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1)
纪元119年，十月下旬。
自从焦邪和炀贝等烬者来入侵漓殇城之后，也已经快过了一个月了。这些日子，寒凌仍旧是白天在学术城的学院里学习，晚上便在宿舍楼里摸鱼，像现在这样看看书啊，或者是从漓殇城里专有的魔力设备上，了解一下漓殇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
巨大的魔力网覆盖了整座漓殇学术城，学术城管理层的人员弄出了一种能够借助魔力网自由传递信息与图像的芯片，并通过一些手段，将它与术源相结合，制作出了一些具有实体，并且能够相互联系上的东西——漓殇城的通讯设备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种。
寒凌此时正盯着某本讲述四境灵异事件的书籍发呆，忽然设备响了起来。
“凌啊，五黑四缺一，我们兄弟仨拉了清月，你来不来？”
戎犽志的消息，他好像已经出院了。
噢，有关于那个烬临之夜的项目，韩飞尘那帮人也已经把它移植到了便携式通讯设备上，它虽然作为一款对战游戏出现，但主要还是为了令学员们了解四术者能力而存在的。
韩飞尘及其研发团队，掌握有许多四术者与烬者的能力资料。实际上，他本人也该算得上是漓殇城情报数据库的首脑级人物，模拟出这些能力者的能力，并让普通人使用他们的能力来进行模拟对战，对他的团队来说，实在不算难事。
相信过不了多久，模拟训练场地之类的学院培训项目，应该也能够落实吧……
毕竟，漓殇学术城，如今也仍然是在建设过程之中，虽然它拥有四境任何一座城市也不曾有的繁华，但也只是一枚虚有其表的空茧之物，若是褪去那些高楼大厦，这里便什么也不再剩下。
“诶，清月不是还在住院吗，不让他安心养病，你怎么还拉他一起玩。”寒凌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看见书中的惊悚插图后，一下就提神了，随手便编辑了这么一条信息回过去。
“他自己要来的啊。”戎犽志的回复。
“你就说你来不来吧，寒家大少爷。”
“不来，而且别对我用那个称呼。”
那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寒凌情愿现在出门绕着整个第八学区跑一圈，也不想浪费时间在那种无用的事情上；即便是去舛天函的图书馆里抱一摞四境科普书出来，看到睡着也不会。
寒凌翻过有着惊悚插图的那一页书本，继续一目十行地浏览书上的内容。
“咋了？寒家大少爷？寒家大少爷？还是说……寒家小少爷？”
寒凌反手把戎犽志给屏蔽了。
不用想，那一边的戎犽志肯定开始骂骂咧咧了。
寒凌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
那之后，漓殇城里的一切依旧风平浪静，冰凝虽然时不时会来探望寒凌，但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粘着他。据寒凌所知，她经常去冰晶咖啡厅帮那个店长打工，那个店主缘老伯是寒天风的旧识，但是寒凌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
对与家族有关的一切，提不起一丝好感，甚至是有些抗拒。
寒凌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自寒天风将他放任自由之后吧。寒凌一声不吭，只是慢慢地开始用超然物外的态度看去待四境里的一切事物，也就是他自己在内心里认定的“第三者视角”。
这种第三者视角，也算是一种妄想病了——自己并非自己，而是一直在窥视着自己的某个存在。
但是，不管寒凌心中怎么对自己加些奇怪的设定，每次有什么实际情况发生时，事件都会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妄想，身不由己便拥有了强大的执行力。
正如自己幼时那样。
总有什么东西会在关键时刻警醒他：不要无所作为。
或许，那就是守护者一脉的天性使然吧，哪怕是流在了像寒凌这样的人身上。
寒凌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文字，内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完全不记得自己其实是正在看一本灵异故事了。
四境守护，当然也并非幽境寒天风这一脉，只是如今，西境守护没落，南境守护唯一剩下的继承者也已经离开了那片地带，来到了漓殇城当图书馆管理员。
至于东境守护，目前应该还在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吧。
寒凌放下书本，转而又拿起设备，瞧瞧戎犽志有没有继续说什么。
……果不其然，那家伙发来了一堆垃圾信息，寒凌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枭组的姚无垠平常似乎总是很忙的样子，伊辛的话，寒凌对他不是很了解，隔壁D班的竹图，在那次事件之后也没怎么联系了。
至于在烬临之夜测试赛上认识的那几位，除了永衡那几个，寒凌也没啥印象了。
真是个健忘的家伙。
噢，对了……来到漓殇后认识的人，还有个林牧曦。
医院那次拜访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
“噢，嘿……你在想我吗？少狼主？”
……不是吧，灵异事件真的发生了？
寒凌正在看的那本灵异故事书，讲的是主人公拥有将妄想化作现实的能力，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有一系列恐怖谋杀事件发生，而且全部都与他的妄想有关……为了寻找其中的原委，主人公成立了一个特别侦探小组，调查该事件……
寒凌的妄想也化作现实了！
“喂，犯什么傻呢，人家是专程来拜访你的啦。”林牧曦从阳台走了进来，她依然是那身熟悉的假小子打扮，跟个少年似的。
“这可是五楼啊哥，你怎么上来的……”寒凌满头黑线，看鬼似的。
难道是我的妄想能力将她召唤了过来嘛。
“爬上来的喽。”林牧曦耸耸肩，接着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用讥讽的声音说道：“不过，我倒是真的没想到，我才刚窥探你的内心，就发现……少狼主居然在想我诶……受宠若惊噢……好像还说什么妄想……莫非……？”
“打住，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我对来历不明的女生也没有兴趣，你现在已经是在私闯民宅了，我觉得我可以喊治安队把你赶出去……”
“诶？堂堂幽境少当家，对付一个女生，还需要叫人嘛。”
“那行，我直接把你撵出去。”寒凌说着，便假装要从桌前的座椅上站起来。
“诶诶诶……态度别那么恶劣嘛。”
“假使你一个人在家，一个猥琐大叔从你家阳台爬了进来，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
“诶……”林牧曦愣了愣。
“是吧，话题已经变得奇怪了。”寒凌也耸了耸肩。
