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是平时的话，即使下达了命令，凌之也不可能会去挑战比他高出两个等级的对手吧。但是，既然目标是那个人，不仅没有被拒绝的可能，甚至还要考虑凌之不等指示就自行出手的情况。
无论是计算还是偶然，一切因素都指向有利他的方向。
何卿倚靠在露台中央的藤椅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妙笑容仰视远方。深黑的夜色与整座城市升腾起的光雾相互倾轧，糅合成混沌的淡紫色，这幅会让一般人产生难以名状的压抑之感的画面，却让他感到无比美妙。
既然取得了雪枫某种程度的信任，凌之大概可以取胜，这样一来，结果应该会在他最期待的范围之内。
最后需要做的，就只剩下——
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以犹如碰触某件珍贵的宝物般轻柔的动作，用右手食指抚摩着机身，狭长的屏幕上映出了他毫不掩饰的愉悦神情。
“……嗯？”
仿佛正看准了这个时机一般，机身震动了起来，伴随着淡蓝色背光闪现的一串数字取代了他的倒影。
“还真是巧啊。”
他按下接听键，比拨出电话的人先一步开口说了起来。
“我正想要联络你，你就打过来了。”
“是吗？”
与何卿愉快的语气相反，对方的声音里充斥着冰冷的感情。
“想要联络我的话，说明你那无聊的计划也快要完结了吧。”
“这么说来，你是对我的做法有意见吗？”
“做法？别开玩笑了，根本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不要说方法，这根本就不符合我们的目的。”
“目的？”
何卿发出了拼命压抑却又无法遏制的嗤笑声。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全部目的？我们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愿望所以才在并肩前进，但总不可能每一线思念都能紧紧缠绕在一起吧。”
“那我只能说你太过矛盾。一边说要找到摆脱痛苦的方法，一边又在不停地散布痛苦。从你的行为中，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意义。”
“林与呀，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所以你会想的比别人更多。”
“因为想得太多，所以才得不到答案？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正确。”
明明在电话另一端的林与根本不可能看到，何卿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虽然没有意义，但还是有意义存在。那只是存在于我个人心中的，无法编织成语言；即使成功地用语言加以描绘，也无法被任何人接收。只是这么寂寞的事而已。”
“……真是无趣。”
林与声音中的一部分冰冷渐渐被压缩成了不快，但他并没有让这股情绪继续发展下去。
“无论如何，快点结束掉，我不想因为这些毫无用处的事耽误实验的进程。”
“放心吧，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的。”
知道没有必要再说下去的何卿按下了停止键。
“何淇……我为你准备的舞台剧，就快要落幕了哦。”
他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栏杆将上身探出露台，似乎期待着夜风能将他的自言自语传递给某处的某人。
晦暗的角落中传出脚步声，她将头向后仰起来调整视角，好不容易才在视界的边境上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是你啊。”
“唔，我怎么觉得似乎听到了一句不久前刚听过的话？”
凌之微妙地露出了有些无法释怀的表情。她讽刺般地轻声一笑，放松上半身的力道，仰起来的头立刻落回原来的方位。
“这就说明了你不受欢迎的程度……你还真是狼狈啊，先前自信满满地说要去干掉雪枫，现在被打成这副惨样，看来你的没用程度和我也没什么差别呢。”
“我已经杀掉她了……大概。”
“呼呼。听听你那语气，一想到你万分不愿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样子，我就感到无比的满足啊。”
“明明马上就要死了，还真会自娱自乐啊。”
“……呜！”
她咬着牙，露出怨恨的表情。
“哦哦，攻击有效。说实在的我真的不太明白啊，为什么你对生命会这么执着？这已经到了怨念的程度了。”
“……为什么？你自己去死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真是的，别这么冷淡嘛。”
凌之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尽管很费力，她还是无言地将头扭向相反的方向。淤积在长椅上的血一滴一滴溅落地面，在谁也没有开口的沉默空间中，激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小回响。
“……你的语气变了。”
终于，她发出了呢喃般的微弱声音。
为什么无法保持沉默呢？无论如何，都不能消去抹杀这沉默的冲动。无论如何都想要对话。
可是，明明是自己所厌弃的人。
在最后和他在一起。本来想要一直缄默，直到自己的生命完全散落在这混沌的夜空中。
为什么……
“因为我终于觉得很轻松了吧？”
