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地图,看了看我的位置。
从距离我跨过铁炉山脉主峰一路向南出发,已经过去了三天,从雪山到草原,我应该是要到淬火湾了才对。可是……
我放下地图,又看了看山下这条巨大的峡谷。
这是什么地方……?
地图上不可能没标注出这样巨大的地形……
我仔细地盯着地图上铁炉山脉和淬火湾的中间,却终于在复杂的图例和标识之中找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单词——
高塔。
我又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这哪里跟“塔”有任何一丝联系了?
下面写了些什么,但是却刚好被融冰的水渍打湿了,已经模糊了原本的形状。
唔,自从下山之后,气温渐渐变热了,稍微没注意……
我从背包中翻出那个冷盒装着的血包,盒中的冰早就完全化了,血液也变成黑红色,没那么新鲜了。
呜,明明这包是舍不得喝才留着的……
我叼着血包,找了块石头铺开地图,仔细地规划起路线来。
嗯,淬火湾的海岸线边,布斯特里境内有三座大的港口城市,螺丝港、铜炉港、哈马尔城——
哈马尔城?
我想起铁匠柯洛克说,他的兄弟在那里,有可以帮我和黄昏建立奥术连接的方法。
可是……
我暗自叹气,摸了摸我的胸口,焰燃正盛。
恶神已经击碎了它,现在的它正在我的躯体之中燃烧。
虽然可以展开龙翼直接飞过这峡谷,但是【高塔】这两个字还是使我有些在意。
因为据我所知,【高塔】是法师对自己的领地的称呼,比如麦兰的政治中心,青铜壁垒拱卫着的王城,就叫做【艾尔凯恩】,奥术高塔。
巨龙们应该不会标错地方吧?
嗯,乱猜测也没有用,还是直接去看看吧。
想着,我扔掉喝完的血包,收起地图和指南针,向前走去。
这一路还好,没有之前下山的时候陡峭的崖壁,十分好走。
啊,顺带一提,柯洛克的高跟靴真是害人不浅。虽然以我现在的身体也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但是它已经害我吃了不下十几次雪了。
之后去城市得买一套便于行动的衣服了呀。
不一会的功夫,我就走到了这峡谷跟前。唔,说是峡谷,不如说是裂谷。就像大地突然开裂了一般,而从中……
我的天啊,这是……
……从中溢出了粘稠到几乎马上要化成液体般的魔力。我沐浴在其中,连行动都有些迟滞了。
我甩了甩头,接着往前走。魔力多也不一定是好事,这里的魔力就有些黏腻得令人头昏脑胀了。
啊……糟了。
我撩开裙子,看着晶化的鳞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
……这里的魔力浓度真是让人受不了,我得先离开这里,再……
嗯……怎么回事?
身体使不上力……
我迈不开步子,身体似乎不再响应我的意志了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之后,眼皮越来越沉重,在青草的包裹之中,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小姑娘,能听到我说话吗?”
……天怎么变成灰白色的了?
身上也没有草的触感了……有什么软乎乎的的东西支撑着我的身体……好舒服……
那黏腻的魔力感觉也消失了……如果说之前的空气像粘稠窒息的糖浆,现在的空气就像清新爽口的冰泉……
再次朦朦胧胧地睁眼,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谁?
我想伸手推开他,但是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大概和高浓度的魔力有关。
“很好,看来已经醒了。”
眼前的影像清晰起来,老人满意地摸摸胡子,对我嘱咐道:
“魔力亲和力这么高还敢靠的这么近,你不要命啦?就算你是龙裔,【醉魔力】还是可能会要了你的命的,就算命大躲过了休克,【晶化】的增长也还是很危险的。你这小姑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干。要不是我们刚好在附近,你这会说不定都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了。”
他边说着,边去旁边的柜子上取来一杯液体:
“霰雹薄荷茶,提神解醉的,等下能动了就把他喝了——哦对了,我叫莱奥纳多·梅尔维尔,是裂谷探险队的学者。”
“……谢谢您。”
我向他道过谢,他点了头,转头出了房间。
呼……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灰白色的天空实际上是帐篷的幕布而已,我正躺在柔软的病床之上,旁边的蒸汽鼓风机正发出规律的噪音,将新风送到我的身边。
我接着闭上眼睛,贪恋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全感。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撩起了幕帘走进来。我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向来者。而来者长长的兽耳抖了抖,似乎并未料到我醒着。
她局促地笑笑,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啊……你醒了啊。我不该打扰你的,嘿嘿,我只是想看看你……姐姐,你真好看。”
兔种的亚人女孩看了看我的角,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却还是顶着我的视线凑了过来:
“姐姐,你应该很厉害吧?书上说,龙裔都是特别厉害的人,他们能一个人打翻一群魔兽呢!”
唔……
虽然眼皮还是很沉重,我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也不是能打的人才厉害。”
“唔……所以姐姐,能不能请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呀?我想听些——比如你一个人打退了来犯的敌国大军,俘获了王子的芳心……之类的故事!”
