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感到酸痛的双眼的一瞬间，伊云看到的并不是带着裂隙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某人模糊不清的身影。
“终于醒了啊。如果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睡到现在，你也真够厉害的呢。”
眼前的少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但伊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是梦吗？）
冰凉的毛巾压在额头上，让仿佛受到某种巨大冲击般昏胀的脑袋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也正因为如此，充斥他整个大脑的，只是这一个想法。
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怎么可能对他这么温柔呢。
伊云没有对眼前这个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场景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在痛楚逐渐消退的眼球中清晰起来的身影。长久的对视后，少女轻轻皱起了眉。
“……还迷糊着吗？”
毛巾被拿开，少女温暖的手心触碰到他的前额。
（……不是梦。）
上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或许从来就没有过也说不定。感受着那种陌生的温暖，伊云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人们总说梦里不会感到痛，伊云觉得那是骗人的，就算是梦境痛苦也依然存在，有时比现实中还要鲜明。但是，唯独这种温暖，绝对不会在冰冷的梦里出现。
“雪枫？”
伊云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念着眼前少女的名字。
“是我哦。”
“……你在照顾我吗？”
“是哦，我很体贴吧。”
那种带着狡黠气息的得意的笑容，明明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却像是早就烙印在意识深处一般的熟悉。
伊云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是因为还没有退烧吗？他转过头，避开对方的双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想知道理由的话，就好好地看着我。”
“……不要。”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得自己应该回答“算了”才对吧。这样的话就好像自己在害羞一样，简直像个女生。但是已经没法改口了。
“是吗？那也无所谓。”
一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直到身体被某个重物压住，他才想明白那是衣服与被子摩擦的声音。
雪枫骑在他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脸颊，将他的脸硬扳向自己的方向。
“你、你做什么啊！？”
伊云觉得身体力的血液全集中在被那双温暖的手掌碰触的皮肤上了，异常的热度侵袭着双颊，发烧都比这好受许多。
“我啊，觉得稍微可以了解你的想法了。”
“什、什么啊……像‘没有面包的人就去吃蛋糕’那样理解吗……”
“反正也就是嫉妒吧。”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伊云觉得整个身体都冷却下来了，血也是，心也是。
“因为别人轻轻松松地完成了自己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所以觉得痛苦吧。就好像在海上指挥着一整个舰队，却被一条小船全部击沉一样，因为不甘，所以就想要哭泣，想要怨恨，想要杀人吧。偏偏又还做不到，所以只能带着加倍的恨意去了结自己的生命吧。”
“……所以我才说你不懂啊。你只是了解了理论，然后站在强者的立场上嘲笑我这种爬不起来的人，你根本就不明白绝望是一种多么不可救药的滋味。”
“那个我没必要明白。”
雪枫用不屑一顾的语气撕裂了伊云的神经。
“因为，你也根本不懂绝望是什么。”
“……你想说比我可怜的人有的是吗？”
“那倒也是。蜷缩在废墟中，吞咽着霉变的树皮和爬满蛆虫的腐肉，那样的人也到处都有……不过我不想扯这么远的事。你对现实的逃避，正是因为你还放不下。”
“……什么？”
“绝望的人，是不会感到痛苦的。”
雪枫低下头，两人的前额抵在了一起。伊云头脑一片空白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双瞳，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温暖的气息，正如同那伴随着炽热气息吐出的话语一般。
“自以为是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随便你怎么说——”
与之前不同的浅浅笑容，让伊云的心脏悸动起来。
“因为你还抱着希望，所以我想救你，不行吗？”
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呢？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她推开的呢？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踩在他脚下的还不是这条石道，而是自己家地板上的瓷砖。但当时的心情却全然回忆不起来了。只有心脏跳得很厉害这点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记错。
“什么嘛，结果最后还是来了啊。”