她的心脏一阵悸动，身体也轻轻颤抖起来。随后才察觉到凌之并不是在回答她心中的问题。
“虽然没有确认她的生死，但至少我打败了会长啊。我不再是一个没用的人，所有的人都会承认我。已经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也没有什么非要去做不可的事，已经可以抛去伪装，俯视着过去的自己，安然说出自己就是曾经那个弱小的家伙……”
“是吗……？”
听到凌之的话，她有种恍然的感觉，但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因为她发现的只是件牵强附会又毫无意义的事。
“我找到一个我们的相似之处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说出来。什么都好，只是想说点什么。
“你不是好奇过，我为什么能流这么多血吗？”
“确实是很不可思议啊。”
“其实我并没有这么多血，那是我的温度。”
“……嗯？”
凌之歪了歪头，表示他完全听不明白。她抬起左手对着凌之张开五指，犹如肌肤融化成浆液缓缓滴落般，血液一点一点地从手掌渗出。
“我的血早就流干了，身体里的热度化作红泪，代替鲜血从这残破的躯壳中涌出。身体好冰冷，每失去一点，寒意就增强一分，明明已经冰结，可我的心还在不停跳动，让这冰冷更加鲜明。”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啊。不过，这算是相同点吗？我又不会流血。”
“是啊。”
她的声音仍是微弱得不屏息就无法听清，语气却阴沉起来。
“可是，你和我一样失去了热度。”
“嗯，虽然听不懂，不过呢——”
凌之握住少女伸出的手，轻轻一拉，令她失去平衡的身体整个落入自己怀中。
“总觉得，你好可爱啊。”
“——！？”
被迫仰视着对方柔和的笑容，她一瞬间慌张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的状态。
“……什么意思？别以为我现在没力气就可以做这么恶心的事。”
面对少女断裂的右臂上伸出的枪口，凌之轻轻呼了一口气。
“哎呀，如此地讨厌我吗？”
“明明记得自己做的事还能说出这种话，你神经的生长方法还真让人惊叹。”
“你是说我追杀你的事吗？就算我不做，也总要有人做吧。”
“但我想没有那个白痴这样做了之后，还会来套近乎吧。”
“真过分，我不是不久前才刚帮过你吗。”
“难不成你想让我因为那恶心的自我满足的行为而感动？”
“那只是我随便说说啦，你真的觉得……”
凌之停顿了一下，带着别有意味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一个只是在那时偶然路过的人，会在受重伤的情况下硬撑着来到这里吗？”
她不禁睁大了眼，如面具般冰冷的表情破碎得半点也不剩。
“……你什么意思？”
“大概，是对待宠物一般的感情吧？人类真是很奇怪呢，对于给与了自己恩惠的人不懂得回报，对于从自己这里得到东西的人却舍不得去毁灭掉呢。”
“……我可不记得，你在那之前的什么时候帮助过我。”
“你当然不会知道的。”
凌之用手抚着她的长发，如同抚摸小猫般高兴的表情让她很不高兴。
“其实啊，原本收到何卿指令的，是某个白衣银发，年方十四岁的少女哦。”
“……咦？”
每天从自己的窗前走过，一成不变的白色哥特萝莉服，永远带着的微笑，然后……在那仅有一次的对话中，与自己分享了暗藏于其下的伤痛的少女。
如果是由那个人来追讨自己性命的话，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我想你们之间应该存在某种独特的信赖关系吧？发出指令时我刚好在场，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当时她真的是十分悲伤哦。”
“……所以，你代替她来了吗？”
“嗯。为了将她从痛苦的未来中解放出来，决定让自己的双手染血。我很伟大吧？
“……差劲死了。”
少女的心中逐渐泛起奇特的感觉。她并不觉得凌之是个好人，也不认为他会对人抱有什么温柔的心意，这个想法现在也还没有改变。
“小说或者漫画里，做了这种事的角色可不会把它说出来，而且居然还是以这么一副炫耀的样子。”
“是这样吗？不过以我的性格，还是想要点回报啦。”
那毫不掩饰自己私心的话，让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事到如今，并没有因为这些话改变对凌之看法的必要。和他做过的事比较一下的话，他对自己的这点帮助，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了。
本应该是这样……
然而，她却感受到自己那已近凋落的灵魂中，某个残破的角落正被一股清流疗愈。
（真是悲哀啊。）
她默默地嘲笑着自己的作为。明明想要用理性来拒绝，内心却下意识地接受了对方的论调，只是为了在最后的一刻寻找一点慰藉，哪怕是自欺的感动。
（我还是对“被帮助”这件事……太过渴望了吗？）
明明都快要保留不了意识了，却还忍不住在骗自己。
“……已经够了。”
禁锢在喜悦与痛苦相互缠绕的圆环中，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心脏不再跳动，血液不再流淌，被窒息般的痛苦挟持着，等待身体渐渐腐朽成尘埃——对于这样的事，本来是那么害怕的。
但是在她的心底，现在也有一个呼喊着“快点结束吧”的声音存在。
“我……要睡觉了。”
她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寂寞声音轻轻呢喃着。
