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正躲在柴堆后面换冷却剂，一束激光命中了铃铃折叠起来的空间外壁，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啥玩意儿啊？”K从柴堆后面探出头，摸着肋下新装上的冷却剂喃喃自语，“不愧是铃铃的空间，这样被打中一点事儿都没有，换作我以前，算了，不提也罢。”
他跑出来追上医生，问：“铃铃呢？”
“已经让她隐蔽了。”医生抬头示意了一下城堞那边，铃铃跟着炸弹父女正借着掩护朝着木屋跑去。两人随即离开庭院，回到了只有月光和废墟的T市街道上，又一道激光划过，从外界来看仅仅是击飞了一些碎砖，不远处可以听见奔跑声和金属碰撞声。医生凭空画了一道波浪线，意思是压低声响，两人借着夜幕的掩护迅速接近发生打斗的位置。
八只金属刃足稳固在地，表面上月光流动，仿生兽的轴上伸出两盘旋转的刀片，顶上的牛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激光发射器组件，依稀还可以看见一些湿哒哒的鱼鳞贴在上面，看起来与它初次在这个故事里登场时相比确实得到了一些进化。
K随手捡的钢筋已经投出，在仿生兽的刃足上蹭了一下。
与它相对而立的身影与那个刚从冰块里化出来的少女比起来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被学习装置灌入的攻击冲动已经在先前的治疗中解除了，但是战斗技巧却保留下来，就像一个学会骑自行车的孩子不会轻易忘记这项能力一般，现在的她在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后技巧上又再次获得了进步，这就和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一样明显。她的金属手臂上固定着一把反冲槌，她挥动手臂击碎身边的残墙，在烟尘里隐去身形，然后出现在仿生兽的后方，一脚踢中它右侧的旋刀，挥拳从侧面攻向激光发射器，仿生兽挨了一脚却依然毫不动摇，直接转过另一侧的旋刀切向少女，她见势以右拳为支点撑住身体，整个人倒悬在仿生兽头顶，反冲槌一击砸裂了激光发射器，她也被这股力道推上半空。
人与兽之间的夜色扭曲了一下，四周仿佛被压作一点，然后这个点瞬间被加热到发光，火焰和硝烟从透明的空气里迸发出来，在仿生兽的头顶发出巨响，与主体脱离激光发射器掉在地上，勉强聚起最后一击，还没击出就消散开来。
“乌拉！”远处传来柚子的喊声。
“命中友军！”K躲在掩体后朝那边喊。
“你不是没事吗！”
“上头那个也是友军！”
硝烟散去，从半空落下的身影抬着手肘，弯曲膝盖护在身前，微弱的能量盾从关节里展开，减缓了撞上地面的冲击。
“你们欢迎人的手段还真是热情啊。”她用拳撑地，看上去为了防御压力炸弹的爆炸消耗了大量体力，一时间只能勉强站起来，K想从掩体里出去打个不正经的招呼，但是毕竟她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自己也要承担部分责任，所以他对医生说：“医生，让你做好形象就是这个用处，你去吧。”
医生走出掩体，说：“现在还不是欢迎人的时候，心瞬。”
“医生！”少女语气中的温度一时间没有完全掩盖住，于是她迅速咳嗽一下，下一句就完全冷下来了，“还有那边的……叫什么来着？”
仿生兽的攻击打断了这次对话，阮心瞬回身接住那不规则切削的水泥块，随手扔向一边，眨眼之间她出现在仿生兽面前，在它挥动刀刃之前握住正中的轴，反冲槌只消一击就击碎了附着其上的能源点，仿生兽停止了动作。她把这一堆金属和血肉的混合物放倒，掰下一只刃足，空挥了两下，似乎很满意。
“那个动作，果然跟着堕爷还是能学到点东西。”K走出掩体，远处的徐柚朝他挥了挥手。
“这么说那个人是你？戴面具的那个？”
“谁？什么？”
“我在医院的时候有个戴面具的人告诉我去找堕爷。”
“哦，那个是阿焱，没事的，他就喜欢装神秘。”
“那个泪腺发达的孩子就在这附近，”医生看见心瞬快速环顾了一下周围，“如果你今天来到这里是出于这个原因的话，复仇的道路就在你面前，只是难得的中秋节，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我也没打算走上这条路。”
“那就没必要装得如此拒人千里，堕爷绝对不会教人这样做。”
“确实，”她揉了揉脸舒缓自己的表情，“老头儿……堕爷是我最近这段时间见过最话痨的人了。我不恨那个孩子，一开始我们确实只是在废墟里找东西，菱半的出现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偶然得知她能展开舞台之后强迫她这么做的人也是我自己，都是我的莽撞和能力不足，所以我真的不恨她，甚至我也不恨……叫什么来着？”
