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计算机模拟出的天空背景下，浅黄色的光轴连续不断地交错着，对于战局再度被对方拖入僵持阶段而感到焦躁的少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自身的耐久值已经突破200这一临界点，左腿的膝盖下方也因为连续遭到攻击而被系统判定损坏，进行了数据化处理从而丧失了知觉；在先前已经被击落过一次的情势下，战况显然非常的不利，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心头似乎也与这张弥漫着山岚的峡谷地图一样，被灰霾笼罩，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少女握住“SS-02型标准式光束步枪”的右手因此加重了力道，心里估算起还有多少发就要更换能源盒，但显然这样的思考并不能为打开战局带来任何的益处，仅仅只是一刹那的走神，来自右下方的一次精准的点射，命中了手中光束步枪的枪管，电脑程序在人类无法想像的运算速度下，优秀地展现出了高碳钢遭到粒子束融化变成液态金属的画面，虽说在这样高强度的比赛中，任谁都无暇欣赏。
根本来不及考虑对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绕到了那边，少女一边抛弃已经报废的主武器，加快身后大型推进翼的向上喷射，躲开了直接朝着自己头部而来的两发光束，一边将右手的武装切换成并不太适合应对这种局面的无后座力火箭筒，但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已经没空去在乎这种小事了。
迅速地装填完弹夹，少女黑色的长发随着同样由计算机程序虚构出的气流而飘舞，被深灰色装甲包覆了大半的身体，因为足底喷射口自动控制姿势装置受损的原因，而微微旋转了半圈，来不及进行手动调整，随着自动瞄准完成的提示音在监听耳机中响起，就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炮管的最前端绽放出绚丽的闪光及惘然的烟雾，大口径的实体弹尖啸着射出，在中途爆炸后扩散成了光雨。
还不够……少女舔了舔嘴唇，由于距离不是很近，加上战争迷雾的影响，所以无法判断对手具体的中弹情况，视野中能见到的只是逐渐凋零的粒子之花，于是干脆心一横，将剩余的三发扩散榴弹全数发射了出去。虽然明知道对方不可能会因此受到致命的打击，但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理应会因为躲闪而乱了阵脚，如此一来的话，只要自己能逼近到对方身边，将战局引向对自己有利的近身战……
想到这里的少女随手将火箭筒扔掉，流畅地拔出了腰间的折叠型光束军刀，保险打开的那一刻，湛蓝色的光芒映照在眼瞳中似乎为她注入了“能赢”的信心。
虽然就算赢下这场也不可能晋级，但自己还是一点都不想拿着小组赛全负——这样悲惨的成绩出局，毕竟先前与俱乐部签下的是短期合同，能否继续续约完全由这赛季的成绩决定。
不想就这样结束，少女抿紧了嘴唇的线条。
随着大型喷气口开始短促地喘息，背部推进翼的功率在已经接近了极限值，推进槽缓缓下降，可正倾斜着想要冲刺突击的身体，却在刹那间被一道光束精确地贯穿了胸口。
左下方显示着的耐久值瞬间归零，同时出现了“无法达成胜利”的对话框。少女深呼吸了一次，然后颤抖着手在公共聊天频道内打出：“GG”（Good Game）。可对方却没有用同样的一句英文缩写来回答自己。
“Poor chirld。”取而代之，语音频道里传来的是对方带着些许嘲弄意味的声音。
已然战败的少女面色苍白，用力咬着嘴唇，任何方面自己都无话可说，这是电子竞技的世界，对话框下的选项永远只有确定，不会像普通游戏那般有重新来过的可能。
视屏中的画面从主舞台的远景被切换到了解说席，两位带着眼镜，表情夸张的韩国解说员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语速飞快地总结起比赛来，对于韩方的参赛选手败下阵来显然是非常无奈。
屏幕的中央则打上了胜利者的ID与真实姓名（Laura“BonesGirl”Hopkins）、俱乐部名称（空白）以及所属国的国旗（欧盟的蓝天金星旗），没过多久，又换成了十六强的对战图，除了刚才获胜的那个英国女孩以及另一位俄罗斯选手外，剩下的十四个席位全都被韩国人占据。
毕竟是韩国人举办韩国厂商赞助的比赛，虽然报名并没有国籍的限制，但因为赛事组委会既不报销来回机票也不提供住宿餐饮的关系，所以其他国家的选手，除了加入韩国俱乐部的，都必须考虑自身的实力以及多要面对的参赛成本，在韩国电竞实力深不可测的情况下，正式赛前的海选赛、定级赛就已是两道相当可怕的难关了。
叶年希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移动鼠标想要关闭视频网站的页面。
