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不清,仿佛被披上了一层迷雾。它不像是神话故事里仙境的那般仙气缭绕,也许是薄暮吧,时遇逢魔的世界连灯塔的光都不放过,一顿蚕食鲸吞。
可是,可是,唯独那个男人是那样的清晰可见。
右手置于胸前微微欠身,动作如教科书般的标准。没记错的话,绅士们都很喜欢这个动作。
他修长的手指会轻柔地抚摸女孩如金平糖的秀发。
白手套上的血腥味让人着迷,引诱着迷路的少女走向更远更深的地方。
“啊,唔……”
爱丽丝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呜咽,说出的话语不清不楚。
她做了一个很深很沉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坠落进一片黑暗的浊洋,她还梦见了一条只有眼睛如照明灯透着炫目白光的巨鲸。
它呻吟着,好像经历了莫大的悲伤,唯有这一首悲歌才能唱罢。
它一直唱,一直唱……52赫兹的歌声越传越远,可是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就连它自己的回声都消散在了海底。
就是这样,这首无人倾听的鲸音此时成为了专门为爱丽丝而歌的摇篮曲。
摇篮啊摇篮,摇得她越睡越沉;摇篮啊摇篮,摇篮摇得她越陷越深。
那是一场让心归于平静,让身体归于埃土的梦境。
那是一场让爱丽丝甘心沉沦的梦境。
但是她必须醒来了,即便情非所愿。
因为好孩子就是要早睡早起,不能赖床。
因为她听到了那个男人同她道的一声早安——
“欢迎回来,我美丽的小姐。”
……
…
“死神先生……”
爱丽丝操动着拼命嘶吼之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出了那四个字。
他们卡在她的喉咙里哽咽了太久太久,她必须说出来。
哪怕不远处的恶犬会一边瞪着自己,一边把牙齿磨得又尖又亮。而实际上它也确实这样做了。
不说……是不行的……
“死神先生,死神先生死神先生……”
爱丽丝发疯似得喃唸着,语速快得不输给任何吟唱禁咒级魔法的大贤者。
人偶即便坏掉了也不忘复读机是人类的本质。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奉献精神!只是……
略显喧嚣。
“死神先——”
“嘘。”
美学家竖起食指抵住了爱丽丝娇嫩的嘴唇。
啊呀啊呀,这可怜的小可爱,你被狗管理禁言了。
“您这么热情真是让人开心,不过还是优雅的样子更适合您。”
他顶着笑眯眯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着些叫人害臊的话。
现在可还没到交配的季节呢,还请注意些影响。
但不论过程如何,就结果而言这惹人脸红的举动确实让爱丽丝冷静了下来。
“哈,哈……”地喘着气,她贪婪地渴求着氧气。
她卸尽了一身的气力,类似于火灾现场爆发力的东西伴随着精神的放松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爱丽丝看着眼前这位熟悉但也陌生的男人。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对于“美学家”一无所知。
他从哪里来,他要到哪里去,他为什么执着于那所谓的“美”……她什么都不知道。
越是思考就越发不知所措,甚至于他在生理学上究竟是不是雄性……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爱丽丝努力梳理自己几欲打结的舌头,努力平复忐忑不安的心脏。
终于,她开口了。
“…我,我可以叫您死神先生吗……”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甚至可以说是单纯的问题,但它同样也莫名其妙。
“……”
“呵呵……”
短暂的沉默迎来了美学家失声地轻笑。
“‘您’这个字可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呢。当然了,当然。按你喜欢的方式去称呼便是,一切都如您所愿。”
他宠溺地说着,而目光盯着他美丽的小姐身上的尘埃。
有些东西他已经在意很久了……
“…说起来,这里的温度距离温暖二字还是尚有些差距……”边说,美学家边脱下西装外套批在爱丽丝的身上。“请您小心不要着凉。”
黑色的燕尾服巧妙地遮盖住那些赖在白裙上不走的灰尘污渍。看不到那些污物,爱丽丝再次焕发出美丽的光彩。
瞧,她美丽依旧。
但是,再神乎其技的手法也没法将破了的衣服修复得完美无缺。