“池役三！就是你在战碑里发帖的时候，置顶高亮的那个‘任何人都需要提防’的人。”
“老头儿放心让我一个人出来，就表示我肯定不会卸你一条胳膊。”
“哇那还真是令人安心。”
“当年堕爷对我们特别严格，他即使不用外骨骼也能做出那种敏捷的动作。”
“现在也不差，我只学到了一点皮毛。”
“说到学习，这会儿法兰的学习应该也结束了。”
“嗯，走吧，我们去看看她。”
“医生，那我去找铃铃了，你一会儿来跟我们碰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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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栎·法兰正坐在黄铜螺丝的吧台前喝着一杯可疑的绿色荧光饮料，瞧见阮心瞬的时候她差点儿把杯子抖翻。
“你……嗯……那个……”她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从高脚凳上溜下，双手抓住凳子边沿挡在身前。
“你觉得就凭这么个凳子，能挡得住我现在的手么？”阮心瞬举起义肢然后握拳，金属关节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在法兰看来，这就是即将大仇得报时心满意足的笑容。
“噫！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已经在重学了！对不起！我……”法兰蹲下来，整个人都用高脚凳遮住。
“这儿不准打架。”变速箱根先生正用餐布擦亮一只玻璃杯，眼罩上的橙色已经消退，变成了接近法兰那杯饮料的颜色。
“放心，我不是来打架的，”阮心瞬笑着松开拳头，“我只想和她握个骨而已。”
“‘握个骨’，这个说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梅尔维尔①，或许我们这应该叫‘握个铁’或者‘握个钛’？”心瞬伸出手，两只机械手握在一起，她拽起了蹲着的法兰，“给我来一杯和她一样的，呃，喝的？”
“一杯‘傅稀奇’，请稍等。”
“哈哈那是什么怪名字，喝起来怎么样？”两人肩并肩在吧台前落座，心瞬用胳膊肘碰了碰法兰。
“嗯……薄荷味，还有其他的，总之和名字一样怪，喝的时候不注意就会这样——”法兰喝了一口，仿佛脑门被弹中一样坐着的身体向后一倒，她即时抓住了吧台的边沿。
“以前常来的那名警官喜欢管它叫作‘比重力还强的饮料’。”变速先生将另一杯可疑的荧光绿饮料放在阮心瞬的面前，后者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呜哇，这个确实够怪，我喜欢。”由于事先对饮料的效果有所防备，心瞬仅仅是摇晃了一下身子。
“你们俩，想吃点什么？”阮天雾凑到两人之间 ，蹭了一下心瞬的脸颊。
“雾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听说三儿的表演结束啦？”
“什么表演？”阮心瞬反问道，另一边法兰在兜帽下也摇了摇头。
“噗，看样子咱们都错过了，没事儿，待会儿论坛上就有人传了。点些吃的呀，我请客，变老板，先给我一杯‘落日鸣钟’。”
医生站在出口的门边看了看这个临时组建起来的女子会，离开了黄铜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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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找到兄妹二人的时候，恰是圣母显现的过程中，于是他向她问好。
ihewgrs khlcm,ikgr enta gbheo.②
ckbs ilr irtbhgce,blrkci hgwiqo.meo letigch mgilce izokgc,ikr gzimc mchglp ekcgmp.③“你的恩塔语说得不错。”就这样，池铃四去帮助一名正在开展治疗的成员，而通过K显现出来的恩塔星前代圣母和医生一同朝着阿斯忒里亚走去。
