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街面上的落叶灰尘和小虫一并吹起,不知谁家摆放在外面的东西被风吹跑,远处传来吵闹声。伊芙琳·法兰夫人在这渐渐远去的声音中昏昏欲睡,双脚格外靠近温暖的炉火,在椅子上调整至最舒适的躺姿。
关飞涵在合上用来窥探室内的随身镜之前,照了一下自己右耳的辉光管耳坠,这是她偶然买到的,现在上面显示着数字3。她捋了一下染出金边的刘海,回头示意前方安全,身后的“僧侣”章米安捂着嘴偷笑,一行四人从窗台下溜过这间屋子。在屋后的平地上有一处紧靠着隔壁屋子的地面缺口,这里是通向地下室的阶梯所在,阶梯由红砖砌出形状,然后浇上一层轻薄的水泥,两侧同样用水泥抹出墙面,中段还各有一道以突出的半截砖为原料的扶手,阶梯上的水泥已经有多处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色,墙面和扶手没有破损,只在转角处长着不少苔藓。阶梯的尽头是一扇样式朴素的木门,原先漆成了浅蓝色,现在一些颜料已经吃进了木材里,另一些则随着木门表面的老化翘起,轻轻一敲便会掉落下来。推开门,整间地下室尽收眼底,随之而来的是潮湿和发霉的气味,地下室正对着门的墙面是这栋屋子的正面,因此这面墙靠近顶端的位置上开有两扇高出地面一掌左右的采光窗,两扇窗子都镶着玻璃,左边——也就是从屋子的正面看过来的右边——那扇窗的角上碎掉一小块,一株不知名的绿色植物顶开墙皮从缺口钻出,得以接触自身所需的阳光。风吹动植物的叶子,今天不是很亮的天光从窗口照入地下室,屋内的物品尚能看清轮廓,墙根堆着已经发黑发软的纸箱,左边角落里扔着两把磁力拖把,右边角落里则是几只破陶罐,左墙上用图钉固定着2241年的土豆价格走势图,右墙的位置砌着另一处阶梯,尽头处有一块嵌在天花板上的金属门,它应该是通向屋子的侧厅,眼下这扇门已经锁死无法开启。从众人所站的门的方向看去,透过采光窗进入的光线被一件高大的器物部分遮挡,这是一件中世纪刑具仿品,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得了一个“铁处女”的称号,仿制年代不明,使用真材实料的钢铁传达出严肃恐怖的气氛。它的正面朝向她们,最上方蚀刻出的人脸面貌安详,因背光而显得发黑。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章米安说话有点儿捏着嗓子的感觉,她颇为得意地走上前去,手拍在刑具的外壁,空洞的回声从缝隙里散出。
“居然是真的,厉害呀和尚!”“野蛮人”段冶红拽着手上的绑带,似乎想给它一拳。
“是僧侣不是和尚,我都和你说了一万次了。”
“哎呀都一样!”
“僧侣可以用来指僧的伴侣哟。”
“哈哈哈瞎扯淡,本地的出家人都要哭了。”段冶红的笑声充满了整间地下室。
“你们小点儿声,别把隔壁那老妖怪吵醒了。”低沉得仿佛男声的声音出自“训犬师”乘依,她穿着一件印着轮毂图案的黑色短袖,两条裤腿高低不齐,小腿上密密麻麻地贴着电路板纹样。
“开始吧,之前说的东西你们都带了吗?”“女巫”关飞涵解开自己的腰包。
“急什么呀,先让我打开这玩意儿看看,”段冶红一把拉开刑具的门,内里的尖刺呈现在众人面前,“这……”
“噫!小心点呀!”章米安向旁边一蹦,然后也凑过脑袋看向里面,另外两名成员默不作声。
打开的刑具中挂着一具惨白的骷髅,除下颌的骨头松脱下来搭在一个尖刺上,其他部件都维持在原处,完全就是一具骷髅。章米安向前挠了一下段冶红的软肋,后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出来。
“哦呀?被吓到了?这个是假的啦,塑料做的,而且这些刺也比真货要短一些,不至于关进去就死的。”章米安搂着段冶红的腰,伸手取下那块下颌骨,在骷髅的胸骨上敲了两下,廉价塑料碰撞的哒哒声让大家都放松下来。
“吓死人了。”关飞涵悄悄吐出一口气,方才辉光管的数字一度跳到了6,现在又降了下来。
“吓我很有意思?嗯?要不把你关进去试试?”段冶红抓住章米安的手腕,身体原地一转,章米安反应不及,两人所处的位置在瞬间完成对调,段冶红作势要用背把章米安顶进刑具里。
“呀!救命呀!”章米安丝毫没有害怕,反而一条腿勾住段冶红的脚踝想将她绊倒。
“好了,都停下!”乘依稍微提高声调,打闹的两人立刻停了下来,她走过去合上刑具的门,“你们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死,而且就是在今天?”