伊云抬起头，李心斐正站在他眼前，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远处就是运动场，嘈杂的人声传到这里时已经被削弱了很多，反倒有种寂静的氛围。
“……班长你怎么在这？”
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在运动场才对，没想到还会有人像他一样向教学楼走去。
“你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吧？我只是要去交名单而已。”
李心斐晃了晃手里的打印纸，露出疑惑的眼神盯着伊云。
“真没想到你还会来参加。说实在的当时打完电话后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听到她抱怨一般的话，伊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
“唉，算了，我也没怎么生气啦。”
李心斐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伊云的额头。伊云有点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了。
“看样子确实已经退烧了啊。”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当时听到你说出那句话可真是吓了一跳啊，所以就觉得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实在忍不住又打回去，结果你姐姐说你发烧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双眉微微蹙起。
“话说回来……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有个姐姐呢……”
你不是连我父母不在了都不知道么，伊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过就事实而言，他确实是没有姐姐，想必是雪枫瞎说的吧。
“总之，赶快去操场。上午学生会查人数时好不容易混过去了，所以老班没打算罚你写检查。真够幸运啊。”
“是……啊，那个……”
伊云有些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后，又用犹豫不决的语调叫住了打算离开的李心斐。面对对方疑惑的眼神，伊云斟酌了片刻——
“……对不起。”
他缩了缩身子，双手按着膝盖，弯下腰向对方道歉。
“……什么意思？虽然想说真的很恶心没必要啦这样的话，不过看你的样子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海报，没能做好。”
“……”
李心斐沉默片刻，转回身严肃地看向伊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吗？”
“……诶！？我、我以前不知道这种事！你很讨厌我吗？”
“……也就你自己看不出来吧。”
看到伊云因为受到意料之外的打击而慌乱的样子，李心斐叹了口气。
“你啊，虽说骨子里没有自信，却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活，你觉得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吗？我不是不理解这种心情啦。可是遇上一点小困难就畏缩不前于是搞砸，这样的事做得多了谁都会对你翻白眼吧？最让人难受的是，你每次把事情弄糟之后，都会一个劲的道歉。”
“……那我还能怎么做呢。”
“问题不在于该怎么做，而在于你有没有想过去做。每回你都只是道歉，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去补救吧？难道你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可以只靠道歉就获得原谅吗？一看到你道歉时的那种样子，我就觉得实在是太……”
李心斐忽然停下来，似乎在努力思考措辞。
“……软弱吗？”
“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
“……问这句话和说了有什么区别呢。”
伊云的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失落，李心斐见状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总之，你要振作一下啦！”
她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留下伊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唔，是你啊。真巧诶。”
正在他发呆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听到对方打招呼的声音，他不由得颤抖起来。那个声音很陌生，不过烙印在意识深处难以抹去。
转过身时，一名体型纤细的少年正笑眯眯地向他挥手。
“你……”
伊云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实际上，僵硬到这个程度的身体居然还能发出声音，就让他觉得非常难得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今天没有带刀来啦。”
即使他这么说了，伊云也无法镇静下来。
“我正愁找不到人告诉我十四班的位置呢，咱俩一起去吧。”
令人畏惧的少年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微笑着抓住伊云的手。
午后的阳光照在操场上，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忍不住生出倦意，除了场上的运动员看起来很精神外，大多数人似乎比平时还要无聊。不过即使如此也觉得比上课好，这也算是学生的特点吧。
“一般学校的运动会其实真没什么意思嘛，大家坐一块也就是聊天。青空学院的体育节有趣多了。”
“……”
“虽然也就是障碍越野和篮球赛之类的，不过能用魔法是个亮点。像这里这样的比赛——”