大概，这一次永远也不会再醒来。
“……真是安静啊。”
只剩下一个人的凌之，仿佛有些寂寞似地轻声自语。
凉风在公园中流动，树叶相互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明有着如此清晰的声音，却更加让他感受到这公园中极度的安静。
在这一成不变的单调旋律中，忽然混入了掉落在地上的枝叶被人踏过的响动。面对向他走来的少年，凌之如同夸耀自己的胜利般，用颇为高昂的语调说道：
“很可惜，你来晚了哦。”
伊云的身体轻轻颤抖，但仍以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坚定眼神与凌之对视。
“是你把她杀了吗？”
“没那回事。倒不如说现在她还没死。”
凌之拉起少女的一缕银发，凑到她的面前。在微弱的吐息中，纤细的发丝悄然浮动。
“不过，我想她到死前应该都没机会再醒来与你告别了吧。”
“……这样啊。”
伊云抬起右手，将深黑色的手枪指向凌之。感受到危机的凌之收起笑容，用意外的眼神看着伊云。
“一上来就表现出这么明确的杀意啊。姑且不说你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我本来以为看到她你会动摇一下的呢。”
“因为我已经决定好了。”
伊云的手颤动得越发厉害。手枪好沉。明明电影里，单手拿起手枪是非常轻易的事情。他将左手也一并放上，竭力维持着自己手臂的稳定。
“在杀死你之前……无论有什么的犹豫和痛苦，都要将之遗忘掉。”
“放下你的武器吧，你根本就不适合杀人。你的手抖得这么厉害，就算这么近我也不认为你能够击中我哦。”
“……我知道。”
手心渗出汗水，因为太过紧绷已经有些无力的手掌渐渐感受到黏滑的触感，让他觉得手枪马上就要滑落。
“我明白我不适合杀人，这种事，像我这样胆小又心虚的人是做不来的。但是……”
破碎的瓦砾上，不到十岁的小孩大声哭喊着，像是忘记了那斑驳血迹所代表的疼痛，拼命用自己的双手挖掘着——茫然地站在自己家的废墟前的伊云，眼前出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不是觉得像我这种人有资格去惩罚别人，可是……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伊云的呼吸微妙地加重了，察觉的这一点的凌之，心中冒出一个自己很笃定的想法。
“不对。虽然是很有说服力的解释，但是不对。”
他以看着过去的自己一般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伊云。
“你只是，单纯地被会长给迷住了吧？所以只要是她让你做，无论什么你都会去做的”
“……。”
因为被人看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慌乱的神情——凌之本以为会如此的。
但伊云只是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大概有这个原因吧。”
在坦诚了这一点后，他深吸一口气，以蕴含着几不可查的自傲的语气宣告道：
“基本上……这还是我自己的想法。”
（原来如此。）
凌之恍然而悟，自己虽然捕捉到了对方的激动，却没弄对其中的意思。
（他这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变得比以前强，所以才会高兴吗？）
真是可笑。不过，一旦想笑的时候，过去的自己就如铁幕般在前方阻挡着，让他无法扯动嘴唇。
（到头来，我们三个人……还真是都没进步多少啊。）
也许是终于打算结束这一切，伊云的手指渐渐用力。凌之摆了摆手制止他的动作。
“我说啊，你以为把我杀死，你就会变得强大了吗？”
“……！”
伊云惊讶了一下，扣下一半的扳机不自觉地松开。看到这一幕，凌之对于自己这次的判断变得更加自信了。
“就是这样，放下你的枪吧。我觉得我可以说服你。”
伊云并没有放下枪，只是尽力将扣动扳机的冲动压制在心底，以有些干涩的声音发问。
“……什么意思？”
“即使你杀了我，会长也不可能带你进青空学院的。弄脏自己的双手却得不到回报，做这样的事真的好吗？”
伊云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要将之甩出脑海般，他摇了摇头，但即使摇头真能做到清空思想，也不会由这般缓慢的动作达成。
“……我没有这种想法，我只是……”
“我相信你没有特意这样想。但是，既然感到犹豫，就说明你潜意识里绝对有这个想法。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因为我做的事过分而动手，只是觉得这是个能让你变强的机会，这样考虑才符合你的性格。”
“那又如何……既然这两者不存在什么矛盾，那也没有问题……”
“当然会有矛盾。”
凌之刻意压低声音，向着伊云抛出了饵食。
“会长不可能让你进入学院，我却可以教你魔法，而且有办法帮你进军科院哦。”
“……咦？”
一时之间，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一样，伊云睁大了眼，变得一脸呆样。当他意识到对方的话有着什么样的含义时，前所未有的动摇呈现在他的脸上。
为了确保取得完全的成功，凌之进一步追击。
“为正义而战什么的是不错，不过做好人是得不到好处的哦。你不觉得像我们这样渴望力量的人，果然还是要自私一些吗？”
伊云沉默着垂下头。是自己的胜利，凌之在心中如此确信——
“不对。”
“……诶？”
低垂着头的伊云，手中的枪……仍然指向凌之。
（……为什么？）
