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吗？”
在沉默中不安地等待了许久，我终于打起精神，小声向她询问。
“没关系的吧。”
她带着哀戚的神色，却说出不在乎的话。
“他早就离开我了，从他离家出走去那个青空学院算起，已经有多久没联系过了呢……现在也不过回到以前的状态罢了。”
那话语过于平静，让我无法分辨是真心还是逞强，就好像一出精巧的戏剧，让人看不透从表演者口中吐露出的究竟是伪造的剧本还是隐藏于心中的真实。
只是，只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只是单纯地离开，终究和前往太过遥远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吧？”
“一样哦。到最后，结局都只是我孑然一身。”
“可是……”
我并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向我投来哀怨的视线。
“为什么你要这样逼迫我呢？你就一定要我哭吗？如果没看到我流眼泪，就觉得不够尽兴吗？”
“并不是这样啊。”
虽然我否定了，但其实里面大概也有一点这样的成分在吧。上一次她哭泣时的景象或许已经深埋在了我的心底，让我不由自主地认为，至少在哭泣的时候，我们可以贴近到融进彼此的心灵。
不过，说出这些话最大的缘由，绝非出自我那恶劣的私心。
“如果你不想要哭泣，我会想尽办法让你笑的。”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没用的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真的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试着达成。
“相对的……如果你明明很想哭泣，却只是强迫自己紧绷着脸忍住，我还是想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下哦。”
说完这些，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能够告知我她的真心。
然而她并没有回应我，也没有用点头或摇头的动作来表明她的心情，只是缓缓地向着我们两人面前的石碑伸出右手。
白色的大理石上，两个不同的名字被镂刻在并排的地方，她的指尖轻触大理石表面，依次在两个名字上滑过。
“你说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是吗？”
“嗯。”
我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我对她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虽说其中有个很重大的偏差，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应该算是没对她说谎吧。
“……这样啊。”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不知为何，反而让我想起越来越紧绷的琴弦。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是说过我不原谅你，但是……”
对话的对象已经不再是我，而是存在于石碑后面、遥远彼方的那个人。
“就算所有的人都无法原谅你，至少，你可以原谅你自己吧……”
透过手指触摸着沉淀在各种记忆之下的情感，几滴泪水悄然从她的脸颊滑落。
我以为她会就此如决堤般将所有的悲伤化成泪水与泣鸣，但她并没有如我所想，用抽泣或放声痛哭来取代静静地流泪。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也许我应该握住她的手，或者抚摸她的头，或是直接从后面抱紧她。
漫画和小说中看到过的各种在此情此景下主角所采取的行动一一被我记起。
然而，最终我选择的，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绝对不是什么最好的选择，只是最符合我性格的，最笨拙的选择。
就在这时，出我们之外的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虽然我大概没立场说这话，不过，还是劝你不要太伤心了。”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名少女正带着担心的表情盯着叶忧止。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被身后层层展开的淡绿色草地映衬着，很有些纯洁而雅致的韵调。
叶忧止将视线移向雪枫，目光中凝聚着纯粹的憎恨与恶意。
叶忧止她，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在认知上有个重大的偏差——
“……你就是，杀死他的人吗？”
“是啊，是我做的。”
雪枫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其中亦包括本应由我分担的一半。
两名少女对视片刻，叶忧止恨恨地将臼齿咬在一起。
“都是‘那个’的错。如果没有‘那个’，他就不会离开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并非如此，魔法只是个契机罢了。就算没有魔法，他也许还会以其他的形式……”
“明知道是个契机，就永远别提供给别人啊！”
叶忧止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大喊起来。她将刚刚触摸墓碑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雪枫的胸口。
“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从根源上毁灭掉，从这个世界上抹消的！”