“她们也只是闹着好玩,别生气啦……”关飞涵赶紧打圆场。
“我们做学校和家长禁止的事情,但是我们只冒险,不玩命。赶紧准备,老妖怪可不会永远睡下去。”四人站在刑具的四个方位,分别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道具,每只手各拿一样。有六条分岔的梧桐树叶,能在黑暗中发光的可乐,破烂的粉色狗咬骨,商店里卖五元一只的吓人瓶,闹鬼的人家后院里的石头,留有蜘蛛脚印的纸板,汽车面板里拆下的单片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也是这次召唤的基点。”关飞涵拿出一只灰壳的诺基亚按键手机。
“不愧是女巫,这种古董都找得到。”
“开始吧。”乘依拧开可乐的瓶口,在浪费之前自己先喝了一口。
梧桐树叶和石头扔进夜光可乐里,另一边狗咬骨和蜘蛛脚印放进吓人瓶,两只瓶子用单片机相连,最后把单片机贴在诺基亚的天线上。
“然后呢?”章米安做完了手上的事率先发问。
“把瓶子放进这里面,先把那堆塑料扔出来,”关飞涵和章米安一同把骷髅扔进墙角的纸箱,此举扬起了更重的霉味,“不对,手机要留在外面,这样就可以给电磁信号神X打电话了。”
“法拉第?”
“你咋不说特斯拉,信号神你不知道吗?”
“完全不知道。”
“即使我们上次碰头说了之后你也没回去查一查?”
“诶……我家上网好麻烦的。”
“信号神会保佑你家一直没有信号的。”
“打你哦!”
“电磁信号神X没有固定形象,是这里网络社区中游荡的神,祂最喜欢用其他人的账号发布X信号,这些信号预示着危险而且总能应验。”
“诶,这么厉害?”
“有一次,祂用X信号标识出钻石港街的位置,那里的人疏散还不到十分钟,就发生了爆炸案件。”
“在我听来很可疑,说不定这些犯罪本来就是这人策划的,等到哪一回信号出错就会死很多人。”
“狂战士也有思考的时候哈。”章米安侧倾身子,碰了碰段冶红的手臂。
“闭嘴,秃驴。”
“贫僧才不是秃驴!”
“不只是犯罪的信号,如果给出的信号是心形,就能为账号的持有人解决恋爱方面的问题。”关飞涵继续讲解。
“但是占用其他人的账号,怎么能证明是信号神发的,而不是什么癔症患者自己添油加醋弄假成真?冠上了神的名头,说不定有人在背后助推这件事,那些传统信仰的教会里也有很多自称能与上帝或魔鬼对话,或者是拥有灵感的案例,现如今来看不过是精神有问题。”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比如说一开始只是某人迷糊了产生的巧合,然后出现了因为好玩或者想趁机出名而自演的人,到最后成了群体自演,虚假信息遮盖了事情的本来面目。你能想象网上每天能生成多少预言类的信息吗?”
“恕洒家愚鲁。”
“不夸张地说一后面十几个零,范围从各大赛事结果到吃什么菜有好运,这些信息里自然是有说中的,但更多的只是胡说八道的电子垃圾,大家之所以认同信号神是因为祂的信号范围只在T市之内,而且发布的毫秒数遵循……那是谁?”