在因预料之外的状况而不知如何反应的凌之面前，重新抬起头的伊云，用微弱而又笃定的声音说道：
“我们，是不一样的。”
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也不是想说什么了不起的豪言壮语，只是终于发现了一直以来被自己忽略的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也想变强，但是，我并非像你一样打从心底里渴望力量。我只是想在失去一切之前，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借口罢了。如果我的父母不那么看重我的成绩，如果我做的什么事能够被人称赞，如果能有同学发自内心地对我微笑……哪怕只有一个，只要得到了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伊云的声音仿佛在忏悔一般。
“明明这么渴望的，但我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我，早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不敢相信那是真实的。”
让他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事物的，是那暗含寂寞与哀伤的话语。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如果离开我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并非梦境中的妄想，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能够在自己对无限延伸的空旷前路感到茫然时，握住自己的手并给予微笑的——
“那是，我最重要的，也是惟一的友人。”
感受着对方所表现出的喜悦，凌之静静地看了伊云几秒，爆发出了小小的笑声。
“原来如此。”
他带着笑意，以故意戏弄对方的语调说道：
“不过，这样一来你还是会陷入矛盾中哦？杀死我的话，姐姐一定会怨恨你的。这样，连唯一的朋友都离开了你，你不就连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都没了吗？”
“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不可能的。你真的觉得，你与她之间的联系能够斩断我们血缘的羁绊吗？你真的认为你们之间共有的欢笑，足以抹消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吗？”
“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我只会不顾一切地去接下我不可能办到的事，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搞砸以后，做着根本挽回不了什么的道歉……”
伊云看了看静静地躺在长椅上的少女，悲伤地笑了起来。
“可是，我再也不想做这么笨拙的事了，也不想再面对背叛了别人的期待后，注视着我的轻蔑眼神。所以……”
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压下扳机。
“如果这一次再搞砸的话，我就用命去向她道歉吧。”
（看来我到此为止了啊。）
眼看着伊云的手指慢慢压下扳机，凌之的心中反而异乎寻常的冷静。
虽然不能说了无遗憾，但他打败了雪枫，最大的心愿已经了结，现在死掉也不觉得太吃亏。
（只是……可以的话果然还是不想死啊。）
凌之用魔法召唤出镰刀，刚刚经过了激烈的战斗，刀身残破不堪，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光泽，然而上面的血迹反而让它比平时更加令人害怕。
经消音器削弱过的微弱枪声响起，虽然以凌之的身体状态根本没法去挡，但子弹仍击在了镰刀上。巨大的冲击力施加在他身上，好不容易用魔力维持住的伤口又裂开了。
（这家伙……虽说没什么瞄准技巧，但也不怎么犹豫啊。）
还以为看到自己拿出镰刀，起码也要害怕一下的。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只能进攻一次。）
自己战胜的概率只有50%，死掉的概率却是100%。
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情况，凌之高高举起镰刀，在青色月光的笼罩下对着伊云轻轻一笑。
“我说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吗？”
“才过去两天，不可能会记不住吧……”
“也是呢。当时你转过身想要逃跑，虽说是看上去足以让你成功逃离的距离，但是我一步就追上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即使是现在……”
伊云再一次击发手枪之前，凌之以肉眼几乎不可捕捉的速度绕过子弹的路径，冲到伊云面前。
“也一样。”
伴随着凌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炫目的白光划过黑暗。
——要赶紧后退。
意识到对方行动的一瞬间，伊云在心里告诉自己向后退开。然而他的双腿却完全没有执行大脑下达的指令，反倒是手指，在咽喉感受到温热的金属触感时，下意识地按下扳机。
子弹穿透凌之的胸口，在伊云的屏息注视中，他慢慢地向后倒下。
