样子却莫名的性感。
顺便一提,爱丽丝最后还是抱着小熊去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不过美学家并不关心这些。
毕竟饭后散步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借口罢了。
“所以呢。需要支开小姐,单独跟我说的事是什么。”
美学家轻摇着茶杯说道,一副神闲气淡的样子。
“嗯~你在说什么呢~”
“……”
他斜眼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糖果屋,然后有规律地敲起了桌子。
是吃了润喉糖吗,龙兄弟?之前像坏掉的鼓风机一样的声音,现在变得动听了许多。
哒,哒哒哒,哒哒……
说起来,在1837年有一种只使用零或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信号代码被发明了出来,并且沿用至今。
没记错的话,世界上第一条电报就是通过它发送出去的。
哦,好学生现在该记笔记了。这可是重点,考试会考的。
它就是摩尔斯电码。
美学家停下了手指,把杯子放到了自己嘴边。
咖啡的温度多少还是有些流失,不过还好,还没有凉掉。
要知道凉了的热咖啡跟泥水可没什么区别。
至于那段摩尔斯电码的意思……
“什么叫‘不要装傻了,你本来就不聪明。’嘛!”
糖果屋气鼓鼓地噘起了嘴。
“说得真是过分呢!人家明明超级聪明的!人家可是连一加一等于三这种难题都知道的天才少女哦?”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哼哼……”
糖果屋装作没听见一样,转头把玩起了手上的叉子,对余下不多的章鱼香肠施以穿刺之刑。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想这么玩罢了。
她很开心,开心得甚至都要哼起小曲,唱出小调。
“说起来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呢~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糖果屋抬头好像眺望着远方的天际一般,然后又装模做样地说着装模做样的话。
真是装模做样。
明明她能看到的只有十一点十四分的天花板而已。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把灯换成粉……”
铛。
美学家放下茶杯与和杯盘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且不容人继续多言。
“酬劳吗?”
一时神愣语塞,但紧接着糖果屋就换上了另一个表情。
真是经典啊,电影里的奸商都是这么笑的。
“嗯哼~打断别人说话可真是失礼呢~不过……”
她把叉子指向最后一个小章鱼,然后用力地将她刺穿!
“你说得没错~”
美学家看都不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印着金色衔尾蛇的黑色支票薄扔了过去。
一如往常,动作熟练得好像熟客到了常去的餐馆似的——喂!吝……老板,老样子!
“是黑色的’蛇‘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糖果屋接住支票薄,饶有兴趣的翻着,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在里世界富有盛名的“衔尾蛇”的黑纸可不是菜菜君那种随处可见的货色。
她亲吻了一下与夜同色的毒蛇,接着……
“这次的报酬人家就要你那杯咖啡好了~”
扔掉手里的废纸,就像当初扔掉菜菜君一样。
美学家微微皱眉,转头看向糖果屋。
“你以前不喜欢的。”
“你也说了是以前嘛~人家现在喜欢上了哦~就在不到五分钟内~”说着,糖果屋不怀好意的笑了。“你那因黑咖啡而比平时僵硬了几个百分点的眼角很帅气哦~”
戏谑的表情真是让人火大,即便是美人做出来的也一样。
“拿去,它归你了。”
无视于这低级且上不了台面的嘲弄,美学家把杯子推了过去。黑色的水在白色的容器中荡漾着。
糖果屋像是什么失败了一样耸了耸,将浓稠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唔……好苦,一股咖啡味……”
瞧啊,这个不当人的东西又开始抱怨了。
“真是的,就不会放点方糖吗……”小声嘟囔着,糖果屋递把手机递到了美学家的面前。
黑色的界面上一个个可爱的小猫包围住了一个红色的大圆点。此刻他们正虽缓慢但也确实地向着圆点移动。
而圆点的下面则标注着“♥MY HOME ♥”的字样。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呢~”糖果屋指着这些迷人的小妖精吹嘘似地说道,但下一秒眼神就变得无比锐利。“这些令人作恶的‘猫’。”
猫猫的图标一个个泪眼汪汪的,好像在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但这只会让糖果屋觉得更加恶心,尽管这些都是她提议设定的。
美学家毫不在意地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并喝了一小口。这次也没有添加糖或是牛奶。
“麦哲尔先生养了一群不错的狗呢。”
“!”
