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灼热但清爽的空气,等眩晕感稍有好转之后,我检查起身上的伤势。
腥甜的味道还在嘴里蔓延,好在龙骨足够坚硬,感觉起来很痛,但其实只是些皮肉伤罢了。内脏或许有些震伤和错位,但倒也不会危及我的生命。
只是我的右翼……
我轻轻扇动它,却从翼根传来一阵剧痛。
那怪物还真是一身蛮力。只怕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把我的翅膀硬生生扯下来。唔,虽然也没被他真的扯下来,但是这样的撕裂伤——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重新同教授会合,重新制订探索的方针。不用权能,我连这怪物都没法对付,天知道深处还有什么?
我看了看我掉下来的方向——氤氲的水汽升腾,早已将溶洞顶部化作一片雾海,别说我残损的右翼能否支撑我飞上去,我甚至连洞口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呼……
我从逆鳞之中取出琳森给我的旅行包,用包里的一些药品给我的伤口做了些包扎,才开始观察起这溶洞。
以我的体感粗略来看的话,这洞的高度至少有三十多米,直径也有二百多米,溶洞墙壁上还有许多道小瀑布,最终汇入中心的小湖之中,我所在的这片碎石滩是小湖向外流出的河流冲刷而成。仔细听的话,能听到下游传来的湍急的水声,却只有出水声没有入水声,下面一定还有其他东西。
虽然我也十分好奇,但还是要和教授一起行动比较妥当。况且空气中的魔力已被我烧尽,剩下的这点浓度也成不了什么风浪,两只怪物都已经被我杀死,这里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我干脆接着坐在碎石滩上,等待他们的救援。
目光挪回那滩渐渐冷却的熔岩,我注意到一颗尚未融化的透明晶体漂浮在熔岩上。
那是什么?这怪物的【核】?
我刚准备去捡起来仔细看看,一只洁白无瑕的手先于我,将那颗晶体拾了起来。
什么人?!
我竟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接近?!
换言之,如果她想杀死我的话,我早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我脊背发凉,但还是稳了稳声音,问道: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赤足立于水上的少女歪了歪头: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呀……血魔,是你杀死了我的造物吗?”
是魔族语,语法上十分古老。
而且,
【血魔】……
这称呼古老到我只能在书籍上见到,彼时的吸血鬼尚未能成为一个独立的部族,是依附于梦魔的一个小小的魔族旁支,其他部族便如此称呼吸血鬼们。
她看了看我,眼神中忽然透出一丝担忧:
“你受伤了吗?抱歉,我的造物尚没有能力分辨无辜者和闯入者……”
她向我伸出手,我本能地想躲开,她的手却温柔地托起了我的脸庞。
纯白的魔力涌了进来,丝丝缕缕地缝补着我的身躯,温暖而柔和。
疲惫和伤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精神焕发。
“你做了什么?”
我努力抑制住发出舒爽的嘤咛声的冲动,询问道。
而她只是像看孩子一般温柔地看着我:
“为你治疗呀?此地已有千年未曾有人涉足,我本以为我会在此逐渐腐朽……唔,你果真是血魔……背叛者是血魔,拯救者也是血魔。如果这世上真有命运的话,也请不要再这样捉弄我了呀……”
有着白色长发和漆黑的角的少女轻轻叹气,无奈地笑笑。
“好吧,尽管你有着如此驳杂的血脉,但你依旧是克莱琳娜的女儿。你竟离开了她身边吗?你或许会踏上一条与她不同的道路——既然如此,我有些东西想要送给你。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也并不会逼迫你。只是【他】的遗物却可能再也等不到下一个人了。”
“遗物?你是谁?他又是谁?遗物是什么?”
我见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便也稍稍放松警惕,问道。
“嗯,一顶奥术王冠,是他的全部心血。如若不是为了炼成这顶冠冕,他也不会被人刺杀而死……而这里,本该是所有种族安居乐业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将双手在腰前相扣,向地下河的方向走去,神情恍惚,似是在追忆过往。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剩下两个问题,这让我稍有些疑惑。
“我要回去和教授说明情况,才能决定。”
我对她说。
“当然可以。但还请你告诫你的人类朋友们不要再向深处去,【白冠】仅仅是散发而出的力量就足以杀死他们……而且啊,我有种预感,只有你戴冠,才能完成他的遗愿。”
我点点头,轻轻挥动双翼,本已撕裂的右翼竟也恢复如初。
于是我告别了少女,沿着之前的洞口回到了峡谷上。
“不行,下面还是太危险了,莱昂,我不同意你下去!”
“那是老夫的学生!你自己都说太危险了,难道我们就把她放在那里不管吗?!”