关飞涵的位置正对着镶有采光窗的墙,她这么一说,屋中剩下的三人齐刷刷地朝那个方向望去,窗外有个人手肘撑地,双手挡住眼睛两侧的光向地下室里看。
“是法兰家的怪孩子,狂战士,和我一起去抓她。”乘依小腿上的电路贴片亮了起来,她拉开地下室的门,一步两级台阶冲了出去,段冶红只得跟在后面也跑了出去。窗外的孩子显然慌了神,她连忙从伏地的姿势爬起,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似的,根本没有向自家的房子跑,反方向沿着大路跑走了。
“肯定要被追上了,训犬师可是开了神行太保啊。”章米安趁着空闲走到门外呼吸新鲜空气。
“那个孩子好像是叫诺……”
“诺栎,诺栎·法兰,隔壁的法兰好像是她的外婆。”
“跟外婆姓?”
“够古怪吧?她跟我们不是一个班,具体我也不知道,训犬师特别讨厌她,上次在学校厕所里故意倒了她一身水。”
“为什么?”
“太古怪了呗,听说有人看见她在雨里和蝙蝠说话。”
“蝙蝠啊……”
“嗯,下着雨,有只蝙蝠掉在地上,她就冒着雨守在那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上回训犬师就说了,古怪的人就活该被整。”
“训犬师,有点可怕。”
“是呀,我本来只是想偶尔逃逃课,或者不写作业什么的,谁能想到她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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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变暗,一束灯光投在不知坐在何处的K身上,他端正地坐着,双手捧着假想的剧本开始进行旁白。
“丑角之人,身兼收场,背景故事,仅付笑谈。她们四人是幼时相识,契机十分单纯,只是在同一家幼儿园度过父母工作的时间而已,真正产生能将四人捆在一起称之为‘朋友’的能量的事件,是一次桌面游戏中的冒险。那天中午,幼儿园的老师惯例带着孩子们去午睡,在中午精力旺盛的孩子往往很难入睡,只有在上午经过充分的玩耍和全神贯注的课程,以及中午愉快的用餐时间后,睡意才能像结出的果实般落在孩子们的手中——当然不是落在头上。偏偏这天老师倒是倍感困倦,当她侧蜷在扶手椅上睡着时,有四个孩子尚未进入梦乡。
“胆子最大的——到今天也是如此——乘依悄声站起,迈着小小的双腿绕过已经睡熟的同学,她想去隔壁房间,那里有她一直想玩的游戏盒,封面上印着绿皮红嘴的怪兽和身穿银亮铠甲的战士,按照老师的安排这是男生的玩具。就在她快走到房间门口时,一个同学抓住了她的脚踝,章米安半睁着一只眼,笑嘻嘻地指了指乘依的背后,她回头看去才发现还有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跟在后头。她们接连溜出房间,关飞涵走在最后掩上房门。
“她们打开游戏盒,平常男生玩的时候只是拿里面的卡片或者人偶打来打去,因为对幼儿园的孩子来说,规则书上的文字太复杂了,只看战士和怪兽的图画还简单些。但是乘依不同,她不需要拼音的帮助就能完全读懂这些文字,在她的指导下,四个孩子脑袋凑在一起,各自选择了代表自己角色的卡片,投出了象征友谊开始的骰子。
“当老师着急地拉开门看见她们时,也是乘依挡在三人面前承担了所有的责怪,从那以后四个孩子总是在一起玩,这份关系一直维持到乘依和关飞涵分别在二年级和三年级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转学的时候。她们下一次见面是初中入学时,四个人虽然没有被分在同一个班级,至少课后又能一起玩了,只是她们的领导者,角色卡‘训犬师’的乘依显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不仅没了小时候那份过人的聪慧,还经常出言顶撞老师。她要求另外三人和她一样从打扮到举止上处处出格,久而久之三人断绝了交上新朋友的可能性,只能迷茫地跟着她逃课,进行一些像今天这样‘不玩命的冒险’。