一瞬间,糖果屋抓住美学家的肩膀。
她的手用力过度,这使得他的燕尾服出现了褶皱。美学家也从那些手指上感到了轻微的疼痛。
“……不可以哦?”
“不可以把那种东西比喻成狗哦?”
她的眼神好恐怖,瞳孔不自然的收缩,还不断以一个频率舒张。恐怖电影里的女鬼都要被吓哭了呢。
“……”
不过,这些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罢了。
“而且……你的狗也很棒不是么!”
这么大叫着,她突然张开双臂想要从侧面抱住美学家。但遗憾的是,这个男人一个起身轻易地躲开。她抱了个空。
“优秀的狗可不会在垃圾临近的时候才嗅到臭气。”
美学家背对着在那里念着“好过分哦~”的麻烦女人说道。
文明杖在他的手里绕了一圈后点在地上。
“还有,你现在是‘糖果屋’。”
说完,他就迈步向着爱丽丝所在的房间走去。
……
…
屋子的空间很大,甚至还有着一条笔直的长廊。
视野间并没有爱丽丝,她应该在更里面一些的地方。
美学家眉头紧皱,环视着眼前的这幅光景。
在他的印象中这里应该更加干净才对,而如今却塞满了各种名为艺术品的垃圾。
“这些是什么。”
他拿起了一个有着两杯耳的半镂空石杯,上面刻着一只天使和一只恶魔。
他们站在一个鼻子前右手相握,左手却拿着武器指着彼此。
他们头顶着一颗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脚下还有一张嘴,它神秘地似笑非笑。
“神之杯”,曾在世界级艺术品展览会上名声大噪的参赛作品。
它无声无息地出现,又在带走了第一的殊荣后无声无息的消失。
就好像一股台风……突然,极速,然后极具破坏力。
而杯子的作者,“赫菲斯托斯”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新的神话。
即使没人知道祂的面容样貌,没人知道祂真正的名字,没人知道祂的性别……但这都够不成问题。
他的每一件作品都富含着哲学的神秘,这让各路大小的收藏家疯狂着迷。当然了,各路大小的拍卖行也同样痴迷无比。
“赫菲斯托斯”是那样的有名气,所以作为一个绅士不知道祂才是奇怪,所以美学家知道祂才是理所当然。
是的,没错。
美学家知道,美学家知道……
他知道——那个盛产“垃圾废品”的家伙。
“这些是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
“神子”、“星期五”、“心”……一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和“神之杯”同样出自那人之手的作品足以把顶级的收藏家吓成神经病,也足以让美学家重复一遍已经说过的话。
他的声音沉得可怕,沉得可怕。
“人家想让你生气来着~”
糖果屋靠着门框,一脸得意心情大好的回答道。
“是吗……”美学家阴着脸喃喃道。
然后……
啪!