“医生先生，我对现状非常不满意，你能明白吗？我们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她哽咽了一下？）那么大的牺牲，最终结束了宇联对我族人的压榨，本以为皇帝把这些人管得服服帖帖了，即使不那么愿意，我们还是主动退了一步，允诺每年可以稳定开采一批矿石，而且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吗？这个！（她指着天上）这个根本不是矿石造成的，同样的引擎在其他星区一次都没有造成过撕裂，一次都没有！这里头是某人动了手脚，再说哪有这么巧正好对面宇宙的生物就入侵了？这分明是那个背叛了皇帝的孬种搞出来的，而且还害得这孩子丢了半边肺，简直是罪不容诛。”
“他的肺是遭遇了严重的冻伤……”
“我知道！我也清楚地知道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的符文造成了冰冻，我的另一个符文还没能进行完美的治疗，我又能怎么做呢？我早就死了，死在一群蓝星混蛋手里，现在的我只是一点残存的幻影……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最大限度保护他不受到伤害，当时有东西入侵了他，如果我不当场把那个‘区域’整个处理掉，那东西会入侵大脑，他会发疯然后死掉，就像在你找到治疗方法前已经死了的那么多人一样，好吧，我高估了自己这点幻影的能力，没有办法生长出新的躯体，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话题。”
圣母就像在吵架一样说完了这一通话，她的眼神中满是冰冷的黑烟。
“我从来没打算和你争论，而且三儿和我，我们对你当机立断的做法都十分感激，就不说三儿吧，我理解你的做法。也请你相信，我们正在推动让真相公之于众的计划，再者说，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是切实存在的。”
“是啊，你说得没错，”她冷静下来，伸手去拢自己的头发，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K的身体，“我和你都是更高位存在的代言人。”
“如果三儿的经历是真实的，我们所代言的存在彼此关系还很不错。”
“那当然是真实的，每一个恩塔人都会有相似的经历。所以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我们计划组织一场棒球赛。”
“哈？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你在开玩笑？”
“这是在进行 iaohkz④，宣称。”
“宣称？”
“没错，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种技巧，包含了正面宣称、反面宣称和实际的宣称。”
“噢，你说的是骗术。”
“这样说可太伤人了，不同人看到的同一件物品的意义是不同的。蓝星上有一种古老的技艺，通过巧手和障眼法博得人们的喝彩，我们称之为魔术。一个好的魔术应当给观众们看到足够多的信息，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魔术的全貌，最终才能出其不意。给出信息的这个过程，比如向观众展示一副扑克牌或者一只空盒子，就是在进行‘宣称’，我们要做的事也是一样的，我们将双手一拍再摊开，向全宇宙展示自己手上什么也没有。
“有人看到我们空着双手，就会认为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拿着，有人则会想我们这两个老骗子是不是在搞什么新的花招，这都没关系，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永远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当我们宣称完自己的手上空空如也之后，就该有助手上场把魔术道具交给我们了。”
“你的意思是……这是某种信号？”
“没错，既让人认为我们拿着东西的手是空的，也让人觉得我们空着的双手背后藏着什么东西，还能提醒某人下一步该开始了。”
“那你们手上到底有没有东西？”
“这个问题嘛，我建议你去问薛定谔。”
“一说正经的你就开始在这里给我猜谜，总之这个，‘宣称’，不会让我孩子再受伤吧？”
“会。”
“你！”
“这也是宣称的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三儿本身也认同了这个方案，如你所知他还背负着很多不方便去反驳的罪名，比如在恩塔星之战中虐待战俘的控告……”