“各位观众,此处上演的是发生在四位互相以桌面游戏的角色卡互相称呼的少女和一位转学来的少女间的故事,于我等扮角人而言,这是如假包换的真实记忆,也是已无法挽回的凄惨悲剧。四位少女自幼相识又自幼分别,再次相见时其中一人经历家庭变故,因爱的缺失而成了彻底的叛逆者。叛逆者带动着往昔的伙伴一同行叛逆事,她们与他人渐行渐远,最后竟已分不清是疏离引起了叛逆还是叛逆造成了疏离,她们表面上是和谐的,只是这种和谐之下各人皆因疏离而怀有心结。孩子不擅长自解心结,遂将其转变成对转学来的,甚至可能与自己拥有相似经历的少女的怒意。怒意,正是怒意催生了悲剧的终局,然谁能料想悲剧的种子古早以前就已埋下。由于丑角的干扰,剧情会中断,灯光会黯淡,最终会以闹剧作结,但望各位谨记,这是已经发生的悲剧。您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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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汪汪的诺栎·法兰被反剪双手,嘴被绑住无法叫喊,推着她进入地下室的人是段冶红,乘依走进来时,一脚把她踹倒在地,泥土和腐烂的气味冲进她的鼻子,压抑的哭声塞满了整间地下室。
“妈的,老妖怪养的孩子哭起来都这么难听。”乘依显然还想再踢上几脚。
“算了算了,万一把大人引来……”
“那就更说明这家伙晦气!这样吧,把她放到这里头去……”
“里面都是刺诶姐……”
“你不是说这些刺短一点么,听好了,”乘依抓住法兰的头发,“你站得够稳就不会受伤,但是你能站得稳么?”
“你不是总说只冒险不玩命吗?”关飞涵也有些发急,她走到段冶红身边,两人试图拉住乘依,谁料乘依双手一翻,反拧住两人的手腕向外一甩,旋即手掌按住她们的额头把她们压在刑具上。金属自带的凉意从脑后透过头发传到头上,另一股凉意则从心底升起,二人确认了乘依的眼神,它仿佛在说“既然有两名志愿者那就先从你们开始”,她们沉默了,她们害怕了,趁着章米安拉了一下乘依的空隙二人才得以脱身,关飞涵的耳坠上显示着数字7。
乘依挥开章米安的手,拉起坐在地上的诺栎·法兰,扒开刑具的门把她推了进去,说:“你要是不想受伤,最好坚持一下,但是如果你真的没有受伤,那就肯定是小妖怪了。”乘依合上门,径直捡起地上的诺基亚手机,按下一串数字最后按下拨号键。
刚开始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法兰应当发出的哭泣声也因铁门的阻隔无法确认,然后突然从刑具底部传来“铛”的一声,缝隙中冒出烟气,在场的人除开乘依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铁门被推开——按理说面对那么密集的尖刺是没有办法伸手推门的——烟气从刑具里涌出,弥漫在地下室中,烟气中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铁门的边缘把门推得更开,这根本不是活人的手,而是一只白骨的手。骷髅从刑具里踏出一步,这具骷髅与方才扔进箱子的塑料玩具不同,它造型怪异而且能够自主行动。它的左眼窝插着撬棍,右眼窝里则填着一颗黑色八号球,下颌骨打着比手指还长的钢钉,左侧的肋骨上糊着世界地图,右侧的肋骨完全替换成了霓虹灯管,盆骨的位置塞着一台迷你弹球机,这会儿还在嗒嗒作响,一条斑纹巨蟒绕着它的脊椎一路向上,蟒头从嘴的位置钻出来,骷髅的下巴张到常人所不能的位置,与巨蟒一同发出怪异的嘶吼。刑具里的诺栎·法兰不见踪影,骷髅走出来,伸手拔出脸上的撬棍挥向乘依,后者神行太保一亮,按理说应该躲过了,但是骷髅的脊椎扭成几乎折断的角度进行追击,撬棍一下砸在乘依的手臂上,第二下直接命中耳朵,乘依两眼翻白倒在地上。直到此时剩下的几个孩子才尖叫起来,辉光管显示的数字一路升到了9,然后归零——关飞涵昏倒了。