“……”
“啊，那个人跳得好高。”
“凌之……”
以你的身份，做出这种脱线行为没问题吗？伊云带着这样的想法开口了。不过仔细一想，自己居然就这么和他坐在一起看运动会，搞不好也够脱线的。
正当他打算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凌之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他的嘴。
“叶蓬。”
“……啊？”
“我今天的身份。”
凌之看上去很开心似的笑了笑。
“我今天是作为学生家属来的哦。”
“……学生家属？”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和凌之刚才说出的名字姓是一样的。应该不会那么巧吧？伊云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对方抢了先。
“话说回来，你还真奇怪啊。”
“……啊？”
“明明上次见面时这么胆小，现在居然能够毫不畏惧地和我坐在一起啊。”
虽然说着能让人背脊发冷的话，凌之仍是一副微笑的表情，比伊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和善。这是因为他的性格扭曲吗？伊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搞不好他是在以过去的自己来做伪装。
“……其实也还是很害怕。但是，现在脑子很乱，感觉已经麻木了。”
“脑子很乱？是因为会长吗？”
伊云轻轻点了点头，凌之似乎因自己的预测准确而很开心。
“嗯嗯，她确实就是这种人呢。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成是有魅力，在她身边的人总会被她影响到呢。”
“我觉得，她实在是很奇怪……前后的言行转变得好快，让人根本适应不了。”
一开始说让他不要插手，真的想放弃时又要把他往漩涡中心推，最后又说要帮他。完全搞不清楚雪枫到底在想些什么。
“会长她是挺奇特的。”
凌之点头肯定了伊云的抱怨。
“遇上自己预测之外的情况立刻会不知所措，但却能在仅仅掌握一点皮毛的情况下摆出一副自信满满、无所不知的样子，把别人都镇住呢。不过无论如何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即使她不知所措，也绝对不会放弃的。”
“……是吗？”
“嗯，她是个很强大的人。”
瞄了一眼凌之微笑的神情，伊云小声说道：
“你好像很喜欢她？”
“喜欢的话，那次也不会对她说出那种话了吧。”
“……确实。可是，为什么从你身上就是能感受到这种氛围呢？不是喜欢的话，是憧憬吗？”
凌之始终没变过的笑容稍稍松动了些，似乎是考虑了很久，他才皱着眉吐出几个字。
“……怨念吧。”
“啊？”
看到伊云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凌之伸出手按住伊云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
“来，看着我的眼睛。如何？感受到杀意没有？”
“……除、除了恶心和害怕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不是应该很嫉妒我才对嘛？你那么努力想进学院但却没成功，偏偏是别人做到了，这种心情会长是不懂啦，但是我可是很了解啊。”
“……”
“我对会长，就是这么一种心情吧。”
“……你在嫉妒她？”
“嫉妒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但是我和别人不一样。”
凌之仿佛很疲倦地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向远方，以喃喃自语般的口气说道：
“我嫉妒到，想要杀了她啊……”
从凌之的话语中感受到冰冷的杀意，伊云忍不住颤抖起来。
相似什么的，根本没有……这个人，绝对和自己不一样。
仿佛看穿了伊云的心情，凌之转回头，露出冷漠的笑容。
“没错……在下和你不一样。所以，请不要模仿在下，只因为嫉妒就去杀人哦。”
然后，语气忽然又变得柔和了许多。
“不然的话……姐姐会很伤心的。”
“……那么，你让我伤心就没关系吗？”
微弱的声音震动着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竭力压抑却还是涌出的言语，如同玻璃杯中满溢的清流一般。
凌之仰起头，用涣散的眼神看着叶忧止——不知何时起站在一边静静倾听，双瞳中映射着仿佛因之而忘记了该怎样哭泣的冰冷情感的少女。
“没关系的吧。你会原谅我的。”
“……所以你回来了是吗？特意要让我承受这难堪的打击，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家人，可以任意伤害，不需任何补偿。”
叶忧止抬起右手，先前紧握的拳头慢慢舒展开，如同被突然斩断了束缚的丝线般颓然落下。
“我不原谅你。”
居然连让他吃惊一下都做不到啊。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无力地用头枕着椅背的顶端，注视着那片不由分说侵入视野的湛蓝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没有了期待，明明也没有了思念，对于这样的她来说，自由真是最没必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想着多少要让他惊讶一次，无论如何也想做一件他无法预测的事，所以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然而这么一点小小的复仇，都头来都无法实现。
那么，现在要去哪里呢？
自由的话，就是说不会再有人干涉自己了。不用提心吊胆躲躲藏藏，只要脚还没有折断，只要胫骨还没有裂解，无论想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自己有想要去的地方的话……
“呦。”
耳边忽然响起了打招呼的声音，她用眼角瞟了一下，一个将头发染成金色的青年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他。
