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恶魔伊莉希娅有罪！”
会议桌的一端，一位年轻的战士激动地站起身，向会议上的所有人倾诉自己的观点：
“她曾和薇薇安·克莱琳娜一同肆意屠杀埃什塔吉斯的人类！对于所有人类来说，她都会是一位犯下严重战争罪行的恶魔！”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
斯文的男性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刚想发表自己的观点，却被一位穿着优雅的东方礼服的女性打断了：
“我想，时间并不足以磨灭一个人的恶行，迪布达尔先生。”
她架腿而坐，吹去茶杯中的浮沫，啜饮一口，微笑着看向斯文的男性，
“哦，您不用那么紧张，这里不是最正式的外交场合，仅仅是一次谈话而已。”
维斯利·迪布达尔用白手套擦了擦额头的汗，对优雅的女性微微颔首，随后又看了看桌上的其他几位，见没人要继续说话，才开口说：
“那么，我方的观点是，名为伊莉希娅的龙裔，实际已经踏上了赎罪的道路，我承认她有罪，但我不认为应当将她的生命连同赎罪的权利一同剥夺。”
“谁不知道你们莱特和跟她签订契约的那条银龙穿一条裤子？迪布达尔，你这是赤裸裸的包庇！你……”
年轻的战士红着脖子，似乎能把面前的男性吃掉。
“奥克兰先生，请你住口，否则我就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视为对我龙裔之国严正的挑衅。”
维斯利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子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战士，冷冷地说。
“我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来参与此次会议，然而你却试图侮辱我国神圣的龙约，你的下一步是不是要在这里代表麦兰与我国宣战？”
“迪布达尔，你也知道麦兰与莱特的边境摩擦层出不穷，既然你首先提出了，那么我……”
“停，先生们，我们此次会议的议题可不是这个。”
优雅的女性将茶杯放下，盖碗和杯体的碰撞声不大，却能平息二人之间的事态。奥克兰重重地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妨听听我们另一位与会者的意见，怎么样？”
话音一落，三人同时看向还未曾说过话的最后一人。
少女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象牙色的长发被束成一个干练的马尾，身穿有着御寒夹层的礼仪战甲，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听到优雅女人的话语，她向她颔首致意：
“谢谢，叶女士。我方观点是，名为伊莉希娅的恶魔在魔国战争期间，对埃什塔吉斯人民的屠杀是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即使现在两国已经停战，但绝大多数埃什塔吉斯人对于魔国的魔族抱有强烈的恨意——我方赞成伊莉希娅被审判，但具体的形式和审判前的关押以及审判后的处理等流程需要我方来全权决定，如何？”
“龙女士，我要反对你提出的要求。伊莉希娅是和银龙加戎莫尼尔契约的龙裔，受到莱特法律的保护，埃什塔吉斯恐怕无权引渡。”
维斯利从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张，递给龙秋月：
“这是通用语版的莱特法律关于【龙裔】的部分，请您过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恶魔伊莉希娅是魔国战争的战争罪犯，作为与战国，我方有权将战争罪犯按照我国法律进行审判，这条在人类联合的战争法里写的明明白白，迪布达尔先生。”
“这……”
维斯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慌乱地翻找着文件，同时心里已经诅咒了派自己来的领导一万遍——他的命令是一定不能让伊莉希娅被审判，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用拖的，也要拖到伊莉希娅被纳入莱特官方的保护之下。
然而距离第一次四国审判联会距今已经过去了一周，龙啸宫方面还是没能找到伊莉希娅，倒是麦兰原先反对审判的代表三天前死于空艇意外，新换的代表是这个年轻气盛的装甲魔导军团的军团长威尔·奥克兰——奥克兰家族的三子，二十七岁就已经当上了军团长，让他的心气无比高傲，同时，他为人也十分正直，痛恨邪恶的行径。这放在平时当然是个品德高尚的好人，甚至连贝伦艾尔王都曾夸奖他是一位正义之士，但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实在十分令人头疼。
维斯利推了推眼镜，同时让自己恢复冷静，现在是绝对不能慌乱的时刻。