与此同时,菱半扮演的伊芙琳·法兰在躺椅上睁开了双眼,她听见吵闹的动静,起身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本封面印有烫金六芒星的旧书,缓慢地穿上厚实的鞋子。敲击和哭喊的声音不断从地下室里传出,她扶着阶梯两侧墙体上的突起,一步一停地走下阶梯推开地下室的门,地上倒着好几个人,章米安缩在墙角,只有那具骷髅还站立着。伊芙琳·法兰解下腰间悬挂的玻璃瓶,把瓶中的药液倒在地上,然后打开书本开始朗诵一些语义不明的诗歌,蓝绿色的药液本已渗入地面,此刻又再次析出,远超先前倒出的体积,这些液体凝聚成一个不规则的实体,通过横向拉伸自己的方式从地上弹起扑向骷髅,在距离白骨只有一厘米时它突然转向,只见伊芙琳·法兰挥手指向角落里的章米安。
从章米安的视角来看,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却又是只能在最糟糕的噩梦里方可得见的景象。几分钟之内,自己的同伴被一具莫名其妙的骷髅尽数击倒,然后有人推开屋门念动咒语,看似要将自己解救脱困,但是此人召唤出的魔法怪物却冲向了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她徒劳地张着嘴,声音全堵在喉咙里,过去几分钟她已经尖叫得足够多,现在只有气息摩擦着声带却没有声音。
接下来一瞬间的事她没能理解,蓝绿弹球在快要抓住她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摔在地上重新化作液体,短短几秒时间地上就只剩下一滩水迹。骷髅取下黑色八号球,扔在当空用撬棍击出,击碎了伊芙琳·法兰的头颅。
黑暗从四周包围过来,从远处的街巷和房屋开始崩塌,整个场景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Our revels are now ended.These our actors,as I foretold you,were all spirits and are melted into air,into thin air."K咳出一团高温蒸汽,向医生示意需要更换冷却剂。
“吓死我了,还以为……”阮天雾扶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
“以为我失控了?都说了我那不是失控,何况现在医生不是在这儿呢嘛。”
“白骨的手故意在抖,可以看出是演技。”医生向阮天雾解释道。
“还有啊,我们现在怎么办?”阮天雾指了指正在向这边移动的自浮罐,本次的导演名叫章米安。
“这两人见面挺麻烦,分开审还是怎么?”
“她得过一会儿才能醒,先审里面那位脑移植的。”医生走进阿斯忒里亚,K在他身后和阮天雾一同掩护着自浮罐进入厨房,把章米安放置在拼合的餐椅上之后,阮天雾小声地说自己先去近月基地,言语中透露出她十分担心阮心瞬,K点点头,回到客厅坐在沙发边。
“姓名。”医生坐着一个自浮罐,右眼闪动微光,身穿黑衣压低兜帽的脑移植人只是蜷在沙发一角,保持着沉默。
“枪。”蟒蛇锃亮的枪口抵住少女的脑门,少女兜帽下充盈着泪水的双眼盯着K,紧咬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K略一犹豫,枪管向下勾住她的袖口,把袖子向上推了几厘米。少女向沙发更深处缩去,同时拉扯袖子试图遮掩,但是K已经看见了她手臂上密集的伤痕,遂收起蟒蛇退回沙发的另一端。
“也对,基础信息我这里都能看见,可以从这些伤切入话题。”
“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或者……”少女纤细的手指搭在衣服拉链上。
“不要会错了意,我们可不是你那些热衷施虐的买主。”
“那你们是什么人?”
“哈哈哈,医生我们还真的被当作变态了诶。我们是防火幕论坛的游荡者小队,你是年初注册的账号应该早就听说过我们。”
“那……现在是在审问我?”