“可我又不是猥琐大叔啊，要说是的话，也该是你才对吧，露出那么凶的表情，我又没欠你什么，不就是一个苹果嘛。”林牧曦不满道。
“哈？”
“怎么，猥琐大叔难道不是你，还是我嘛。”
“你比猥琐大叔还恐怖，窥视别人内心的偷窥狂。”
“有你这么说女生的嘛？”
“……你是个锤子的女生。”寒凌看了看林牧曦，虽然看起来很像是秀气的少年，但她确实不是男的……
“喂，等等……我说，你该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啊？”
“不是吧？你真的想到那一层去了啊？”
“……什么东西，哪一层？”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看了几秒，就连空气也凝固了，桌上闹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响了好几次。
“少狼主，你脸红了诶……你究竟在妄想些什么啦……从一开始就！”林牧曦转过脸去，小声嘀咕。
“是你才对吧……你别动不动就读别人的想法好吧，也不想想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寒凌挠了挠头，只觉得脑壳疼。
林牧曦的异术者能力，是能够窥探他人内心的思想，无论多么细微的念头，都能被她知晓，逃不过她的思维搜索。
林牧曦不说话，就和第一次见面那时一样沉默着。
寒凌忽然有点担心她会跳窗摔着。
“换个话题吧，你来做什么？应该不会闲到来这里跟我谈这种事情吧？异术者。”
“……我是来提醒你的，事件关乎到你的人身安全，你是寒天风的传人，他将你安排来漓殇城学习，管理层也有义务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你的人身安全，所以我才来给你提个醒。”林牧曦干咳了几声，恢复了正常。
“……什么事情？很严重吗？”
“你收到了那名烬者的信息，没错吧？”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2)
“你收到了那名烬者的信息，没错吧？”林牧曦漫不经心地往书桌这边走了几步。
对啊，你怎么知道？
窃取了寒凌的思维后，她方才继续说道：“那名烬者，比你还早来到漓殇城，一直潜伏在这里，一开始还很老实，但是最近开始变得不安分了起来……”
不是吧……不安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安分咯，袭击学员，破坏治安，守备队已经有在对他进行搜捕了。”
诶……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连一个这样的烬者都不能搞定啊。
“喂，我也不是万能的啊，会读心术又不代表我能抓捕烬者……而且，我在跟你讲话诶，你不开口回答我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
林牧曦见寒凌继续翻阅起书籍，心中不时闪过有关灵异事件的念头，立刻拍起了寒凌的桌子，非常不开心。
“诶，你不是会读心吗，那我还有什么说话的必要吗……唔，异术者，你这能力还挺便利的嘛，都可以不用讲话了……”寒凌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水。
“寒！凌！”
“啊啊？咋了嘛。”
“你这人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嘛，那我走了哦？”
“你走呗，本来你来这里就够奇怪了……我记得我们好像这才是第四次见面吧？这难道不奇怪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都第三次了。”
“你……我要让治安队逮捕你，你这个变态！”
“是你才对吧……私闯民宅的家伙。”寒凌没精打采道。
“喂，认真点啊，这可是跟你性命攸关的大事啊！那个烬者，是你的旧友不是吗？他发送的信息经由魔力网传达到你这里，被我知悉了嘛！人家好心来给你提醒，寒家少狼主真是一点情都不领诶……上次也是，呵，那我走了，就让暗之一族的荡天仇回来把你带走吧！可恶的寒家人！哼！”林牧曦跺了跺脚，转身便要往阳台那边走去。
“等等。”
你是有意这么说的吧……你知道我的事情？
寒凌一语不发，拉住林牧曦的胳膊。
她转过身，得意地看着寒凌：“怎么？戳到你痛处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你问我我也只会回答不知道哦。”
“别走阳台了，我怕你摔着。”寒凌冷不丁说道。
“诶？”
“总之，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异术者林牧曦。荡天仇是我的幼时伙伴，救命恩人，要说我说不关心，肯定是不可能的。”
“嘛……现在总算认识到我的厉害了吧，还不松手！松手松手！”林牧曦抽了抽胳膊，发现自己居然怎么也挣脱不了寒凌。
于是寒凌直接松手，林牧曦差点摔了一跤，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故意的吧，混蛋。”
“就当是对你口无遮拦的教训，就算会读心术，你也不要表现得那么随心所欲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会似的……你就不怕，自己这样会惹来什么麻烦吗？”
没有人会对一个随时能获悉他人想法，自身意图不明且全然不知深浅的恶魔抱有好感，寒凌当然也不例外。
“什么麻烦？我可是漓殇城的心脏，异术者的领袖，谁敢找我麻烦？”
“骗人的吧，就你这样？”
“我骗你干嘛……”
“算了……有关于荡天仇的事情，我还是想听他亲口跟我说明，但是，自从当时收到他的来信，到现在也没有后文，你不提醒我，我都快要忘记了。还有，你刚才说暗之一族……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么一回事呢。”林牧曦整了整自己被抓皱了的袖子，继续说道：“可能是被烬者操纵了还是怎么回事吧，总之不能算是人类，也不能算是四术者了，做好心理准备噢，寒凌。”
“嗯。”
“你会死也说不定噢？”林牧曦睁大眼睛望着寒凌，给出了她最后的忠告，接着才压低了帽子，转身走向阳台。
“结果你还是要从阳台走啊！”寒凌没好气道。
“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少狼主。”林牧曦回头看了寒凌一眼，方才背对着寒凌挥了挥手，一只手抓起栏杆，便直接跳了下去。
寒凌都怀疑他出了幻觉，真就直接跳下去啊？
四楼也已经很高了呀，这是魔鬼吧？
寒凌追到阳台往下看去，但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拉倒吧，一个能飞檐走壁，还会读心的异术者，怎么可能会拿烬者束手无策嘛。”寒凌没好气道。
等等。不会真的是妄想吧？林牧曦这个家伙……
你会死也说不定噢？
“……倒也确实是个沉重的话题。”
荡天仇作为暗之一族来复仇了吗？那之前他发来的信息，应该是恐吓信一类的性质吧。