她抱着画板,小脸有点红红的,可爱极了。
不过,“俘获王子的芳心”是什么……
“为什么是击退敌国大军的故事,而不是王子英雄救美的故事呢?在我的时代,你这么大的女孩更喜欢后者。”
“女孩子也可以战斗的!公主也不一定需要别人拯救呀!我早就厌倦那些老套的故事了。”
女孩扁了扁嘴,似乎有些失望。我失笑,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说道:
“嗯……既然这样的话,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
从前,有一个幸福的孩子,她的父亲是位木匠,母亲是一位裁缝,她在家人悉心的培育下长大,直到有一天,一个家园在战争中被毁灭的少女来到了她的村子。
少女喜欢这里,这里有家的感觉。这里的人也欢迎少女,他们收留了她,并热情地招待了她。
但是女人身上沾染了黑色的影子,影子也跟着少女在这个村子里扎根了。
黑色的影子在某一天突然疯狂地开始攻击村里的所有人,女孩的母亲已经被它杀死了,女孩的父亲拼了命把影子挡在家门外,把女孩藏在了木箱里,把木箱放在了河流里。
装着女孩的木箱漂啊漂,直到再也没法被河流推走,女孩害怕地走出木箱,这里是陌生的地方,她的父母不在这里,她认识的叔叔阿姨不在这里,村里新来的姐姐也不在这里,只有身后追来的黑色影子。
她害怕极了,她跑啊跑,跑啊跑,直到喘不过气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影子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吃掉她,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村里的铁匠叔叔给她的匕首扎进了影子的眼睛,影子很痛很痛,于是一口咬断了她的鹿角。
影子也很生气,它从来没见过谁敢反抗自己,于是它吐掉鹿角,咬住了女孩的脑袋。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旅人赶来,手持利刃劈开了影子,救下了女孩。”
“嗯……可这还是英雄救美的老套情节呀……新来的少女是坏蛋,远方的旅人是英雄,这位鹿种女孩是公主——”
我笑笑,捏了捏她的小脸:
“坏蛋?英雄?不不不——旅人救下女孩之后,女孩崇拜她强大的力量,她想拜她为师,学习能够保护其他人的方法。但旅人自以为是地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应该度过平静的一生,结婚、生子……于是拒绝了她的请求,并让同伴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其实旅人是追寻着黑色的影子来的。旅人的身上也有着这样的影子,但她却是为了杀死影子而踏上旅途的。
最后,旅人在被毁掉的村子之中看到了那位被毁掉家园的少女,现在她又毁掉了别人的家园——她对此十分愧疚,而她也恨着黑色的影子。但是,她要验证旅人是否能够把所有的影子都杀光,于是她对旅人举起了剑。”
“咦?”
女孩皱了皱眉毛,
“旅人是来帮她的呀,她为什么要跟旅人打架呢?”
“……旅人也对这件事感到奇怪,但是少女已经向她发起了攻击,她来不及思考和劝说,只能拼尽全力和她战斗。直到旅人将她打败,少女微笑着,把自己的火焰和对影子的愤怒全部交给了旅人,让她代替自己,杀死所有的影子。而少女自己却杀死了自己,来为自己赎罪。
就这样,旅人带着她的愤怒,走在猎杀影子的道路上。”
“呜,好可惜……明明不是她的错……那鹿种女孩后来怎么样了?她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父母,还被救命恩人拒绝了,一定恨伤心吧?”
听到女孩的话,我顿了顿。是啊,三年前的那个时候,伊莎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真的很伤心?又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来的?
“……嗯,是啊,很伤心。但是新家的人都很好,他们并没有嫌弃脏兮兮的她,他们把她当成所有人的孩子,其中一位精灵医生收养了她,把救人的本领教给了她,让她明白了,原来除了打败敌人,治疗朋友也是保护大家的方法。于是,为了不再有人死去,她苦学医术。她的坚持也得到了回报——当她长到当年来到他们村子的少女那么大的时候,旅人再一次与她在她的新家重逢了。这一次,旅人想通了,她交给了女孩用来杀敌的剑和用来守护的盾,还教给了她战斗的技巧,女孩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很快就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战士。
她的剑会劈开邪恶,她的盾会守卫美好,她的药会救助生命。”
我看着女孩意犹未尽又游有所思的脸庞,不自觉地笑了笑。
“唔……这个故事……好遗憾啊。少女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是想要温暖的感觉……旅人的身上沾着黑影,她之前也毁掉过别人的家园吗?她的黑影又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少女呢?”
我讶异于她能想得如此深入,一时间忘了说话。
她苦恼地低头思索着什么,旋即却又释然地抬起头:
“不过,谢谢姐姐,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已经想好这个故事的结局啦!嘻嘻,我要把它画出来!”
她把手腕上的四叶草形状的手链摘下来,缠在了我的右角上,抱着画板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伸出手摸了摸右角上的饰品,金属制的,做工还算精致。
我翻了个身,决定再躺一会。
直到我的双臂恢复了力气,双腿足以支撑我的身体。
我捧起旁边带着清新香气的水,将它一饮而尽。
一股寒气直冲大脑,让我本有些昏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坐起身,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撩开幕帘,走了出去。
太阳的高度和我失去意识之前并未有太大的差距,我应该没有睡很久。
莱昂纳多正举着一个仪器,望着远处的裂谷,见我出来,他对我说道:
“睡醒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
“没有了,我现在健康的很,谢谢您的关心——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您和您的团队也想要下到裂谷底部一探究竟?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