倒不是说那些多出来的针头线脑有多碍眼……
只是这件衣服的主人心中终归会留下一道永远都不会泯灭的疤。
就比如现在,那道疤隐隐作痛。
“这可真是叫人头疼。”
美学家念道,声音很轻但是足以让听力优越的狗狗听得一清二楚。
他转身看向那个不可爱的捣蛋鬼,她在抠手。
“白色的衣物可不易清洗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糖果屋。”
“……难道不是她自己摔的吗?世界上总会有几个大小姐不会走路吧。”
糖果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她抠手指甲的动作炉火纯青,前不久刚做的美甲掉了一小块皮。
“是吗,原来如此……”
美学家满意地点了点头,求知欲得到满足的感觉是那样舒适。他逐渐理解一切,比如说……
“看来你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呢……糖果屋。”
任谁都能察觉到的愤怒,发梢都因为这暴怒而微微颤抖。
这是爱丽丝第一次见到美学家这样生气。
“我不会杀你的,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
嚯——
巧了,寸了,赶上了。
美学家说出了糖果屋曾对爱丽丝说的话。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但也是极为相似了。
“总之,先一条腿吧……”
像决定了明天早上吃面包牛奶还是豆浆油条一样随便,活脱脱的一位港口黑帮。
他携着他的文明杖走了过去,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反映出糖果屋的脸。
没什么表情便是最好的表情。
文明杖高举欲势破风而落。人类最先掌握的武器就是棍棒了,这用起来一定是十分拿手的。
但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蚊声细语。
“…是我……”
是爱丽丝。
“?”“……”
“…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再粗心大意了……所以,所以……”
——我会当个好孩子的,所以不要离开我。
见过害怕主人弃自己而去的小狗吗?
弱小的身躯包裹着易伤的灵魂。不想被抛弃,所以委曲求全。只要不被抛弃,怎样都好。什么样的待遇都能够,甚至乐于接受。
汪汪汪,您看她学得像吗?
虽然吉娃娃很不愿意承认狗狗的大家族里有这么个玩意儿,但奈何这表现得太过传神。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包含着这样的执念。
不能给死神先生造成麻烦。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了。
他,可是,他可是死神先生啊。
……
爱丽丝难看地讪笑着,一幅讨好人的样子,活像个小丑。
这一点也不像她,没了头的熊都比现在的她要来得好看。如果是那只小熊的话,至少还看不到这样一张脸。
看看吧。
除了卑微,再没有更好的词汇去粉饰。
被驯服的狼除了低头摇尾巴什么都不会了,牙齿掉了个精光,四肢也无力到没走个几步路就要喊累。
它没了骄傲。
它好丑。
丑得叫美学家眼底的温柔都如烟飘散。
令人反胃,叫人想吐。
舍去的尊严的样子就连猴子都不如。
美学家看着她就像是在看路边的小石子,与自己无关,也不想去踢一脚。
她不美了。
“……”
“……您说得是真的吗?”
他柔声问道。
这是多么得可怕。即便心中怒火中烧,吐出得言语都柔情似水。
“…是的……”
爱丽丝肯定道。
呵,是吗。
他在呼吸,他在呼吸。
他在吐气,他在吐气。
“我知道了……”
他轻呼。
然后猛地,手中的杖狠狠挥下!
如镰鼬所发出的风刃般,糖果屋耳边的几根头发被截断。难以想象是棍棒能达到的锋利,切痕像是Tony老师的自信之笔。
“…如果您是这么想的话,那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只是……”
美学家看着糖果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嘴巴凑到她的耳边。
“喂,糖果屋……”
“下不为例。”
“哼……”
糖果屋反过来打落了他的手,故作娇柔地轻靠在美学家的身上,胸前的两坨肥肉微微变形。
连眉间都乐得欢实,笑容里藏着妩媚。
魅惑的嗓音轻启。
“……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