寒凌少主，我在冰戎山脉死得好惨啊……死了十年了啊……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我来复仇了……我现在就在漓殇城，而你也在……这难道不是棒极了吗？等着吧，我马上就来杀你。
——现在重新翻起那条问候信，寒凌不管怎么看，都能看出对方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这算是一封恐吓信咯？冒用荡天仇的名字……不过，它们是怎么知道天仇的？它们这么了解我们吗？暗之一族……”
暗之一族，被启元神封印的万族之一，据说在纪元前就因为战乱死绝了，如今跟随着四烬回归的浪潮，一起归来了四境啊……
十年前，杀害隐士御者的，也是它们。
它们，一直存在着。
背负着莫名的仇恨，只针对寒家而行动，甚至追到了这座漓殇城来。
寒凌无法理解这股仇恨从何而来，但是，不管它们要从寒凌身边夺走什么东西，他都绝不会退让。
居然还敢用荡天仇的口吻来威胁自己。
真是……太狂妄了。
十年前的怒火再一次在寒凌心中升起。
“尽管来吧，我寒凌什么时候害怕过。”
寒凌沉吟良久，方才静下心来，继续拿起那本灵异故事书，看到了睡着为止。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3)
“术源是每个四术者都有的能力，相当于游戏里的mp一样的东西，每个人使用术源的方式方法都不一样，所以就有人用四术来概括这样或那样的能力……从启元时代沿用至今。但实际上，四术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甚至可以说是互通的概念，但要真的实现那种概念，可谓是难上加难，毕竟大家都不是启元那个神仙，只是一介凡人武夫罢了。”
“寒凌，你真的被仇家盯上了啊？”戎犽志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叫住了正在跟一般学员比比叨叨的寒凌。
“……术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与我们的意识、身体和血脉都有一定的关联，武者与身体的关联大些、术者与血脉的关联大些、炼者与意识的关联大些……至于御者，它们的术源却是与外物有关联，真是奇妙啊……”寒凌没听见戎犽志的话似的，一副由衷的样子感叹道。
“……寒凌！你要讲那些老学究才讲的常识到什么时候啊？你有病吧？别无视我好吧，我可是在担心你呀。”
“咋了嘛？仇家吗，诶，是啊……谁告诉你的。”寒凌跟路人学员告了别，方才回头看向戎犽志，继续道：“而且，就算是常识，也只是我们四术者才能理解的常识，其他的学员可完全感觉不到术源的存在啊。”
“你就算对他们讲也没用啊，又不是你说了，他们就会四术了，就能觉醒力量了。”
“或许真就会也说不定嘛，不要小看人类的潜能啊，犽志。”
“所以你要岔开话题到什么时候啊，你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的嘛？冰凝都担心死你了哦，我向她担保，绝对会24小时密切注意你的安全，一有什么异常，立刻向她汇报！”戎犽志有模有样地保证。
“诶……你什么时候跟小凝那么熟了呀？”寒凌一脸倦意，不是很想搭理戎犽志。
“那肯定啊，冰凝那么可爱，又活泼又善良……别看我戎犽志这样，我也是很喜欢跟人打交道的，你以为谁都像你寒凌一样啊，成天摆着张臭脸，跟谁欠了你千八百万似的。”戎犽志见寒凌那样，气不打一处来，疯狂地损起寒凌来。
“就这？”寒凌没头没脑地回了他两个字。
“喂，你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呢，怎么一跟我讲话就这幅表情，欠揍啊，你这人，我还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些事件后，我对你看法还有点改观了呢……”
“不，你别，就保持这种态度就行了，我本来就这样的，别改观了，你改了我还不习惯呢。”寒凌只觉得头疼。
昨天看灵异故事看到深夜，本来应该是直接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一些故事里的情节，最后折腾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早知道就看催眠的科普书了……睡眠不足真的让人窒息……”寒凌一脸死相地小声嘀咕。
“呵，虽然现在清月在住院，无垠去了其它学区调查情况，伊辛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过，枭组只要还有我戎犽志在，管他是谁，也别想在我的眼皮底下伤你。”
别，黑白毛刺猬头聋鸭子，你两个兄弟还躺在医院呢，我替他们谢谢你啊……
寒凌的第三人称视角又开始作祟了。
“诶，姚无垠去其它学区干嘛？”
“调查情况啊，因为另外两个学区也遭受了烬者的入侵，所以他想去那边看看发生了什么，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什么线索？”
“我哪知道，他是这么说的，你要想知道，你自个儿去问他啊。”戎犽志耸耸肩。
“那还是算了吧……噢，对了，燕祭，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戎犽志的脸上立刻没有了笑容。
“没有，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可恶……可恨啊。”
“是吗。”寒凌盯着戎犽志生气的表情，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手告别，离开了教学楼。
下次见到林牧曦的时候，帮他问一下吧，毕竟都是异术者，或许是她指使的也说不定呢……她不是说她是异术者的领袖吗。
戎犽志那两个兄弟，虽然又吵又闹又烦人，但是寒凌并不讨厌他们，他们莫名其妙就被打了一顿，自己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儿介怀的。
因为是认识的人、熟悉的人。
“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我戎犽志的朋友！”
那家伙，好像也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吧……
寒凌走在街道上，抬头望天。
漓殇学术城虽然高楼林立，但天空依然是广袤无垠，夕阳西下的光景，令寒凌心中有些怅然。
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都像是做梦一样。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离开这里，像离开冰戎山脉一样，前往更加广阔的世界与舞台。
“寒凌，受死！”一个有些熟悉的成熟少年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
“？？？”
寒凌大惊，仓促之下转身拔剑应对，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少年不知何时杀到了寒凌背后，锋利的寒冰长爪击在寒凌的剑上，一下子就把寒凌缴械了。
