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踩着黑色与白色的琴块,好似花丛中飞舞的蝴蝶。
闭眼倾听,仿佛可以看见风格各样的音符妖精在这个不大的地方嬉戏、玩闹。
一个比拼摔跤胜利的la音节趾高气扬地站在桌子上,骄傲得像是在说“还有谁不服!”;一个害羞的mi音节把半个身子藏在凳子腿后面,不敢出来;一个略显成熟的xi音节静静地看着其他好动的同伴们,扭过头道了一声“哼!一群幼稚的小鬼!”……
他们各不相同,但却彼此为伴。
每一个动作都是一个悦耳的音调,他们让这个本来寂静的小房间不再寂静。
《致爱丽丝》。
一首家喻户晓,流传了几个世纪却依旧不朽的钢琴曲目。
最后一个音是不知哪里的谁没有礼貌地打的一个饱嗝,里面还夹杂着章鱼香肠的油腻气息。
没有激情澎湃的掌声,只是挑起的手还沉浸在乐曲的美妙,久久不能放下。
任凭谁都看不出吧,看不出这节羊脂玉上枪托划出的痕迹。
挥一挥手,便是那余音也都叫它一并带走。
一场优美却也失礼的钢琴表演结束了,演奏者起身对着观众席上的二位微微欠身鞠躬。
顺带的,还有一份看上去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您喜欢吗?美丽的小姐。”
目光直指,像蛇看向青蛙。
就算是恭维地讲,也只能用残损,破旧之类的词来形容的玩偶熊正歪着头……或许吧,如果那个被开了个大洞的东西也能被称作“头”的话。
爱丽丝就这么抱着这个即使被称为垃圾也不为过,即使丢进废品收购站也换不来几枚硬币的玩意儿。
犹如珍宝,失了色的棉花堪比奇珍。
有的时候,正常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垃圾,在某些人眼里却是无价的宝藏。尽管垃圾桶确实很适合当它的包装盒。
端坐在没有坐垫的椅子上,纤细的腰肢没有触及厚实的椅背。
“……”
沉默不语,爱丽丝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许她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是她并不想。
眼眸的光彩相较于以往黯淡了许多,如同在淡蓝色的染料里加入了石墨粉,又不均匀地搅拌开来。
深邃的尽头涌动着无尽的浑浊。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夜晚为天空披上了一件暗色的薄衣,却忘记了月光的装点。
如此这般,时逢阴云密布的天气,得到的只会是与竹林包围的小潭不同,但却也着实凄神寒骨的冷意。
“哼……”
无奈而又寂寞的演奏者哼笑着耸耸了肩,抚摸着看起来就很贵的钢琴。
“我很喜欢哦,这首曲子……”
指尖划过琴键,溅起了一串清脆的琴声,让人神往。然后……
猛地一脚!力道足以让一位职业角斗士痛哭着喊妈妈。
破音如一把利剑,挥砍间让人倍感刺耳。但这并不妨碍爱丽丝听到接下来的话——
“如果是在八小时四十六分钟二十三秒之前的话,呢。”
演奏者——糖果屋半只脚踩在坐着的凳子上笑道。
她,笑得很美。
不同于以往示人的那样傻里傻气,也有异于美学家那样神神秘秘。
稍微能看到一点点一直藏在红唇中的犬牙,它们看上去好尖锐,仿佛下一秒就能咬穿你的脖子。
然而,爱丽丝却没有半点胆懦的样子,反而还瞪了回去。
或许她知道,不可以把后背留给恶犬。捡起块石头远比手脚并用地逃跑有用。
当然了,这只是或许罢了。
她也很有可能不知道,毕竟那座偌大的豪宅并没有留给她和狗狗玩耍的空余。
“哼……”
糖果屋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双脚相叠搭在钢琴上。
这个姿势很不得体,甚至可以说是慵懒。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很舒服。
从大衣里怀兜子掏出一根烟和一个还算新的打火机。
点燃,然后深吸,再然后吐气。
烟草的味道开始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呼……请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戳瞎你的眼睛的。”
她随意地抖了抖拿着香烟的手,一小截烟灰随之掉落。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看着火大。
“……你,真让人,想吐。”
爱丽丝恶狠狠地盯着她,慢慢吐道。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说出这般污秽的话语。相信吧,这不会说最后一次。
为什么?
这还用问嘛,当然是因为那个惹她厌的女人还是一副作怪的鬼样子。
“啊呀啊呀,真是可惜。原来你那没有完全烂掉的舌头还是可以讲话的啊。”
糖果屋单手扶脸,好像很伤脑筋的样子。
“但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就不要说这种脏话了哦?因为……”
“它们的水平太低。”
还没抽完的烟被扔在了地上,然后又被狠狠地踩上一脚……啊不,是两脚。
地板是石砖砌成的,地面上更没有易燃或是可燃的东西。
也就是说,糖果屋并没有蹂躏那只小可怜的必要。更何况,这一系列的动作还导致她那没什么品味的内裤被公布于众。
毫无意义的多余举动。
如果非要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的话……大概,也就是心情的问题了吧?
又拿出了一颗烟,但是没有点燃,而是像转笔一样地把玩着。
“请不要以为是我想和你呼吸同一种空气的。自作多情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也罢。”
说着她翘起了二郎腿,高跟鞋的鞋跟挺立得像一把权杖,彰显着女王般的独裁与傲慢。
“你可以叫我糖果屋,不过现在的我是吉娃娃。既不是什么死神先生,也不是什么冒牌货。”
“另外请不要试图挑战我并不美妙的心情。我虽然不会杀了你,但我更不会让你好过。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
“那么……接下来换你。来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如何?”
糖果屋冲着她扬了扬下巴,立在食指指肚上的香烟随着不安生的手指左摇右晃,但唯独没有掉落。
“……”
“……你,认为我会说吗?”