他用力地将手里价值连城的杯子摔在地上。
杯子碎成了不多不少的八瓣。这一刻它不再存在任何的艺术价值,它现在只是一堆破石头。
“你成功了。”
美学家笑着。
皮笑肉不笑,眯眯着眼睛。手紧紧地握着文明杖,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反射着暗红色的光芒。
“嘻……”
糖果屋也笑了。
脸上兴奋地泛起红潮,眼神湿润迷离。嘴角不止地上扬,娇嫩的舌头几欲舔舐红唇。
空气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粘稠不堪,不知何时降临到身边的雷电让人直冒冷汗。
糖果屋轻轻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了小而轻的脚步声——是爱丽丝。
也许是石与石相撞发出的声响把她带到了这里吧,金色的长发伴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
“……我,听到声音,来了。”
小熊玩偶代替她,歪着头表示不解。
“发生了什么吗?”黑色材料制成的眼睛好像这么发问着。
“……”
糖果屋及时闭上了嘴,只是冷漠地扫了爱丽丝一眼就把手揣进军大衣的口袋。一个人摆弄起放在里面的,算起来只能再用一次的打火机。
“……哦,没什么,我亲爱的小姐。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杯子碎了而已,您不必担心。”
短暂地停顿后,美学家冲着爱丽丝笑了笑。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样,这份笑容里甚至还有几分饱餐饭后的惬意。
说实话,这和他一点也不相配。
但,没有了之前那诡异的氛围也的确是事实。
连自己的情绪都能收放自如。也许这便是绅士吧……
是的,即使是假的,那也是绅士。
“不过我们该走了。”
“可惜的是,现在我还不能跟您一起走。”
“……!?”
美学家抱歉地低下头,语气里都透露着遗憾。
只差没把这两个字刻在脸上,留下血淋淋的印记了。
“……为,为什么?”
爱丽丝的声音略微颤抖,不安的情感如破堤的洪流涌上心头,挤压着她的肺部使其无法呼吸。
“不要这么不懂风趣嘛~那种需要锁上门才能做的事当然应该人家来……”
“闭嘴。”
美学家打断了糖果屋的胡言乱语。
爱丽丝微妙地从中嗅到了负面的味道,明明他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爱丽丝就是感觉得出来。
(……死神先生,在生气。)
糖果屋兴致缺缺地耸了耸肩,把头别过一边。
“小姐,不要听那些无聊的狂吠。”
美学家蹲下来,摸了摸爱丽丝的头发。
这是温柔,是溺爱,是对贵重物品的精心保养。
“如您所见的,如您所不见的……我需要稍微清理一下。”他指了指哪几块躺在地上的碎石。“除了那种东西以外,还有一些不及时处理就会发臭的垃圾呢。”
“那可就伤脑筋了。”
美学家这样苦笑道,然后看着爱丽丝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睛。
“您可以和糖果屋一起先离开吗?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的。”
“……”
爱丽丝知道,她应该马上就答应的。
既然操控着线的人叫她起舞,那么她就不该唱歌,更不该有任何的迟疑。
但尽管知道,她还是犹豫了片刻才点动小巧的脑袋。
“乖孩子。”
美学家满意地说道,接着转身走向糖果屋。
文明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每一下都在提醒糖果屋这个男人越来越近了。
咫尺之间。
美学家的手伸进了她的口袋里,沿途还碰到了她冰凉的小手。
如果是男朋友的话,应该会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它吧。然后两个人的脸都像成熟的苹果一样,红扑扑的。
但不巧的是,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两只手的相触,也仅仅只是一个并不美妙的意外罢了。
他取出她的打火机,然后按下按钮。
小小的火苗在两个人之间摇曳,却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哪怕一点的温暖。
“你说了很多多余的话,也做了很多多余的事……”
“把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
他小声地说道,吐息间都是那样的不容拒绝。
啊啊,这团火是多么的弱小啊。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样,也许就在下一刻。
就像美学家现在做的这样,呼……它灭了。
“……”
沉默了片刻,糖果屋深吐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狡猾吗?”
美学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他耗不理会。向前几步,全然看不出与狡猾相配的卑劣,反而还有几分坦荡自若。
“把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会听话的,对吗。”
“……”
与其说是请求,或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命令吧。连疑问的语气都嫌麻烦似的省略去了,“吗”这个字在整个句子中尴尬得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是问题的问题。
出题人只有美学家一人,而答题人也只有糖果屋一个。
“……嘁!”
她一把夺走了只属于她的,用掉了最后一次火焰的打火机。
走过去的时候,紧贴着擦肩而过。
也就是在迈出的左脚脚尖刚刚着地的时候吧,细如蚊语的声音也跟着落地。
“……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