寒凌见状，吓了个半死，抬眼正视来人，方才重新冷静下来。
“什么啊……是泠牙啊……”
“哟，阿凌，好久不见，怎么样，这两个月来冰凝姐还好吧？那个小冒失鬼有没有干出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呀？”
寒凌注视了泠牙很久，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这种场景多久没有出现了。
总感觉，现在的泠牙，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的事情，我都听冰凝说了，没别的意思，就想打你一顿解解气，仅此而已。”泠牙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虽然个头已经比寒凌还高大了，但脸上属于少年的稚嫩还没有完全褪去，偶尔也会用以前小时候打招呼的方式来问候对方。
“你有什么可气的。”寒凌看着泠牙，面不改色，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可多着哩，我一气你寒凌那天自作主张，带着冰凝陷入险境，明明长辈老师们都告诉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了；二气你在那之后，面对冽少主时自暴自弃，不思悔改，甚至自我放逐，自甘堕落；三气你丝毫不理解大家曾对你有多崇拜……你要还算是家主的继承人，那就拿出点魄力，让世人重新知晓我幽境守护，寒家威名！”
“……做不到的啊，那种事情，我又不是大哥，更不是家主，都有他们在了，能有我什么事。”寒凌慢慢地走去捡起被泠牙双爪弹飞的长剑，漫不经心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失望……不过，我想我还可以理解你，寒凌，你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冰凝都跟我说了，这样言行不一致，可不能够成为一境之守护者。”
“……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吧，现在还有谁会想要得到守护者的庇护？领主领地里的人民吗？我们自诩一境守护者，难道真的就是了吗？泠牙，时代变了，四境早已经不需要守护者，只不过是四烬降临……人们觉得恐慌，所以才重新搬出我们的名号来寻求慰藉而已……你难道也喜欢听那种自欺欺人的谎话吗？还有，论说教，我可是比你年长，你还没有资格说我。”寒凌自己也不知怎的，忽然变得盛气凌人起来。
“但我刚才打赢你了。”泠牙收了长爪，双手枕头，态度极其嚣张。
“是，所以你是正确的，我是错误的，你可以劝诫我，我会虚心接受意见……但少在那里提什么家族荣耀了，泠牙，你……”寒凌看着对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而且瞬间清醒了。
你算什么东西？寒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不过是我父亲捡来的一条狗罢了，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
寒凌沉默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变得这么暴戾了。
那种伤人的话，绝不能说，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心里一定都是有魔鬼在作祟……
泠牙可是自己幼时的挚友，亲密无间的伙伴呀。
“唔……冰凝姐刚发来信息了……她让我们去咖啡厅呢。”泠牙有些担心地看着寒凌，他掏出他的通讯设备，然后对寒凌说道。
“呃，你怎么也有这里的通讯设备了……”寒凌有点儿好奇。
“嘛，学院管理层的人给的啦，冽少主也有哦。”
“诶？不会吧，大哥也来漓殇城了？”
“那倒没有，只是途径这片浮空岛而已，反正这东西造价也不高吧？这里不是人手一部吗？听他们介绍说，好像离开浮空岛还会失效对吧？嘛，还真是不堪一用的东西。”泠牙玩味地说道。
“嗯，确实是这样，不堪一用。”
“嘿，总之就是这样……阿凌啊，我听冰凝姐说了，荡天仇，他跟你联络了，对吧？虽然我是顺路经过这里，不过，有这种事发生，我也想见见当年的朋友，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4)
”欢迎光临，冰晶咖啡厅……啊，是少主啊……还有小牙。”
寒凌走一步走进咖啡厅，不声不响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缘老伯，好久不见。”后面跟着的泠牙带上门，爽朗地向店长打了个招呼。
“是你啊，年轻人。”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露境的永衡调查那个家伙，有什么头绪了吗，小凝？”寒凌见泠牙跟缘老伯寒暄，有些不耐烦，便望向冰凝询问。
烬临长夜事件过后，永衡与冰凝商议，会来这里进行情报交换，虽然寒凌没怎么跟永衡交谈过，但通过冰凝的关系，寒凌也大概知道了，他是西境守护一脉，炼术世家的人……好像是叫什么“炼者群星”的组织吧，反正历史也挺悠久的。
冰凝正和另一名身着灰色卫衣的苍白女孩坐在一起，那个女孩双手捧着热咖啡，注意到寒凌的目光后，也抬眼望着他。
记得好像是叫刹娜是吧……这个人，总感觉很奇怪。
当时在测试赛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跟那两名烬者在一起，没有察觉到。
如今单独一个人出现的，就感觉有些与众不同了。
寒凌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词汇，但要是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可以说明出他现在的这种感觉：假设，这里现在放有两个一次性杯子，一杯装满了无色的水，一杯装满了无色的汽水，远远看去都差不多，但是靠近之后，才会发现有所不同。
那装满水的杯子是普通四术者，而装满汽水的杯子就是刹娜了。
是了，她的术源有些奇怪，就是这种感觉，兴许是错觉吧，平常偶尔也会有其他人有这种感觉，也不是什么值得非常在意的事情。
一些四术者，多少能够察觉到其他四术者的术源状态——就像泉清月能够了解寒凌的势存在缺陷一样，寒凌现在也能明白刹娜术源的奇特之处。
“嗯，天仇确实袭击了漓殇城内的多处设施，他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共犯……嗯，总之，永衡在经过调查后发现，那些被袭击的地方，都被镶入了术源一样的东西，他想尝试破解，但是失败了。”冰凝表示。
“他到底想干嘛？突然诈尸不是要来找我麻烦的嘛，干嘛还要一路殃及无辜……”
十年前，荡天仇以一命抵一命，以自己将寒凌换出了法术乱流覆盖的区域，然后他被乱流千刀万剐，死前哀嚎不止。
荡天仇就如同被凌迟处死了一般，死状极其凄惨。
法术乱流是这个世界里极其恐怖的东西，很少有人能够在法术乱流肆虐之后生存下来。