“……什么事啊？那边那个从发梢到指尖全都充满庸俗气息的金毛。”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嘛。你是一个人吗？看你一副无聊的样子，跟咱一起去K歌呗。”
“如果我居然给你一副好上手的印象，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她抬起右臂，一道裂缝从手腕延伸开，整个右手掉了下来，露出隐藏在其下、沾满鲜红血渍的枪口。
“咕……”
完全超越想象能力的画面，令青年的喉间传出一道毫无意义的响声。
呯。
伴随着如同开汽水般微弱的爆鸣声，一道橘红色的火光划过青年的脸颊。
“哎呀，开一枪就这样啦……再来一次大概整个身体都受不了了吧？”
右臂上的血肉绽开，断裂的骨头刺了出来，稀薄的血液沿着碎骨流下。整个肩胛骨也因为冲击而碎裂，肩膀变得软塌塌的。
她注视着青年，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
“要和我一起上路吗？”
青年的脸色变得苍白，摇摇晃晃地向后倒退两步，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没有惨叫出来真是值得赞赏啊。”
本来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想到居然有人接下了她的自言自语。
“看到这么夸张的事，一半的人都会吓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刚才那一下距离近点的话似乎足够穿过两米的钢板了。没想到您身上居然还有这种重火器啊。”
“是你啊？”
她不由得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连言语中也带上了一丝恶意。凌之像是在说“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
“是那家伙后悔了，要你把我带回去吗？”
“不，在下只是偶然路过。”
“哦？”
她侧过脸看了看凌之。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忘不了的镰刀正被他反手握着。
“这样全副武装的，要去打架么？”
“嗯，说起来这件事和您也有点关系呢。”
“什么？”
“‘何淇现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晃，万一和雪枫碰见就有点难办了呢。所以啊，你去把她杀掉吧。’他是这么说的。”
“哼……我这副样子也撑不过一天了吧。真是心急啊。”
面对她充满嘲讽的语气，凌之轻轻摇了摇头。
“您误会了。”
“……啊？”
“他的意思，是要我把会长杀掉。”
她睁大眼睛一言不发。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凌之转身打算离开。
“……站住。”
她用左手抬起残破不堪的右臂指向凌之。
“您想做什么？正如您刚才所说，再来一次您的身体都要飞掉了哦。”
“别小看我！在那之前飞掉你的脑袋可是轻而易举！”
“……您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她一下子怔住了，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下。
说的也是。一个本来应该已经绝望的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可是……这像是本能一般驱使自己动作的能量，又是什么？
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反射性地垂下了头，自大脑深处向外扩散的刺痛让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模糊。当她重新调整好视线的焦点时，凌之正站在一旁，以一副困扰的表情盯着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来的她的右手。
“这个样子的话，在下不知道该怎样接上呢。不过……”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卷绷带。
“用这个处理一下也许会好些吧。仅存的最后一点时间，您应该也觉得没必要太引人注意吧。”
“……多管闲事也该有个度。”
“在下今天心情不太好呢。”
“心情不好就会变得三八吗？”
凌之微微一笑，并带着这戏谑的笑容摇了摇头。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弱小的人就会想要去帮助对方呢。‘我真是厉害呢，和你们这些没用的人完全不同’这样的感觉。”
“……完全是被欺负的人的想法啊。”
她再次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回到先前一直毫无意义地注视着的天空。
有的时候，身体根本动不了，只是想站起身，各种脏器就感到一阵如同在体内四处飘浮般的不适感。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倚着床头，透过敞亮的落地窗看一看外面的风景。
就在重复做着这样无聊的事的过程中，偶然注意到了那名少女。
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总是穿着一成不变的纯白哥特萝莉装，连肩膀都碰不到的白色短发整齐地贴着肌肤，精致的五官始终摆出一副微笑的表情。
最初只是感叹她的可爱，但很快便开始心存疑惑。
为什么她可以随便在外面走动？
疑惑持续膨胀着，终于有一天，当她又一次路过窗前，再也无法抑制。
“喂，你。”
用有些不客气的语调叫住了她。
“什么事，少年？”
“什么少年啊？我可是女生哦。”
她似乎非常意外，头稍微歪了歪，表现出疑问的样子。
“诶~~~~每天路过时温柔地守望我的少年变成少女了……”
“本来就是少女啦！还有那个‘温柔地守望’算什么啊？”
她推开落地窗走进我的房间，跪坐在床头附近，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脸。