（……终于结束了。）
这样想着，伊云深吸一口气，随即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他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咳嗽了起来。
全身的力量飞快流失，他忍不住跪在地上，身体下方某种黑色的痕迹进入视野，变得有些昏晕的脑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血。
（……不行了吗？）
视野渐渐模糊，身体也冰冷起来。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无论怎么尝试，意识还是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以前他总是在想，死究竟是什么感觉？死前会是怎样的心情？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心里反而什么都很难去想了。不仅如此，甚至连目前的状况都没办法好好地把握。
只是觉得身体变得好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段漫长的旅途，想要就这样躺下再也不用睁开双眼。
“想要活下去吗？”
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叙说着诱惑话语的冷淡声音。
“想要活的话，我就让你活。”
这是什么？他用缺氧的大脑尽力思考着。以前似乎听说过，在人临死的时候，会有恶魔来收取他的灵魂，只要答应支付这昂贵的代价无论什么都能得到，即使是拯救自己的性命。
难道现在就是那种状况吗？
若是在平时，就算是他自己也会笑这种想法太不现实，但现在的他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可能的。
救我吧。让我活下去，付出什么都可以。
——想要这么说，喉咙却无法发出声音，就连点头都无法做到。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试着向那声音的主人伸出右手。
“嗯……我明白了。”
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脖颈，如清流般的物质淌过他的伤口，与灼热的触感相中和。他察觉到自己的伤口渐渐痊愈，近乎涣散的意识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艰难地翻过身，以混沌的黑暗为底色，一名少年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淡金色长发的刘海下，浅蓝色的双眼微微眯起，充满中性气息的纤细面孔上透出冷淡的气息。
伊云坐直身子，用有些惊惶的眼神仰视着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错认成女孩的娇小少年。
“你是什么人……？”
“我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你这件事。”
“为什么你要救我？”
“这个问题真奇怪。选择活下去的人是你，就是这样。”
少年的说法让伊云有些不知所措。虽说对方的话无法反驳，可这实在是太莫名奇妙了。
“没错……我是希望你救我。但是为什么你会给我提出这个希望的机会？”
“什么机会不机会，我只是随便问一问而已。”
“可是……”
“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少年带着些许不快的语气打断了伊云。
“没必要什么都去深究。虽然这里有五个人类，但你可以把你面前的这个当成一种自然现象。”
（五个人？）
伊云困惑地看着四周。少年说这里有五个人，那么，除了他自己、凌之、何淇还有眼前的少年以外，应该还有——
（……找到了。）
在躺在长椅上的何淇身边，一名少女带着哀伤的神情静静注视着她。白色短发和纯白哥特萝莉服的搭配让人不由得想把“白色”这个词直接冠在她的存在本身之前。
伊云的目光一时间停留在白色少女的身上，而少年则在这时将手伸向了凌之。
刚刚救了自己的人，现在要用同样的方法把凌之救回来——虽然察觉到这一点，伊云完全没办法阻止。
就在少年纤细的手指快要碰触到凌之的伤口时，有人从一旁抓住了他的手臂。
“……嗯？”
不只是完全在一边呆住的伊云，就连少年都露出疑惑地表情，只有伸手制止了少年的凌之本人反而露出虚弱的笑容。
“怎么……你想死吗？”
少年用冷淡的声音发问，凌之回以短促的笑声。
“算了吧……我大概已经恶贯满盈了。”
如同悔罪般的发言，让伊云的眼中呈现出动摇。而少年只是一脸平静地站直身体。
“那就如你所愿吧。”
对着自己选择了死亡的人丢下这句话后，少年像是对两人失去兴趣一般，转身走向白色的少女。
“把何淇带上，我们回去了。”
白色少女默默点了点头，将躺在长椅上的何淇抱在自己怀中，与来到她身边的少年一起走进远方的黑暗中。
眼看着对方快要消失，伊云用有些慌乱的声音喊道：
“等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与。”
回头瞄了他一眼的少年，用不耐烦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完全算不上是回答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