因为，无论是多么强大的能力，都会连同能力者的身躯一起，被乱流切割得粉碎。
冰戎山脉，隐士御者屋前的法术乱流，在肆虐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才停息，等大家想找回荡天仇的遗体并埋葬时，早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寒凌对救了自己的荡天仇心中有愧，这也成了寒凌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永衡说，他们可能是在设置术源领域的支点，构建他们的复合领域。”冰凝想了想，说道。
“至……至于这么大排面么……都没人制止他的吗？”寒凌寻思着，林牧曦身边那两三个异术者，感觉一个个都强的离谱，怎么漓殇城里要发生什么事，他们就全都失踪了呢？
“这个啊……永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发现，它们俩平常和普通学员也没什么区别，也不会刻意去引发什么暴乱……只是每次选术源地点的时候，若是有人碍事，才会袭击他们——但也就只是把它们打昏的程度而已。”
“唔……那就真的只是为了针对我而来的吗？啧，真是一位考虑周到的复仇者。”
刹娜从始至终安静地看着两人交谈，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和想法。
咖啡，很好喝。
“是啊，所以少主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了吧？这段时间你不要去奇怪的地方，荡天仇就交给我和小牙去应付……在搞清楚他有什么目的之前，我是不会让他接近少主你的！”冰凝一脸认真的样子，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势，有那么一点儿像寒凌当年的老师。
“这话应该对你们说才对……小凝，还有牙，你们两个……如果荡天仇真的是来复仇的，加入了什么奇怪的阵营，你们也会有危险的。”
“噢？阿凌你还晓得关心我们起来了？”
嗯？我寒凌难道是那种不会关心人的人吗？
泠牙说话就是这样，明明他应该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但每每这时候说出什么话，寒凌都能立刻听出别的意思来……
反正，这不管怎么说，都一定是他的问题。
“不是关不关心的问题，天仇是来找我寒凌的，我很清楚，我不会躲在谁的背后……小凝，你们只要管好自己就是了，泠牙，父亲那边，东境的局势怎么样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家主让我跟随冽少主，兜兜转转，又来了一趟这漓殇学术城……还有，凌，家主说过，那边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继续在这里的修行就可以了。”泠牙瞥了寒凌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又向两人道别：“冰凝姐，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还要去拜访一趟舛先生，阿凌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好嘞，小牙。”
寒凌目送泠牙离去，因为店里不时有新客人来，冰凝作为来这里帮忙打工的，自然是要上前去招待的。
于是这里就只剩下寒凌和刹娜了。
寒凌的话，回公寓也没有什么事情做，难得是学院休息日的前一天，像这样到处逛一逛、待一待也是好的。
因为平时，寒凌根本不会来这家老爹旧友开的咖啡厅。
话又说回来，刹娜从一开始就坐在那儿一语不发，寒凌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刚才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她在干嘛。
寒凌有些对这个小透明那卑微的存在感感到好奇了，寒凌打量着对方，直到双方视线再一次对上之后，寒凌才说道：“我记得你是……”
“小心……夜幕降临。”
“诶？”
“暗之一族的爪牙只会在深夜来临，那个时候，一定要小心。”
“噢……知道了。”寒凌心中一惊，继续之前的疑惑，说道：“所以你是……”
“他的搭档，受命来确认北境少主安危的，您好。”
意外的，感觉是个很好说话的家伙，但怎么说呢，这个人的面瘫程度，比寒凌还要严重，好像天生就不会笑一样，虽然也没有露出不开心的样子……
甚至让寒凌都觉得有点儿冒冷汗了。
寒凌是假的面瘫，光是看他现在内心的丰富程度，应该就能了解了。
“噢……你好你好……我们能正常地说话吗。”
她比复仇者还像复仇者，寒凌只能在内心如此吐槽了。
“嗯，我还记得你，半个月前我们见过的。”刹娜小口喝着咖啡，又继续看向寒凌。
“是啊，那场烬临之夜的线下测试赛……你们还挺强的，我跟伊辛完全不是你们的对手。”寒凌挠了挠头。
“晚点衡会来这里找我，他会告诉你详细的情况，放心吧，如果烬者真的要对你不利，衡会帮你的。”刹娜安静地表示。
“唔……”
寒凌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5)
“久等了。”
晚些时候，身着灰色卫衣的米色头发少年也来到了冰晶咖啡厅。
寒凌跟刹娜之间并没有很多话说，没聊一会儿便各干各的事去了，一直等到现在永衡到来，才算是打破了沉默。
刹娜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进门的永衡，立刻向他招手。
永衡对这家咖啡厅有一些印象，刚到漓殇学术城的那个时候，自己还跟她来这里避过雨。
这么快就过去了两个月啊……
永衡径直向刹娜走去，在她的对面坐着一名正在翻看咖啡厅杂志的蓝发少年。
这位少年，就是幽境守护，寒家的少狼主寒凌了，虽然看面相不像是好相处的人，不过听冰凝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继承人。
这应该是永衡与寒凌第二次见面了，上一次甚至都没有机会互相多认识一下，仅仅是作为竞赛比试的对手，较量了一下而已。
“我还记得你，永衡，伊辛对你的评价很高。”寒凌瞧见永衡，合上杂志，一本正经道。
“后来烬者入侵城市街道，大家都忙着应付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你们枭组都因此住院了……我们没帮上什么忙，实在抱歉。”永衡挠了挠头，深感歉意。
“别这么说，你们不是去帮那个图书馆的前辈去了吗，无垠说你们那边情况更糟糕，比我们这边凶险多了，两名烬者之间发生了战斗，虽然不知道具体到底什么情况，但也还好是在图书馆的术源领域之中，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不过，后来究竟怎么样了？我也没听无垠说，当时跟你们一起的那两个烬者最后去哪了？”
“走了，离开了漓殇学术城，听说守备队后来去抓捕他们了……毕竟他们一走，就有联合外来烬者袭击漓殇学术城的嫌疑了，仿佛就像是畏罪潜逃的犯人一样。”
