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少女本稍有轻快的脚步稍稍放缓。
“伊莉希娅呀……这里曾是他的梦想之地,本该是所有智慧种族都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也曾繁荣无比。”
在联通高塔和外界的石桥上,白这样对我说。
“后来啊……佐伊·克莱琳娜,他最信任的部下,却被仇恨与憎恶所蒙蔽,在伊尔普洛斯炼成的那一刻,将匕首亲手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望向城市最中央的塔尖,流露出那深切的思念。
“再之后啊,他和他的梦想,以及他亲手建立的高塔,被永远地埋葬在了这里。佐伊从这里只带走了他的子民和那顶黑冠,【贝斯瓦格】——那顶放大欲望与仇恨的【战争之冠】。”
我仔细地听着,为这位先王感到惋惜。
加戎说过,在女王之前的几任克莱琳娜全部因为无法控制的杀戮冲动而死,这是魔族强大魔法力量的反噬……但现在看来,不止女王,而是所有魔族都陷入了这个【战争之冠】带来的苦难之中。
先王做过尝试,但还是失败了。
怪不得,我几乎没见过女王戴冠,原来那顶王冠有着这样的功能。
我无法想象被深渊污染的,戴着那顶黑冠女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深渊的神座依然完整,我不能放松警惕。
“伊莉希娅,我想向你展示一下……先王所缔造的奇迹。在戴冠之前,你愿意看一看他的遗憾,他的梦想,他全部的心血吗?”
白转向我微微躬身,做出请求的姿势。
我点点头。我当然也想见识一下这诸魂栖居之所。至于戴冠,我并不急于这一时。继承先王的冠冕,也自然要继承他的愿望……而这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太好了~”
她欣喜地拍手,抿了抿嘴,从面前的空间之中掀开了一个不存在于那里的,如同帘子一般的东西。光怪陆离的景象映入眼中。
一丝奇妙的违和感迫使我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白,你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啊。”
我轻哼。
她释然地叹了口气,微笑着放下手。说:
“果然没法瞒过你那巨龙的眼瞳……没错,这是一个【回响】。我拼尽全部的力量留下的,【真白之王】的回忆。这是——那些日子中平凡的一天。”
白小心翼翼地向我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你还愿意来吗?”
“停驻时间……这恐怕是权能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的警惕渐渐被好奇所取代,于是我向前走去,迈入这帘世界。
扑面而来的是凉爽的空气,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从香料到魔石,从食物到金铁。
随后,吵闹的声音来到我的耳中。
我睁开眼,破败的景象不知所踪,映入我眼帘的是宽阔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的商铺热闹非凡,吆喝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真是座宏伟而庞大的城市。”
我由衷赞叹。
然而见识过这样壮观的城市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面对现实之中已然破败的废墟而生出的落寞感。
我和白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白迈开步伐,带着我在整座城市最热闹繁华的中央大街之上漫步。
我看到一位有角魔族幼童在街边哭泣,而温柔的马种亚人少女轻轻地为他拭去眼泪、抚揉伤口。
一位矮人手指东方,一位精灵手指西方,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而他们共同的同伴——一位炎魔正一边露出苦恼的表情,一边试图劝和二人。
虽然这里比起纽约、伦敦、北京、星岩、龙啸宫这样的国家首都来说还是十分渺小,但单凭魔族能与其他种族在这里和平地生活,就足以被称为奇迹。
“很不可思议吧?在这里,不论是外来者还是安居者,都可以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魔族……我们这样一个排外且破坏欲强烈的种族,竟能平和地生活在这里——这全要归功于白冠【伊尔普洛斯】。”
白没有回头看我,强装镇定的声音之中充满遗憾与悲哀。
“只是,好战的血魔将军认为这样悠闲的日子并不足以与这个种族过去曾遭受的苦难相提并论,她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来为魔族赢得地位。过去曾亲密无间的他们如今形同陌路,白王尽心竭力的劝说也无济于事。二人之间的嫌隙已无法弥合,于是她背叛了她的王,在白冠炼成的那一刻,将利刃送入了王的胸膛。”
我皱眉,心中对这位血魔将军多了几分嫌恶。
不过,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他对缔造这样奇迹的白王痛下杀手?
她哼起一首古老的魔族歌谣,曲调明快而轻松,我却从她的歌声中听不出愉悦,反而沉重、悲伤。
愈是靠近塔的最中心,她的哀伤愈是浓烈。
她很可能是当初那场背叛的亲历者?