“你自己都还需要她保护!我不是要放弃她,但是救人的前提不该是施救者的性命!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莱昂!”
“你不救,老夫自己救!”
穿过忙碌的队员们,在帐篷的门口,我听到了这样的对话。随后,气冲冲的莱昂纳多就掀开门帘,与我撞了个满怀。
“……伊莉希娅?伊莉希娅!太好了!你没受伤吗?不对,快让麦卡斯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
他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地摇了摇,激动地说。
麦卡斯跟在他后面走出来,在看到我之后又让出了通往帐篷里面的路:
“如果莱昂没有夸大其词——你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战斗,是该做个全面检查。”
我摆摆手,把洞内发生的事全部和他们说了。
两位教授听过之后,经过一番慎重的讨论,还是让我一个人下去,毕竟只有我和那位少女接触过,而且下面的火焰一时半会还无法熄灭,且不说氧气,就是那样的高温环境,人类也很难存活下来。
何况他们也没准备隔热服。
当然也因为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是我,也没少被他们抱怨就是了。
他们也没有再把绳子拴在我的腰上,因为他们觉得那是对我的一种限制。
总之,再沿着那个洞口下去,少女依然端庄而安静地站在那里。
思念和哀伤几乎要从她的身上满溢而出,即使她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地下河流去的方向。
“啊,你回来了。”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转过头,从深沉的思念之中回过神来。
“呼,我还真的很担心你会就此离去呢……不过,看你的样子,你的人类朋友同意你接受那顶王冠了?”
她温柔地注视着我,像一个看着孩子的母亲。
“……我正对抗着一种超越一切种族的邪恶,我尚不清楚【他】的遗愿是什么,我有没有能力完成……你还没有告诉我任何事。”
她稍稍有些惊讶地掩住了嘴:
“咦,是这样吗?向你致歉,孩子……这顶王冠,名为【伊尔普洛斯】,是【真白之王】倾注真名与骨血炼制的大魔导具,他在这顶冠冕上寄予了全部希望……希望它能对抗【贝斯瓦格】,从【宿命】之中……从那永无休止的杀戮噩梦之中,拯救我族。”
她随手甩出那颗晶体,飞向之前的洞口。
我仔细地观察着她,一对耳羽轻柔地收于额前,却又长着魔族的角,我皱了皱眉,在我的记忆和在魔之都读过的书籍里似乎都未曾见过这样的魔族,形态最接近的天翼魔又仅仅只是拟态人类的魔物而已,不可能会魔族的语言。
“我封住了洞口。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与上面的人类无关。不用担心,隔绝这巨量的魔力对他们也有好处呀——尽管你的血脉并不纯粹,但【我】就快没有时间了……跟我来吧。带你见见这最初之塔,诸魂栖居之所。”
我点点头,跟着她向地下河的下游走去。
不过,【真白之王】……
我依稀记得,他是前前任魔王,团结了所有部族,亲手建立了第一座包容诸族的高塔——
等等,塔吗?
原来这里就是地图上写的【塔】啊……
“嗒、嗒、嗒、”
少女鞋跟轻踏,穿着纯白的衣裙,在发光的河流照耀下,显得那么耀眼。
她的哀伤,从何而来?
“你还没介绍自己——啊,我叫伊莉希娅,【恶魔之龙】、【逆神者】伊莉希娅。”
她的脚步顿了顿,随后转身,对我露出了抱歉的微笑:
“原谅我无法介绍我自己……我没有名字,我自诞生起就只有一个使命,找到伊尔普洛斯的【戴冠者】。”
她看我有些不明所以,又补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如何称呼我,嗯……”
她看了看自己,
“就叫我【白】吧。”
“……白?”
“我在。”
她微笑着看着我,而我看着她的身形,确实与这名字十分相称。
“……我们走吧。”
“好呀。”
她似乎对我喊她的名字十分开心,步伐也稍轻快了几分。
跟着她的脚步,我们穿过被地下河水蚀出的溶洞,眼前忽然一亮,洞穴顶有着一个巨大的洞通往外界,也将外界的阳光迎了进来。而再向下看——一座高塔就矗立在那里,高塔的顶端,满是建筑物,分了几层包围在塔柱的周边。
我眯起眼睛。
建筑物的分布很有规律,俨然是一座城市。
而塔柱的底端,是一个比之前的发光湖要打上数十倍的大湖,这座高塔就立在水中,向上延伸百米,围绕着塔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
“好壮观……”
我不由自主地赞叹。
而白则稍有些骄傲地扬起了头,好像面前的景象是她的杰作一般:
“哼哼,欢迎来到诸魂栖居之所——【萨克托尔·弗利敏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