“那抓到了吗？”寒凌对这些事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
“没有，那个白发的青年很强，他要是想走，守备队的四术者前辈拦不住他，更何况那位澈澄溪也不是泛泛之辈。”永衡坐到寒凌对面，刹娜旁边的位置。
“所以，调查的结果怎样？那个以天仇身份行动的复仇者，真的是荡天仇本人吗？”寒凌见对方坐下，终于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在收到荡天仇的恐吓信息后不久，冰凝就联系上了刚好也在进行调查的永衡，于是双方自然而然也就熟络了起来。
就这一点来说，某位会读心的异术者可是牵了一手好线。
“这里有我用学术城设备捕捉到的影像，凌少当家，你可以自行确认。”永衡将他的学术城设备递交给寒凌。
“叫我寒凌就可以了，我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
寒凌观察了片刻，虽然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从外貌上看，还是有那么点荡天仇的样子……但是，仅凭这个的话，并不足以确认。
或许复仇者只是出于恶趣味，纯粹来恶心寒凌也说不定。
寒凌将设备交还给永衡，皱眉沉思。
“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暗中观察他们，没有起过什么冲突，虽说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比较好。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以你为目标而行动的，我们应该清楚你的意见，寒凌……有人要取走你的性命，你一定不会期望他们如愿吧？”
“那不是理所当然嘛，谁会在收到谋杀警告之后无动于衷啊！”寒凌脱口而出。
“我从冰凝那里知道了很多情况，荡天仇是你的旧友，不过他现在似乎成为了黑暗的仆人，这次会面，我只是想问你，这两个人由我来解决，没问题吧？”
“唔……”
寒凌皱眉沉思，刚好在店里忙活的冰凝也闲下来，来到三人桌旁：“啊，永衡你来了？我们少主现在还在康复状态中，天仇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呐，少主，我和小牙也会保护你的，你就不要多操心啦。”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永衡。”寒凌说道。
“嗯？说说看。”
“你为什么要协助我们……小凝只说了你们会帮我，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是我们与异术者的合作，我替异术者铲除学术城里的烬者，以此为交换条件，令异术者告诉我治疗异术源的方法。”永衡表示。
“异术者……林牧曦吗？”
寒凌只知道林牧曦这一位异术者，所以自然而然就嘀咕了这么一句。
“……是她没错。”
……这倒是寒凌没有想到的。
“林牧曦啊……那家伙是最不可信任的，永衡，你最好小心一些……你们想要知道治疗异术源的方法，难不成你们感染了异术源么？”
永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寒凌看了一眼刹娜，总算是知道之前的异常是怎么回事了。
刹娜仍旧是安静地捧着手里的咖啡，一点儿也不上心的样子。
“这样啊……但是，我觉得，你们所做的一切，可能会没有回报的。”寒凌略有所思道。
“怎么说？”
“这听上去就像……异术者只是在单方面地将你置于险地，倘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治疗异术源的方法，也就意味着你只是在帮他们白白打工而已。”寒凌一眼就看穿了这层不牢靠的合作关系。
“就算是这样，也总比漫无目的要强，而且，净化烬者，本就是我们四术者的义务所在。”永衡义正言辞。
“明白了……但是，永衡、小凝，我想看看荡天仇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是他荡天仇的话……他不可能会背叛我们，他是我的挚友，他若是回来复仇，我一定要与他当年对峙。”
当年若不是荡天仇，寒凌就已经死了。
“少主……”冰凝担忧地看着寒凌。
“现在既然是我们掌控先机，信息情报都占据了主动权，那我们就应该主动出击……而且，我也不想第二次再收到那种来信了。”
待在原地无所作为，可不是寒凌想要的。
那种意图不明的来信还是适可而止吧，荡天仇。
你救了我，我心存感激，永世难忘。
可你若是想要夺回你赋予我的生命，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夺去。
“那就请指示吧，寒凌。”永衡扬起嘴角，微笑地看着寒凌。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6)
因死而生之人，必然是受神灵所眷顾，方得以重临尘世四境之间。
四境之内常有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一说。
然人生只有一世，此生若是因祸乱早夭，死后必将归为一片混沌虚无，再论善恶功过，也是与己无关，唯有不平等而已。
因为，死是上天、或是诸神都无法弥补的过失……人类的死亡，是四境，乃至全世界天道法则设计者的最大败笔。
因为，死是万事万物的终结，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终结，不存在任何延续。
四境之人畏惧死亡、尊敬死亡，他们与死亡对话，仍无所畏惧。
倘若有死者复生，魂归四境。
那便是奇迹，是神灵为了修正死亡的过失，而在四境降下的福音。
只可惜，这种奇迹若是成为了一种普遍的自然现象，那边不再是奇迹。
而是灾难。
四烬之王，重临四境……
“为什么总有不知死活的烬者，想要试图接近你，它们难道看不懂您的脸色吗。”
黄昏已至，潜藏在这座城市之中的烬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旁，但在下一刻便灰飞烟灭。
说话的人是荡天仇，十年过去了，他俨然化身成为了黑暗的信徒。
御术者荡天仇，所御之物，是只能栖息在黑暗之中的弱小神灵，终日叹息，却无力行使任何力量。
“它们想要拉拢一切能够对抗四术者的力量，如若不然，就铲除它们……还记得之前你打败的烬者吗？它们的立场准则，只要不是盟友的，就都可以当作敌人，既然你是不可拉拢的对象，那肯定是要抹杀的对象。”弱小的神灵解释。
“谁管那些——他们不是黑暗的仆人，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这就已经能成为他们该死的理由了。”荡天仇根本不想理会那些，他现在只是黑暗神在尘世界的代言人，但凡有触犯三条神谕简则的生灵，全都是罪人，应当给予它们黑暗制裁。
这三条准则，分别是：
一、针对黑暗信徒之外的有罪者：以任何手段，从物理或是精神方面，给予过黑暗神信徒创伤的生命体——黑暗神必将令其血债血偿。
信徒的仇怨，必将百倍奉还。