“啊，果然是女生。不过远一点的话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化疗把我的头发都搞掉了啦。这么说来，你的头发还真好啊。”
伸出手捏起一束发丝，轻轻揉了揉，如同最高级的丝绸般让人爱不释手的触感。
“别这样啦，会害羞的……”
她用手捂住脸，双颊微微泛红。这种反应真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啊……
“唉，真羡慕啊……以后一定要留一头超长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跟这么长的。”
“会不方便的哦。”
“总比被人认成是男孩子要好吧。”
说完这句话后，心想，无谓的寒暄到这就可以了，要赶紧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才行。
“你的白发，是被化学药品的副作用改变颜色的吧？”
“……嗯。”
“哈。果然。”
猜测完全命中了，正是这一点让她感到无法理解。
“为什么，作为实验对象的你，可以在外面随便走动呢？”
她沉默了片刻，微微地垂下头。
“我比较强，所以会接到各种任务。可是，你是失败品。”
失败品。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原本就感到不适的内脏仿佛在火焰中融化了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渗出身体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对这个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女孩子发怒吗？
双手紧紧扯住床单，拼命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呼吸，一字一句地向她发问。
“……你为什么不怨恨呢？”
“我……”
“为什么你会为他们做事？明明把你的身体弄成这个样子了！那些痛苦，难道你都完全不在意吗！”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哀伤，短发伴随着头部的左右晃动飘浮起来。
“我讨厌疼痛，对于自己的改变也很害怕。”
“那么……”
“大概，是因为我太喜欢林与了。”
喜欢？
听她说出这个词，不由得感到震惊。明明被那样对待了，居然会喜欢上对方？这算什么？精神错乱吗？
“你，很讨厌你哥哥吗？”
“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
“刚刚才注意到的。因为，听说被使用过这种药品的除了我就只有一个人，而你一瞬间就看出来了。”
“那就别问这种蠢问题！”
左手重重地砸在墙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表情也随着剧烈的疼痛扭曲了。
但是，比起那个人带来的痛苦，这连百分之一都不够。
“虽然你这么恨他，但是，血的诅咒是很难破除的。而且，就算你真的能一直恨下去，除了他以外，大概还是会出现某个人，即使再怎么伤害你，你也无法讨厌他。”
那名少女说过的最后的话不断激起回声，但终于在脑海中渐渐微弱下去。视野中白色的天花板渐渐裂解成碎片，露出其下深邃的黑色。呆呆地仰望了好久，终于发现那是公园上方不知何时已经将阳光抹去的天空。
（……做梦吗？）
她有些不敢确定，也可能只是因为身体虚弱看到的幻觉而已。
不过，梦境也好，幻觉也好，回忆也好——
（……到头来，她还是错了呢。）
其实，有些时候她偶尔也会想一想，如果自己也能像那名少女一样，可以心甘情愿地被人剥夺些什么，这混沌的生活，或许也能成为一种救赎吧。
但是果然还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每一个伤害过她、让她失望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被她厌恶了。
这般孤独地一路走来，终究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不知道该追寻谁的身影，失去了重要的人的前方道路不断延伸，然后现在终于也到了尽头。
（如果有就好了。）
这一刻，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心底里这样期望。明明知道那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真的存在不会被我憎恨的人，或许我也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了吧？）
（……还没有回来啊。我该不会吓到他了吧？）
雪枫倚靠在床背上，用手指环绕着自己的发梢。按照时间计算的话，伊云明明应该已经回到这里才对，如果说有什么让他不想回自己家的理由，只能是因为她了吧。
“……真让人无奈啊。”
对于伊云的没用程度再次感到吃惊，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去找他吗？还是说在考虑到时间已经所剩不多的情况下，直接自己解决掉何淇的事算了？
正在雪枫陷入苦思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大门。
“你还真能拖呢，总算是回——”
话说到一半就刹车了。
“真是抱歉，并不是您在等的那位。”
“……是你啊。”
雪枫眯起眼，扫兴似地打量了一下凌之。
“你来做什么啊？”
“当然是来杀您。”
凌之以任谁听了都会以为他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说道。
“……少胡闹了。”
雪枫像是失去兴趣般转过身向屋内走去。
“在下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背后传来风声，雪枫惊愕地回过头。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闪烁着银光的刀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