“但那是诬告，我们把当时数百名宇联的战俘都移交给了皇帝，告发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作为三儿的监外执行人，我也相信这是诬告，只是这份罪状和三儿的脾气过于符合，即使现在那边撤诉，结果也不会改变，因为‘宣称’已经完成了，很多时候人们只看宣称，不看原委。”
“唉……”
“棒球赛的这次宣称不可避免，或者说这是我们主动寻求的，三儿的受伤也不可避免，这事关宣称的效果，所以有件事需要拜托你，”医生停下脚步，在中秋满月的光辉下，他看着自己的同僚——恩塔星圣母残存的意志——后者也用自己那冰凉的眼神回望他，“在他受伤的时候，尽量保护他。”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保护所有族人，这本来就是代代圣母们的使命，每一个族人都是我的孩子。”
“谢谢。”
两人远远地望见了停在堤岸边的阿斯忒里亚，与节日相称，它的表面映衬出几盏花灯，这附近还有其他防火幕成员的据点，不过今天应该都到黄铜螺丝去了，黑暗的大地上偶尔能听见动物的夜鸣。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要弄棒球赛呢？”
“我们之前组织过相关训练，而且比赛是真实的，它不是‘宣称’的一部分，双方选手都会拼尽全力争取获胜，这种真实的活动对人的身心都大有裨益。”
“而在这种大有裨益的活动中我的孩子却不得不受伤。”
“抱歉。”
“算啦，我该退回去了，本来今天也只是来看看两个小鬼头。”
“嗯。”
“医生，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他，还有不到一年时间我就会彻底消失，这最后一点意识会被你我共同的上级收回去。女神已经恩赐给我太多，我只希望在自己还留在这边的时候不至让她们蒙羞。”
“我会替你保密的。”
hglcm eico.⑤圣母消失了，K伸展胳膊打了一个大哈欠。
“医生，你跟我妈说了什么不好消化的事么，我这会儿都完全感觉不到她了。”
“只是说了棒球赛的事，接下来有的忙了。”
“哦对，该准备比赛了。”
“还不止比赛，远一点说大学里拿来的那些——你父亲池教授留下来的资料也需要解读，近一点说今晚仿生兽袭击的事还得形成报告。”
“诶，说起这个仿生兽的事啊，既然像我这种进入他人梦境的人会因为在里头待的时间过长，身上的金属部件发热有爆炸的危险，那如果用梦境舞台捕捉到仿生兽，我们不就只要等着它爆炸就行了么？”
“因为除了导演本身，其他人的进入遵循主观能动性，如果你不明确表达出上台的意愿是不能进入梦境边界的，仿生兽都是些被进化因子控制的半生物，他们只能撞在边界上不能思考发生了什么或者自己应该怎么做，更不用说发生爆炸的话对导演本身是非常大的精神负担。”
“可惜，我还以为想出了一个省时省力的方法。”
“如果目标是人，倒是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哦？是不是之前说的那个混淆现实和梦境边界的技术？”
“嗯，现在我们在防火幕内部试用的体系，本质上是一人铺设梦境舞台，再由另一人嵌入其中，被嵌入的演员通过自身能力重新启动导演的思维回路，使其意识到菱半的异常并主动将其排出体外，这种治疗对被嵌入的人要求非常高，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因梦境的排异反应遭到腐蚀。”
“就像心瞬那样。”
“是的。新的治疗方案将尝试建立‘导演’和‘演员’间的联系，让双方彼此都不觉得对方的存在是具有目的性的，这样一来甚至可以构建出与日常生活完美衔接的梦境，即使是毫无经验的患者家属都可以参与治疗。之前这个治疗方案一直停留在理论阶段，因为‘完美衔接的梦境’可能会让人陷入对‘自己的经历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的质疑，最终会引发存在危机，所以在心瞬和法兰的事件之前我也没想过把理论付诸实践。”
“我本来以为我够自责了，没想到医生你比我还自责。”
“试验暂定还是我们自己来弄，不过那都是比赛结束之后的事了，今天的任务，‘宣称’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是嘛。”中秋之月尚在当空。
①：此处指在《白鲸》里被白鲸莫比迪克咬去肢体的两位船长见面的场景。
②：恩塔语：中秋快乐，恩塔族圣母。
③：恩塔语：空宇远隔，何处团圆。得一双子女在此，作半刻心神明静。
④：恩塔语：宣称。
⑤：恩塔语：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