二、黑暗神绝不允许四境遭受任何损害，四境应为黑暗神所有之物，凡是有犯黑暗神所属四境者，唯有死路一条。
三、污蔑黑暗神教义者死。
烬者屠戮四境生灵，其中不乏有黑暗神的信徒，故不可原谅；启元神曾联合四境守护，对暗之族群进行了大清扫，故而也是绝不可被原谅的世仇。
烬者作为这片土地的外来者，是没有一点儿礼仪的野蛮人，身为四境一方之主，绝不可能会对这帮下贱的刁民妥协。
这群烬者野蛮人口出狂言，罪不容恕，黑暗神将会继续它们制裁，让它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神，区区亡灵，尽早回归坟墓去吧，那儿才是你们的安息之地。
……
如今的四境，处处都是被光明抛弃的存在，当四境人民最需要光明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的祈祷。
所以，拥抱黑暗吧……既然光明没有来临，那么黑暗将会庇护你们——失去光明的人们。
黑暗神的教义将会传遍四境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布道者们也将会行使它的职能……你们将会成为新的暗之一族。
荡天仇，就是它的布道者，他们途径漓殇学术城，发现这里处处都是光明的信徒。
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里还是有需要被肃清的对象的。
那人便是寒家少主，寒凌。
神灵绝不会饶恕四境守护，启元一族对暗之一族犯下的罪行，唯有将寒家灭族，才能善罢甘休。
荡天仇获悉了这样的意志。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了。”荡天仇将最后一个术源埋进领域的结构点上，然后整片复合领域立刻开始生效。
这里是常夜的不详领域，尽管两人是身处在漓殇学术城的街道上，但绝不是真正的漓殇学术城街道……一如硬币的正反面，它们在这一头，其他人在另一头。
虽然是同一个硬币，同一个世界，但绝不可能互相关联。
“接下来，是该邀请寒家少主来参加我们的黑暗盛宴了。”荡天仇望向身后那位神灵，本以为终于能看到她喜悦至极的表情，但她只是一言不发，和平时自己对付一些小喽啰时一样。
是了，御者所御之物，本就是非人之物，神灵怎么可能会拥有人的情感，人才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呢？
荡天仇只是黑暗的代言人罢了。
那天在法术乱流之中，遍体鳞伤的荡天仇迟迟没有死去。
在血液流干、身体完全丧失机能之前，黑暗神眷顾了他，免于一死。
说真的，十年的时间，荡天仇早已不是当时那个认为寒凌就是天的傻小子了。
作为黑暗神的代言人，也是作为一名优秀的猎烬人，荡天仇的足迹早已遍布于幽风物露四境，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了之后，再看向寒凌，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罢了。
荡天仇当年为什么要舍身救他？
就因为他是北境守护的继承人，因为他能够庇护幽语北境吗？
他能吗？他配吗？
就凭他那半吊子的能力？配吗？
呵，杀一个像他寒凌那样的废柴，太轻松了。
北境守护，可笑可笑。
你们的守护，终究也只是建立在曾经的杀戮之上。
荡天仇，看穿了一切。
“收到来信了吧？寒凌少主，别来无恙啊，十年未见，天仇甚是想念，天仇的这条命，用的还舒服吧？哎，不说你也罢，我这边可是痛苦到了度日如年啊……怎么，寒凌？来吧，来这里……久别重逢，难道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让我也瞧瞧，北境守护，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信息没送出去多久，甚至十分钟都没有过去。
荡天仇还正在想要试图跟身后的那个人说些话打发时间，寒凌就自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别来无恙，天仇……托你那条命的福，我舒服得很，至今也在为了成为寒家少狼主而努力着。”
寒凌手按剑柄，只身一人，走到了荡天仇面前。
第三卷 四境的交汇
复仇的仆人(7)
“那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了。”荡天仇长舒了一口气，寒凌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久不见，少主。”
荡天仇露出微笑，毫不掩饰他的嘲弄之色，像是在藐视着寒凌。这片领域内的黑暗术源在疯狂地四处翻涌，荡天仇只是举起手，所有的术源能力便一齐朝他那儿聚集过去。
“受死吧，寒凌。”
伴随着一声简短的问候之后，黑暗的气焰腾腾升起，无数的黑暗能量像是灵活的锁链一般，不断地抽击向寒凌的势。
在黑白的光影交错之下，寒凌确信他俨然已不再是荡天仇，不再是家族的人。
“你背叛了家族。”
顶着黑暗锁链的攻击，寒凌持剑刺向荡天仇，却又被缠绕在他身旁的锁链状术源挡下。
“天仇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哪里晓得什么家族，又何来背叛一说？”荡天仇身旁数道锁链齐出，它们悬空摇摆着，凝聚了强大的黑暗术源，不由分说便砸向寒凌。
“天仇，已获新生，昔年恩怨一笔勾销，如今，我只奉行吾神旨意，寒家奸贼，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话音落下，无数道锁链从各个方向攻向寒凌，他无处可躲。
危机时刻，数道寒冰屏障显现，震开锁链后也随之裂开。
寒凌当然也不是单刀赴会，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那种实力，而且就算有，泠牙和冰凝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来找荡天仇。
冰凝的御冰之术一直都很可靠，泠牙作为武者，实力也远比寒凌要强。
寒凌只是在给他们添麻烦罢了。
为了见一见当年的救命恩人，听他亲口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冰凝出现在寒凌身后，泠牙也随之从侧面入场，张扬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的亏你能说出刚刚那种话，你以前说的话就都是屁话了吗？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你可别忘了，臭小子。”
“荡天仇已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至高神的代言人，你们两个人，倒还是老样子，跟在这个家伙旁边啊。”荡天仇见人都到齐了，也没有着急继续进攻。
“去你的至高神，四境从始至终只有一位神灵，其它的全是欺世盗名之辈，倘若那至高神神真的有一点点能耐，也不会像抓阄一样，选了你荡天仇做布道者！你荡天仇什么鸟样，我还不清楚？真亏你现在还能露出这么坦然的样子来面对我，面对阿凌！还说什么寒家奸贼？也不看看你家主人有没有个正形！在乌漆嘛黑的地方藏头缩尾的过街老鼠，四境一乱，你们倒是敢出来了？”泠牙这一上来，直接抓阄劈头盖脸地骂了荡天仇一顿。