她指着雪枫，许下了令我不由得为之担忧的愿望……但是，她应该是没法实现的吧？那么，这个故事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我们和雪枫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彼此都回归到各自熟悉的日常中，过着与以往并无不同的生活。惟一的区别，在于我和叶忧止找到了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朋友。
但事态的发展却远远超出我的预计。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秋仲。因为交换生活动，要在这里进行为期一周的学习，请各位多关照！”
白衣银发的少女带着爽朗的微笑对教室中所有的学生挥了挥手。一边的黑板上，有着她刚刚用清秀的字体写下的“秋仲 北京市第三实验中学”几个小字。
从她进门开始台下就不时传出的窃窃私语，此时更加热烈了。
“诶，有点动画里转校生的感觉？似乎挺有意思的样子嘛。”
“呜哇，真是超漂亮啊……能有这样的女生做女朋友的话，哪怕只有一天，打一辈子光棍也值了啊……”
“那头银发真的是天生的吗？好厉害哦……真的没有染过色吗？”
赞叹和兴奋的声音此起彼伏，班主任放任学生们自由交谈了一会儿，接着拍了拍手，教室里随机安静下来。
“那么，虽然时间不长，能够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这也算是一种缘分。虽说大家也才认识一个多月，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向新同学展示一个团结友爱的班集体。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秋仲你自己找个空位坐下吧。”
秋仲应了一声，将教室四下打量一番，来到惟一的一个空位前坐了下来。
也就是我的旁边。
讲台上班主任开始讲课，但我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听。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我用压到最低的声音，头也不转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说她今天穿的不是哥特萝莉服而是便装，但我相信我不会认错的，她就是那天与林与在一起的少女。
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答我。是因为没听到吗？我稍稍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这时一张纸条被扔到我面前。
【上课说话不太好哦>_<】
“……”
我无言地盯着这张字条，心中出现一种难以言表的纠结感觉。
她的长相确实很可爱，不过参考她上次出现的地点以及时机，实在无法给我与这张字条，尤其是最后的那个表情符号相符合的印象。
角色定位没有出错吗？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上学？你不是军科院的人吗？】
我也写了一张字条，轻轻推到她面前。
【正是 其实第三实验中学就是军科院虚设的哦】
她巧妙地跳过了关键的第一个问题，这样的回答方式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林与。不愧是同一伙的。
看来她是不会告诉我她的目的了，在了解到这一点后，我提出了我最后的疑问。
【那个女孩 最后怎么样了？】
我将新的字条推了过去，她看了一眼，表现出了和我一样的态度——如同感到小小的寒意一般，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费时间去想我的事情了。”】
她在纸上写下了完全不像是回答的文字，然而我却意外地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空白的纸张，被她书写出的话语不断填满。
【“你一定认为我会很恨你吧？真是抱歉呐，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还没重要到能吸引这么多仇恨呢。”
“不过这样，反而麻烦了呢。本来如果我可以更加讨厌你一点，现在只要随便骂上几句就好了，如今的状况却是想了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最后总算是想到了一点。”
“我之前听到你说我是通往理想景色的最后的钥匙，其实，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吧。”
“在这充满了悲伤的人生最后，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非常美丽的景象——一个能够不需要任何条件，就可以被人关心、被人守护的容身之处。虽然最后是你毁掉了这绮丽的美景。但是，毕竟最初是你向我展示了这连幻想中都未曾有过的一幕。”
“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哦！”
“如果，还能够再见面的话，我想我还是会非常地，讨厌你吧。”】
她写下了这些后，停顿了片刻，在另一张纸上写道：
【她告诉我 如果你向我问她的事 就将这些话转达给你】
我察觉到，她看向我的目光中，暗含着责难与悲伤。
【这是她在离开之前所说的最后的话】
“……这样啊。”
我已经没力气去写字，只能用蚊鸣般的细小声音来回应她。
【这是你的错】
“……嗯，我知道。”
【如果你有足以保护她的力量结局就不会是如此了】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
我并不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辩解。只是，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即使拼尽全力，又能达到雪枫的千分之几呢？
【可以的】
她以蕴含强烈意志的有力动作，在纸上写下对于我来说过于富有吸引力的宣言。
【无论你想要今后想要守护谁，那份力量，我会帮你取得的。】
我讶然地看向她，希望能从她那的闪动着光芒的双瞳中，读到她或许未曾说出口的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