关于伊莉希娅，他当然有所耳闻，是那位终焉之魔女，王一直想要帮助她对抗她的邪念，但总是刚好被一些事打断。王将她送到皇家学院，由洛蒂娅看管，自己则没日没夜地泡在书丛之中试图寻找对抗恶神的方法，但洛蒂娅却也被终焉所蚕食了。不过幸好有加戎莫尼尔帮助她，还没有太大的问题。之后再次遇到她，是三年前卡萝塔公爵大人信错了人，与真正的魔女一起逼得她冰封自我，王拿着星辰之剑才逼退了那梦境与现实的魔女。那魔冰是那么的坚硬，连龙息也无法融化，王只好命公爵大人看守魔冰，之后一边处理和麦兰的边境冲突以及大小政务，一边寻找拯救她的方法。然而卡萝塔大人前不久也被终焉所蛊惑，失去了理智。可以说现在的伊莉希娅还处于一个未知的状态，在找到她之前，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堕落了，还是说仍然在对抗恶神，试着摆脱它的控制。
找到了！
维斯利长舒了一口气，从文件中抽出一张，放到桌上：
“这是《人类联合战争法》的第22页，上面明确规定了遭到蛊惑、心灵控制、操控身体、夺舍等他人控制的行为所犯下的罪行需要经过鉴定之后再进行审判，龙女士，您的诉求恐怕不会得到满足。”
使用对方擅长的领域来反击对方是很令人愉悦的，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嗯……”
龙秋月接过那张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在这种场合，她其实紧张得快要窒息了，如果面前这位莱特代表再对她施加更多的压力，她可能就要失态地反胃了。
她不禁想起龙极夜，那位【东境之狮】。那时的他也会在这种政治场合打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吗？难道他其实除了战斗，还会这种政治话术？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管她叫做夜，还是叫做伊莉希娅，她对于埃什塔吉斯人民犯下的罪孽永远也无法偿还。
哪怕她是受到操控——的？
她其实是受害者？
荒唐！她是吸血鬼，是恶魔，是十恶不赦的——
[你自己不也是？]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问她。
她哑口无言，但她很快将这个声音驱逐出自己的脑海，取而代之的是龙极夜的肖像，那张她每天睁开眼睛都会看见的，慈爱的面庞。
他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不该迷茫的地方迷茫……我要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战士，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前辈的灵魂！
“可鉴定与收押无关吧？我作为与战国，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她反击，眼神已经恢复了坚定。
叶景澜看着面前三位各有不成熟的各方代表，笑着抿了口茶。
对于伊莉希娅，她其实没见过，也并不熟悉。五十年前她犯下罪行的时候，叶景澜的母亲都还没认识她的父亲。但是她在魔国战争的战争报告上见到过她，听说她一个人就杀死了数万的埃什塔吉斯军人。这是一位怎样的恶魔啊！能凭一己之力杀死数个军团的，训练有素的军人！她擅长使用直剑、窄刃长刀以及相似形制的武器，具有十分高超的战斗技巧。所以听到会议的主题是要审判伊莉希娅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投下了赞同票。
决不能让这样杀人如麻的恶魔存活于世！
……
我睁开眼睛，抖了抖鳞片。
很好，晶化并没有扩散。
虽然也没有好转就是了……
时间真是快啊，自琳森提供给我这间房子以来，已经过去三周了。
算上我刚来的那几日，这样如梦似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真是不敢相信。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是上午去默克尔先生家学习魔法的知识，下午训练小伊莎，前半夜巡查村子，后半夜变成龙形睡觉。安宁逐渐驱散了我对于“魔女怎么还没找到我”的不安。我开始安慰自己，连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个雪村的，魔女们应该也没那么轻易找到我。
然而就在我像往常那样懒洋洋地用鼻子推开窗户的时候，却猛地发现我的门口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男人，他就那么穿着白衣，站在白花花的雪地上，像个幽灵一般，把我吓了一个激灵，鳞片都片片直立。
还真是过于放松了……
我化作人形，打开门，他之前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我开门的时候他正好收回了手。
“哎呀，怎么比我还快，他怎么做到的……”
琳森从诊所的方向走来，嘟囔道。
“伊莉希娅，这个希尔亚人从断桥那边来的，问我们你是不是在这里，他说一直很想见你，我才给他指了路，你应该认识他吧？他有没有把你吵醒？”
我甩了甩头，让我的大脑迅速清醒。随后，我便从他那淡漠的赤金色眼瞳中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唔，龙天行？你找我一定是带来了什么消息吧？”