爱丽丝说道。
哈,快瞧瞧这个眼神吧,好似坐在她对面的是她寻找了多年的杀父仇人。
不过很可惜她的父亲还活着就是了。
NO!
糖果屋的双臂高高举起,做出了一个“不”的手势。
“我当然不认为你会说。所以,我会说。”
戏谑。
也许玩弄人类的恶魔便是这般吧,比狐狸和猎人要狡猾得多。
“爱丽丝●J●威纳斯尔。”
“13岁,2007年4月13号星期五出生。”
“性别女,喜欢的颜色是忧郁寂寞的蓝色。”
“据说是大富豪麦哲尔●J●威纳斯尔的私生女,而母亲尚且不明。”
一条又一条信息在唇齿开合间被透露出来,但是还远不止于此。
“2013年随着自南部归来的麦哲尔突然出现,当时年仅六岁。”
“常年居住在麦哲尔的大豪宅‘伊甸’的513号房间,每日接受着顶级家教的教育……”
说到这,糖果屋好似兴起般地耸了耸肩,出气哼笑。
“嗯,对。尽管那些并没有排上什么用场。”
见缝插针的讽刺显得更加刻薄,如灰姑娘继母刁钻蛮横的嘴脸。
“接着……”
“在爱丽丝10岁的生日宴会上,大富豪麦哲尔当众宣布其将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截止到今日,她一共遭到了27次暗杀。但没有一次成功。”
呵,真是一群废物……
一想到超过两位数却还是一无所获,糖果屋忍不住笑了。
脑海里还浮现了几个没说过话但不能不熟悉的同行。
“不过就在昨天,爱丽丝被人劫走。警方推测的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实际上则是九点十三分二十四秒。”
“然后呢……”
伸了伸懒腰,简直百无聊赖。
“黑市上正两种不同意义上的以超规格的天价悬赏着她的人头……”
糖果屋站起了身走到柔弱的小女孩面前,手里的烟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这让爱丽丝感觉到不适,包裹在白纸的黄叶就像异教徒审判世人的漆黑枪口。
谁都没有说话,但是糖果屋没发出任何声音的嘴巴也没闲着。开开合合,不紧不慢地打着口型。
就算没学过读唇术,这简单的唇语也一样一目了然……
——不、论、生、死。
“……”
“…你,想表达些什么……”
爱丽丝问道,直直地看着女人的双眼。浑浊的镜子照映不出她轻皱的眉间。只是藏匿在言语中的那份对于未知的不安没能逃过狗狗敏锐的听力。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糖果屋耸了耸肩,退后了两步半。“我只是想证明一下,即便是沾满了污泥的狗也比精致的人偶要来得有用。”
“在这个充满狼的世界里,想要保护手中的羊。需要的不是鲜嫩多汁的青草,而是一条足够机灵的牧羊犬。”
“毕竟不是所有的狼都和灰太狼一样吃素也没问题……不,也许应该说是捉不到羊吧,呵呵……”
嘲弄,脑海里的几个同行又一次恬不知耻地出现了。
“怎么样?我还知道更多哦?比如青涩少女成长中的三围……”
糖果屋的眼睛里充满了强者玩弄弱智时该有的神情,好像开开口便真的会说出那些让高喊着“过了18岁就是老太婆了!”的特定人群兴奋不已的数值。
“你……”
“又——比如某个追求着‘美’的灵魂,呢。”
“……!”
爱丽丝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追求着‘美’的灵魂——她无比清楚这暗指的是什么。
正如与他的第一次相见,正如他难以收入剑鞘之中的神秘与危险。
…死神先生……
无风无浪的死海翻涌成一件由黑夜裁剪而成的礼服与一把浸没着鲜血的镰刀。
“啊啊……”
无意识地发出了呻吟,如嗅着陈酿芳香沉醉的酒鬼,又如打了猪肉的瘾君子。
总之,怎么都不像个富家小姐就是了。
“那么,你的回答呢?”
糖果屋为自己点了颗烟,明明空气中的烟味还并没有完全消散。
天主保佑吧,但愿这个小家伙的下场不会如上一位那样凄惨。
“…我……唔……”
是自尊使然吗,又或是其他的什么。爱丽丝硬生生地把涌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牙齿深入唇瓣,痛觉刺激着神经,告诉着大脑需要冷静。
手想要抓住些什么,然后小熊被捏得喊着好疼。尽管它现在已经没有嘴巴了,就连鼻子也只剩下一半。
“…m……”
“嗯?”
“…母,亲……”
细如蚊声的从爱丽丝的嘴里漏了出来,像破了个针眼大小的水桶。水声滴答,滴答。
“…母亲,大人说,吸烟,有害身体……”
“……”
“噗……”
“噗哈哈哈……!”
没规矩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糖果屋笑得人仰马翻。顷刻间,房间的里里外外都被笑声充满。
也许就连她都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别扭而上不了台面的回答吧。
“没关系,没问题。这不是烟,这是糖……”
显而易见的谎言,没有糖会一边散发着尼古丁的臭味还掉落着烟灰。
不过这位吃糖的人就是想这么说。无论是谁都会有想把乌鸦说成是白色的时候吧。
“没错,这是糖。只不过这种糖,吃起来会很苦罢了。”
糖果屋轻轻地吐了一口白烟,本该飘摇四散的他们不偏不倚地盖住了爱丽丝的脸。
高级香烟的味道不会让人感到分毫的刺鼻,更甚者还有些甜腻。
但这依旧不是爱丽丝喜欢的味道,就像牛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但是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
而此刻呢,这个让她感到讨厌的女人正乘着让她感到讨厌的气味,操着让她讨厌的声线说道……
“那么,你的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