她的身上还有许多谜团……
……
……
白衣少年的眸子古井无波。
“蕾欧娜,你无法通过梦境控制我的。还是少动些像这样的歪心思吧。”
没有回应。
“蕾欧娜,躲藏是没有用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长剑却依然在鞘中。
他了解自己,一旦确认了这确实是魔女的把戏,那柄长剑就会伴着龙吟之声劈开这方天地。
但是,这里显然没有任何令人厌恶的漆黑色气息。
“梦境吗……我还真是许久没有做梦了。”
确认了没有魔女的气息之后,少年向前走去。
这里是他的梦境。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面前是一扇他再熟悉不过的门。
数十年前,他曾经温馨的家庭,他金发的妻子、他可爱的孩子们,就幸福地生活在这扇门之后。
他微微定了定神,一种久违的紧张感占据了他的心头。
但,他并未因这种情绪而慌了神,反而为之一振。
于是他走上前去,向门扉伸出了手。
“父亲。”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曾无比想听到这个声音的主人用这两个字称呼他。但当她真的这样称呼他之后,却有一股浓烈的违和感弥漫在空气之中。
他叹气。这个称呼……早在他抛下妻儿逃走的时候,就已经配不上了。
于是白衣的少年转过身来,用金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个身影。灼目的光芒让他难以辨认来者的面庞。他不确定是自己的潜意识不愿承认,还是他真的还在选择逃避。
“不,我不会再逃避了。”
他低语。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也为了给面前的身影一个解释。
即使明知那不过是一个幻影。
于是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再次抬头看去——来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眸中有着深沉如墨的忧伤。
来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墨蓝色的礼裙,
良久,她释然地轻叹一声,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搭在门把手上。
他能从她的手掌感受到温热的暖意,耳畔传来她温柔的声音:
“你可准备好了?”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少年看到了门后的景色——那个他曾万分不愿见到的地狱。
金发的女人用身体保护着幼小的孩童,弯折断裂的骑士剑揭示了她曾遇到了怎样可怕的战斗。她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拼尽全力将两个孩子推出了窗外。
身着黑色铠甲的高大战士走来,看了看浑身浴血的女人,又看了看碎裂的窗户,径直向着窗外追去。女人单手握着断剑,即使一只手臂已经折断,她也仍然挡在了高大战士的身前。
她那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
龙天行感到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住了一般。但是他仍然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这一幕上。
然而高大的战士并未正眼看她,只是拨开她的剑,随后将她按倒在地,用自己坚硬的膝甲压碎了她的脊椎。
龙天行的呼吸停止了一瞬,门内的景象渐渐模糊,他眨了眨略有干涩的双眼,想竭力看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然而那扇门却突然被狠狠地关上了,爆发的风压将他推开,直到身后被一双温柔的手扶住。
“……谢谢你。”
龙天行对着仍旧看不清面庞的少女轻轻点头,随后又看向自己——他仍旧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自己的过去……
【不。】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龙天行。”
身后的人轻轻地安慰他。
【我害怕面对的不是她,是当初那个懦弱的自己。】
他握紧拳头。
【我该打开那扇门,我做好准备了,我要堂堂正正地面对自己的过去。】
“我不怪你。”
正要迈开步子的他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确认,却又硬生生地强迫自己不要转过头来。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
“我,我盼望着你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我在逃避的铁证啊……但你只是我梦境的幻影罢了。”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消散而去:
“你现在确实准备好了……”
“咔哒~”
门闩轻响。门却被人从内用力地拉开了,一个裹着黑色袍子的男人从中走出,与正要推门而进的龙天行面面相觑。
这个男人和他长得很像,却冷漠而麻木,面上带着饮酒的红晕。
龙天行转而看向那扇门——那早已不是之前那扇,而是教会孤儿院的古朴木门。
“已经安置好那两个孩子了?”
龙天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然而脸庞却已被鞘中的金龙染上了寒光。
看着黑袍的男人面上的表情由冷漠转为震惊,龙天行接着说:
“你明明可以将他们带在身边,而不是让他们作为孤儿活着——”
“你是……?”
“你是我做过最错误的一个决策。”
看着黑袍男人疑惑的表情,龙天行强行忍下冲动,将金龙压回鞘中,绕开他,向门内走去。
“但你会是我犯过的最后一个错误。”
而后天亮了,他睁开眼睛,克里缇雅正坐在他面前为他虔诚地祷告,他的身上盖着克里斯的披风,而阿尔顿就睡在他的旁边。
“那个梦,不好受吧?”
克里缇雅见他醒了,凑上去问道。她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他的脸上。随后,她笑着退开:
“但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
龙天行起身,收拾好衣装,轻笑一声:
“我现在确实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