“嗯，确实有想要和你分享的信息……是关于终焉的。时间紧迫，我想尽快告知你。”
“我们进来说吧。”
“好……如果这位精灵小姐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旁听。”
琳森点点头：
“看来是个大事呐，算我一个。”
到了屋内，龙天行盘膝而坐，整理了一下语言，对我说道：
“终焉启用了他的藏品，维丝维尔·薇尔特、克洛伊·塞兰、玛西亚·梅尔、安塞尔维娜、米拉·卡兰迪恩、安塞尔·舒尔茨，她们日后都将成为你的敌人。伊莉希娅，我无法同时对抗两个甚至是三个拥有【律法】的【藏品】，所以，现在的你不再安全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的期间，你一直在与她们战斗？”
我皱了皱眉，问道。
“一开始只有薇尔特，嗯，按照通用语的读法，应该叫做菲斯维尔·世界……一开始只有她，后来塞兰也来了，我凭借母神的气息，还能为你挡住她们一段时间。”
“为什么……你能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
“你如果一直被她们追着的话，会吃不消的吧？没事的，你还可以待一段时间……和邻居们道别的时间还是有的。”
龙天行淡漠的眼眸难得有了一丝波动，他对着我的方向伸了一下手，却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我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我的安宁日子都是他拼了命换来的。
“谢谢你……”
“唔，离别的日子比我想的还快到来啊……提问，这个【律法】是什么东西啊？”
琳森认真地提问。
“【律法】，即是世界的规则，拥有律法的人拥有着操纵世界法则的能力。拥有【权能】的家伙只能对这种规则加以利用，而【律法】的拥有者可以随意地歪曲这种法则，是无比可怕的力量。不过好在，这些律法都是从母神凯厄崩毁的神座上掠夺的，凭借母神气息可以轻易地化解和吸收。这不仅是我对抗【藏品】们的底牌，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主要目的。”
“对了，我也正要说，加戎莫尼尔说母神气息可以对抗终焉，既然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斩杀恶神，能不能请你分我一点母神的气息？”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和伸手要有什么区别？
“我正有此意。”
龙天行却点了点头，
“你虽从未见过凯厄，也没有接受过神谕，但你的行为准则与母神的教义十分符合，我希望我赋予你母神的气息之后，你宣誓成为凯厄的圣骑士，恪守准则，母神气息将汲取你的誓言之力，更加壮大——而且，尽管神座已经崩毁了，但残缺的神座还是能赋予你驱散邪恶的神圣之力，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终焉的控制了。”
我皱起了眉头，看向左手手背的逆十字。
【圣骑士】
这个词刺在我的心头。
曾几何时，我也是光之神提洛的圣骑士，恪守着她的教义，行使着她赋予我的力量。可当我转变为吸血鬼的时候，她却抛弃了我，抛弃了她的信徒。
而且，这是否是另外的枷锁呢？我一旦背弃了她的准则，或者是要在公义和凯厄的教义之间做出选择——我不敢设想这样的事情。
“我曾做过圣骑士，龙天行，我的神没有拯救我，而是在我堕入黑暗的时候，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我摇摇头，
“我还有更合适的选择吗？”
“我认为我提出的就是一个合理的选择。母神是善良而公正的神明，你甚至都不需要完全地信仰她，只要对她抱有尊敬就可以了，她一样会赐予你力量，除非你打破了自己的誓言——不过你还有时间，十天之后我会再过来，你可以在那时候再做出你的选择。”
“……我……”
我沉默了。他说得对，我确实需要时间思考一下，不仅是思考要不要成为圣骑士这件事，我还要思考如何唤醒神无月，如何与加戎汇合，如何对抗能够操作世界规则的邪恶而强大的【藏品】，思考我的晶化，思考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最多的魔法……
“再见了，【终焉的魔女】……呵，希望它永远只是一个称号，希望你永远不用面对我的剑。”
他站起身来，打开门，冷风灌了进来。
“等等……！”
我下意识地说。
“嗯？”
他转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赤金色的眸子之中似乎多了一丝笑意。
然而我只是下意识地叫住了他，感觉有话要和他说，但当他真的回应了我之后，我却又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了。
“没，没事。”
我说，尴尬地看向他，摆了摆手。
他对我点了点头，踏出门外，很快便溶解在了漫天的白之中。
又是个阴云密布的雪天啊。
我揉了揉鼻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