“荡天仇，不要拖时间了，情况有变，速战速决。”荡天仇身后的黑暗之人催促。
讨厌的预感又来了……
“多说无益，今天我只要寒凌的性命，至于你，泠牙……你这条甘愿做狗的狼，这么喜欢当寒家的爪牙，那就一辈子做寒家的狗吧。”
荡天仇心念一动，数条能量锁链攻向泠牙。
这里是黑暗术源的领域，即便是泠牙也难以正面接下荡天仇的攻击，他被锁链牵制住，一时近不了荡天仇的身。
就在荡天仇分神对抗泠牙的时候，冰凝和寒凌也一前一后靠近了对方，前者有势抗击他周身的黑暗能量，后者也是个难以处理的刺猬，原本可以轻松索敌的锁链，忽然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是，远远不止如此。
荡天仇，不是为了复仇而来，因为他无仇可复。
如今，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荡天仇，你究竟是何等幸运啊……
荡天仇在内心苦笑。
幼年时，寒天风救下了自己一家人，将他们在幽境安顿好，又特别允许自己成为他们家族之中的一员，一同接受四术者的洗礼……
可如今，时过境迁，也是造化弄人，自己又被附身在那名复仇者身上的黑暗之灵所救，站到了寒家的对立面来。
抱歉啊，家主。
只是，旧恩已报，恩义已绝，荡天仇，也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为了那位弱小的神灵大人，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荡天仇的力量在这一刻觉醒，整片黑暗复合领域也将为之震颤。
锁链击飞了所有的寒家人，荡天仇步步前进，走到了落单的寒凌身前。
与此同时，一定不会有人想到，在整片领域躁动之时，有一位炼者不声不响地来到了那位神灵的背后。
“将军了，黑暗神？”永衡的术源枪械对准了对方的后脑。
“你觉得那种玩具会对我有效吗？”
“你说呢？你们构建领域的过程我瞧得一清二楚，只要消除你的术源，哪怕只有一瞬，这片领域也会出现结构上的破绽。”
“……”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那你倒是开枪啊。”
砰！
“抱歉，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们要杀寒凌，那不可能。”永衡收了枪，看着那名以人形显现的黑暗之灵倒在地上，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他没有对准脑袋，只是往肩上开了一枪。
即便如此，它也依然倒在了地上，停止了对荡天仇的术源供应，这片复合领域也失去了继续运作的条件。
它不曾想过，这种新型武器居然拥有破坏术源的力量。
在过去……绝不可能会有人敢这样，对待身为神灵的自己！
绝不可能，无法原谅！
……
另一方面，还对此一无所知的荡天仇，看着溃不成军的寒家众人，嗤笑着扬起手，两条锁链便陡然出现在空中，准备将地上的寒凌扎个对穿。
寒凌横剑起身，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绝不会让你伤害少主的，荡天仇。”旁边的冰凝忽然挡在寒凌身前。
“妈的，寒凌，你还愣着干嘛，你怎么让冰凝姐保护你啊，快倒是快打他呀！那家伙除了力气大了点，其它的一点也没变嘛，你在干嘛。”泠牙骂骂咧咧道。
寒凌狼狈至极，泠牙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所以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
嘁……
“喂，天仇，我说……”寒凌轻轻推开冰凝，往前走去。
“怎么。”
“你为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啧，这种问题，难道你希望我死了才好吗？寒凌……旧主。”
“你活着，比什么都好……但我觉得我们的再会不应该是以这种形式，至少不应该是这样子针锋相对……一开始收到你的来信，我第一反应是喜悦……可之后，我却知道了，你成为了暗之一族的爪牙。”
“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晓我为什么要杀你了，寒凌。”荡天仇没有收起他的术源锁链。
他最初置换区域的能力，如今也升华成了这种扭曲的力量，只要心念一动，锁链就会袭向心中指定的那个地方。
“我只说一遍，没有人会想要被杀，你们要杀我，毫无道理，我从未做过一件迫害暗之一族的事情，就算寒家祖辈，我的父亲做过，那也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在我眼里，你们也是四境的一部分，仅此而已……但是，若是使役你的那位，是当年杀害隐士御者、术源老师的那位……我不会放过你们。”
“现在，你告诉是不是？荡天仇，你真的心甘情愿，与它们为伍吗？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人……它们的所作所为，与它们所憎恨者的所作所为，毫无差别，它们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正当的理由而已，我们寒家，过去或许确实做过对不起暗之一族的事情，但我不相信他们会是残暴之人……残暴之人，不配为四境守护，四境人民绝不会奉凶恶之徒为守护者。”
“不是，杀害那两位前辈的另有其人，拯救了我性命的，只是一个连光都会害怕的弱小神灵罢了，但即便是如此，就算是为了它口中虚无缥缈的正义，我也要挑战你们，寒家人。”荡天仇苦笑道，他回头望了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见那家伙的踪影。
与此同时，黑暗术源的感应也消失了。
术源领域正在逐步瓦解。
“你们……”荡天仇大骇，与此同时，锁链也张开，大有将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寒凌等人看见了永衡，还有那名倒在地上的所谓黑暗神。
“嘁，真卑鄙啊，你们几个。”荡天仇怒道。
“别那么说，天仇，我们以后或许还会再见的，你们还有很多杀我的机会，就像当初我在幽境，浑浑噩噩度过的那些日子里一样。”寒凌想起了谁也不曾了解过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冰凝和泠牙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寒凌并没有泠牙想象之中的那么不中用。
荡天仇不回答，他心念一动，在永衡全然不知的情况下，与他调换了位置，背起了那名神灵。
永衡心中惊惧，荡天仇的术式运作得太快，他意识都没反应过来，更不用说去分析和破解了。
荡天仇最后看了几人一眼，复合领域已经消失了，他也融进了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