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手还在抖个不停……
我握着拳，试图让双手平静下来。
我转头，看向地上的大剑碎片。
西落的双月光芒下，不再燃烧的炽火合金反射着幽幽的光芒，静静地躺在那里。
奇怪……我居然感到……
平静？
我引出我的火焰——苍白色的火苗在指尖冰冷地静静燃烧。
它不再炽烈，不再灼热，不再饱含着热烈的愤怒。
相比于恶神的不可战胜，我不再愤怒这件事更令我恐惧。
敌人总有被打败的一天，而我如果失去了使我踏上旅途的原动力，那才是最可怖的事情。
之前的怒火都是从黄昏之中借来的力量，现在黄昏不再燃烧，我的怒火便也随之破碎……
啊啊，加戎……
将我的怒火交还予我吧……
“老师！老师！”
远处传来伊莎的声音，随后，在视野的边缘，出现了一个鹿种亚人的身影。
“啊！老师，你在这里！”
人影在看到我之后，如释重负般长出口气，跑了过来。
少女有着漂亮的眸子，脖颈上有着许多道像十字星一般的伤痕，左右角的长度并不统一，看来是曾受过严重的伤害——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叫我“老师”？
我明明——
啊！
我开始慌乱地解开身上的铠甲，首先摸摸尖耳，又确认脖子上只有自己的逆鳞，没有多出其他的首饰。接着是双手——还好，白皙如初，甚至无名指的指环也不见了。
但是，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拿走了我的记忆，又在什么地方给我加上了他那恶心的饰品！
对了，角和尾巴……
我摸了摸这两处，也没有什么异样。
解开铠甲，我已经顾不上形象了，褪去全身的遮蔽，我将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竟然都没有什么异常。
到底是……
“老老老老老老师你在干什么呀？！”
少女红了脸，将地上的衣物拾起，为我遮羞。
“伊莉希娅，你怎么了？怎么像是……有什么熄灭了一样？你现在的样子……好冷……”
精灵走了过来，我看着她不自然的步态，不知为何放松了下来，也渐渐想起她的名字：琳森·洛丝薇瑟。而这位亚人，则是伊莎——
我看着她那闪亮的骑士证章，才想了起来。
是的，她是我亲手传授圣殿剑术的徒弟。
这些日子的记忆像是解冻了一般，渐渐流入我的脑海。
呼……
我出了口气。
还好，他还没有操纵我……
“琳森，我刚刚……好像失去了关于你们的记忆。这是怎么……”
“……先去洗个澡吧，放松下来。你刚刚是见到了怎样可怖的东西啊？”
我看到琳森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伊莎呆呆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顺着琳森的视线看去，我看到我的双腿还沾着残留的水渍。
“你的精神太紧张了……过度紧张导致的逆行性遗忘么，病例不多，但所幸我读过，没事的，一般会在放松后24小时内缓解——走吧，我带你去好好地泡一澡~”
……
我将整个身体都泡进热水里，每个毛孔都被浸润的美妙感觉不禁让我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呼啊~”
“讲讲吧，你该不是……直接见到你要对抗的那邪恶存在了？”
“琳森，你的洞察力真的很强……是的，我见到他了，而且和他谈判了——不过，我在洗澡欸，你能不能不要站在我旁边……”
我抬头看着她。她则摇了摇头：
“哪里有坐进去就好了的洗澡方式啊，真是的，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坐起来，我给你洗洗尾巴。”
“唔……”
我有些窘迫，但还是在澡盆中坐直了身体，把尾巴伸了出去。
“现在的你……好平静。因为那把【黄昏】碎裂的原因吗？嗯——你被他取走了一颗魔核啊。”
“不要偷偷窥探我——但，是的，我的同伴，被他夺走了。”
我想起神无月的笑脸，心中泛出一阵酸楚。
我试着仇恨终焉，但我做不到。
现在的我，对他只有恐惧。
我失去战意了吗？
“哇啊？！”
我突然触电般喊出了声。刚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沿着尾巴传了过来，于是我转头看向琳森，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啊哈哈，抱歉，那里是两个鳞片之间，想着可能会藏污纳垢，洗的用力了些……”
她挂上赔罪的笑，随后又问道：
“那位恶神，对你做了什么？”
“……他，要在五年之后，将我变成他的傀儡。”
“他要把你变成他的奴隶么……嘁。”
琳森的声音逐渐变得咬牙切齿了起来，
“讨伐他的事，请算我呜——”
“嘘——”
我转身掩住她的嘴，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也知道的吧？这里只有你一位医生，如果你随我踏上旅途的话，他们，村子里的人们要怎么办呢？”
“嗯……”
她的眸子暗了下来，
“好吧，至少让我为你接下来的旅程提供一些支持——等下，你不会连做饭也不会吧？”
琳森洗好了我的尾巴，又转到澡盆的正面，从里面拽出我的左脚，开始细心地清洁。
我有点尴尬，红着脸没说话。
啊啊，离开了他们，我才发觉，原来我一路上竟然像个公主一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我……我其实会一点，以前做过行军饭……”
我出言辩解，随后得到了琳森略带嫌弃的眼神。
“恶……那玩意顶多算应急口粮，百里香鱼干汤配干面包可不能算是一顿合格的饭啊。”
“……其实我当初做的是熏肉夹白饼。”
“更没有技术含量了！”
她又捧起我的右脚，清洁起来，