“不如说我们是在解析你。”K向着少女的方向仰面倒下,双腿搭在方才倚靠的沙发扶手上,从兜帽无法回避的角度看着诺栎·法兰。
“因为你的谎言导致一名懵懂的孩子失去了手脚,现在躺在医院里,我们需要确认你不会再次对我们造成损害。”
“我三年前就死了,在……”
“这一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刚才还看了一遍,过了多久复活的?”因为躺着说话,K的声音怪怪的。
“第二年初,农历正月里。”
“手术费的来源。”
“我外婆那时候还是挺有钱的,我的父母……”
“男方早年与女方离婚,现已确认在大撤离中死亡。女方在离婚后把你放在伊芙琳·法兰家中,在你死亡后多方筹措脑移植手术的资金,但女方本人是凝血会的成员,让自己女儿进行这种手术违背教义,遭会内迫害而死。”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衣服上,但是诺栎·法兰依然忍着不哭出声,K叹息一声伸手过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掌心里是一颗糖。
“别哭啦,我只是被称为恶鬼,不会真的吃人的。”
这下子诺栎·法兰没绷住,捂住双眼大哭起来,医生和K对视一眼,安静地等她哭完。过了一会儿诺栎·法兰接过K递过去的纤维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带着哭腔说:“现在外婆她没几天了……我想找回一些以前的东西让她开心,委托的事我没有说谎,大撤离之后我们失去了生活来源,为了外婆的治疗加上委托需要钱……”
“所以你就接受了这么屈辱的工作?”K指了指她的袖口。
“我初中没念完就死了……找不到其他短时间赚这么多钱的工作,移植的身体只要事先断开传感器就不会感觉到疼。”
“但是你不喊疼的话他们是不会满意的吧?”
“嗯……我可以演……”
“这些伤痕已经超出表皮的修复功能了,即使是我也没有这么残忍。”
“你在美化自己。”医生轻咳一声。
“虽然我的手段比鞭笞更残忍,但是我没有为了取乐用在无辜的人身上呀。”
诺栎·法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厨房里传出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头,章米安抓住门框现身在客厅里。
“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你已经毁了我的人生一次还不够吗!”
“导演本人怀有敌意。”医生重复了一遍先前剧透的话,站起身让到一边。
“你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们受到了多少责难吗!所有人看见我们就像见了瘟神一样!明明是你自己在里面昏倒了被扎死的,我们当时阻拦了乘依,拦不住她能怪我们吗!我们又能怎么样……啊——!”章米安挺着嗓子吼了两句,突然哽住,抓着门框的手逐渐下滑,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开始哭泣。
“不是她们自己把自己弄到这一步的么?这个加害者怎么一副受害者的样儿?就像以前三个人都争原告一样。”K凑近医生小声嘀咕。
“事件一旦放在阳光下,就不仅仅是身处其中的人之间的事件了,路过的人留下的评论,甚至是一个鄙夷的眼神都会让事件倾斜。这些孩子平常欺凌他人,最后被更严重的欺凌——整个网络社会的欺凌击倒。”
“可喜可贺,但是这种热度最多几个月,这孩子至于有这么强烈的恶意么?”
“被菱半攫取身体,在梦境中无数次地体验自己犯错的瞬间,这是添加了羞愧的恶意。”
“羞愧?我完全没看出来。”
“她看见白骨出现后,想先确认刑具内法兰的情况,只是那时你已经用舞台装置把她转移了。”
“说起来,我本来只想破门而入打断仪式,舞台装置是偶然发现的。”
“‘如果当时有舞台装置,一切只是一场闹剧,诺栎·法兰就不会死’,她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为自己的梦境创造了名为舞台装置的出口。”
“这么说刚才她吼这些……”
“自我宣泄。”
这时,原本一直缩在沙发上的诺栎·法兰拽着兜帽站了起来,她走到章米安身边,跪下去抱住了她。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不恨你们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至少我现在还能这样活着,所以你也试着重新生活吧?”
“这孩子是神殿里复活的圣人还是得了人性的舍利?”
“就是爱哭了点儿。”医生总结道,两个姑娘抱在一起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