“不过，应该是没有时间教你煮饭了吧……那也要给你准备一口锅——可恶，要不干脆跟你一起走照顾你好了，在照顾人这件事上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摇摇头，
“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能再让你赌上性命去陪我打一场不知道输赢的战斗……”
“……等给你洗完澡，我就给你收拾行囊，把我这些日子攒下的金币都拿给你，虽然里面是不同国家的货币，但是找到当地的银行就可以换成当地流通的货币，银行知道吧，是这几十年出现的一种金融——呼……我在说什么呢，你出身埃什塔吉斯，你当然知道了……”
她清洁完了我的双脚，又让我站起来，为我仔仔细细地擦拭身体。
“不，琳森……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了，我不能收你的钱。”
“那怎么行？你要是饿死在半路上怎么办？没钱可寸步难行啊……你难道是又想过来这里之前那种觉也不睡饭也不吃的生活？！不行，我不同意！我这就去找巡夜者开个会告诉他们我要跟你一起走！这太荒谬了，你会在战斗发生之前身体就垮掉的！”
说着，她放下手里的香皂，转身就要出门。
“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在旅途中自己赚路费，不用你额外准备了——”
我拉住她的手，说。
琳森顿了顿，叹了口气，用说教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要怎么赚钱？虽然这么说可能会伤你的心，但是——现在的你除了高超的战斗技巧和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甚至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你也没有办法倒卖货物赚差价——”
我笑笑，摇摇头说：
“你忘了吗，我是一只巨龙。在人类的世界，我身上的一切都价值无穷。”
“你要出卖你的身体？！”
“怎么说得那么奇怪……你看这是什么~”
我把收集着之前沾在我衣服上的鲜血的瓶子拿了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琳森顿时眼睛都直了。她咽了咽口水，声音中难掩兴奋的颤抖：
“这不会是你的……血吧？纯血巨龙的鲜血……”
“它应该会很有价值，我把这瓶送给你吧，什么时候使用它，就归你所决定了。”
嗯，这瓶血虽然没那么新鲜，但胜在量比较大，这一瓶大概有三毫升左右了，但是因为我是随手拿的瓶子，现在已经凝固了一部分，所以实际的量可能会少一点。
如果琳森也用了这瓶血，成为了龙裔，那么她是不是能迈过心里那道坎了呢？
“龙血啊……龙血啊……传说里，龙是不会流血的——因为没有任何武器能让他们受伤……以龙血中蕴含的生命力，哪怕只是这一点，稀释之后能救多少人我都不敢想——啊，我又在自言自语了……你真的要把它给我？”
“你眼里都快冒出爱心了……这些真的够吗？”
我把小瓶放进她手里，她开心地将那瓶血小心翼翼地收好，随后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帮大忙了，这些血最少也能救回上百个濒临死亡的人！太好了！”
“我本以为你可以用它来让自己成为龙裔……”
我说。
她捡回香皂，没有回我的话，而是绕到我背后，从我的腰部一路向上擦拭，在前胸下边停住。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里最容易藏污纳垢了——”
“好痒！哈哈哈干嘛——”
“小夜——不，伊莉希娅……我是精灵，我有着近乎无限的寿命，不会轻易生病，活过了两倍于人类寿命的岁数，却还没有成年呢。”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一边为我擦拭着一边说，
“有时候……我觉得命运十分地不公。如果一个人类有一百年的寿命，而我到寿终正寝的时候，有没有为这个世界做出过超过一百名人类的贡献呢？我凭什么拥有这么悠久的寿命，能力却和一名人类青年没什么两样……更令人痛心的是，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士兵，几乎是没有可能活到一百岁的。你看，这样一想的话，我就像是吸收了他们应有的寿命来延长自己生命的怪物一样呢。”
她笑了笑，继续说：
“所以我潜下心来钻研医术，与你分别的这些年来，我几乎把埃什塔吉斯的医学典籍全部看完了，我要用我的知识和医术，来延长更多人的生命，哪怕只是延长一点，他们都有可能为这个世界做出更多的贡献。而我，也算是间接地做出贡献了吧……所以与其我自己一人喝下这些血，成为一位龙裔，成为你的眷族……远没有救人带来的价值高，我才不要咧。”
琳森……居然有这样的决心吗？
原来如此……回想刚才的话，竟显得我格局是那样狭隘。
“抱歉，我无意侮辱你的理想。”
“什么抱歉不抱歉的……你还没我大，说话怎么像个老头一样。”
“我……”
“咣——”
门被突然地推开了，巡夜者艾登在看到琳森的瞬间如释重负，说：
“洛斯薇瑟小姐！你果然在，太好……哎哟！”
话还没说完，他的头上就挨了一发拖鞋。而意识到发生什么了的我瞬间面红耳赤，慌乱地扯过浴巾遮挡自己的身体。
“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闯进了独居女性家里的浴室！”
“可是洛斯薇瑟小姐……嗷！”
他的话又被面门直直飞来的另一只拖鞋打断了。琳森抬着脚，还保持着甩出拖鞋的架势，用身体挡住我，骂道：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这个笨蛋，快点出去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