“你看的这是哪场？”但他的动作却被正好晃到自己身后，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按道理应该去电视台工作，却不知怎么被这间高中高薪挖来管理学校网络的年轻老师阻拦，“是KNL（Korea ‘Next-Level’ League)的比赛吗？A级还是B级的？昨天晚上跟女朋友去电影院，直播没看上……”
“B级D组的小组赛最后一轮。”叶年希揉了揉眼眶，长时间直视电脑屏幕使得眼睛有些干燥，不过自己不像她有随身携带眼药水的习惯就是了。
趁着这个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因为成天跟学生们混在一起，所以毫无威严可言的老师伸手从自己肩膀上绕过，抓住鼠标，将视频的进度条拉到最前方开始回放的间隙，叶年希垂下有些五官与线条有些女性化的脸颊，打开手机，确认了两次，的确没有收到过任何新的短信。
“怎么解说是韩国人？你干嘛不看中文转播？B级的比赛没意思，我要看一姐……我靠，这韩国妞也太不给力了吧！这都能被打中，她不会是业余的吧？”
“中文转播的版权在电视台，网上不可能有。还有，业余选手的话，恐怕连KNL的网吧海选都过不了吧？”
“也是。不过她用‘灰鸦’却在空战中被狙击型的‘蕾切尔’压制得那么惨，这实力也太水了。”丝毫没有考虑到叶年希的感受，这个丝毫没有身为老师自觉的家伙胸口紧贴着自己学生的后背，一边用鼠标移动进度条快进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着，“还有这两韩国解说，就算我听不懂韩文，但他们一遇到自己人被打中就唉声叹气，这偏袒得也明显了吧？”
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而且，不准看不起小绵羊！啊不，“蕾切尔”（Rachel）啦，你刚才嚷着要看的一姐不也是用这台机体的吗……“那什么，老康，我让你坐啦，这种姿势不觉得难过么？”在这之前，两人始终维持着那在一部分女生眼中，可能有些许暧昧的姿势，叶年希苦撑了半场比赛的时间，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
顺带说，老康并不姓王，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叫，据说是以前战队里他暗恋的女生给取的，涉及到一段非常“悲伤”的往事，而这个没大没小的称呼叶年希也只会在没人的场合才用。
“早就可以让了，我脖子都快酸死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还以为你想再看一遍呢……”
“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只是因为穿了短裙的女子网球都能那么受欢迎，何况NL这样的电竞游戏，年轻女生打架谁不想多看两眼啊？”
叶年希懒得理他，自从不小心得知这位每天上下班还背着双肩包的年轻老师是自己所在的业余电子竞技战队的“队长”后，他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过。
“说回来，你今天怎么会放学了跑我这来？平常不都是急着回家吗？”老康在学校除了管理网络，维护学校的网站运行，还要照看这间午休时开放给学生上网用的电子阅览室。
“稍微有点事，要晚回去点。”
“平常这里鬼都没有，下班前的这段时间最难熬，你要来陪我消磨时间我当然没意见。不过你们马上期末考了吧？没问题吧？”老康对自己这位学生兼网友的成绩心知肚明，问他有没有问题是知道他有很大的问题。
“就那样，不会不及格。”
“呸，上次要不是我正好监考你们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小妞把答案写纸条上扔给你，你现在还想这么悠闲地在这儿看比赛？”
“上次是意外啦。”叶年希叹气，那次真不能怪自己，都是师姐她……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你那师姐缠着你对吧？问题是她就算直接辍学也没关系，但你家境还没好到那程度吧？犯得着陪她一起疯吗？”
“可我就算不玩NL，那些时间也不会去复习功课啊，我爸也默认了，到时候随便找个民办的大学就行了。”叶年希完全不想被这人说教，懒洋洋地挥挥手，表示自己照现在这么个混法将来完全没问题。
“……我说，我们学校好歹也是升学高中吧？你这种吊儿郎当的家伙当初是怎么混进来的？对了，今天晚上我们组队去打两盘？”喂，你刚才那非常关心学生成绩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没空。”老康那没有任何铺垫与衔接的话题转折让叶年希很没想法，但他欲言又止了下后，最终只有这两个字从嘴里吐出。
“干嘛？受什么刺激了？我说你这种虽然游戏打得不错，但根本没有女生瞧得上眼的货色总不能也和以前那几个整天拿‘要陪老婆去看电影’当借口翘掉友谊赛的家伙一样，跟我说你女朋友有事吧？”
“师姐她没和你说？今天晚上我们队有CNCL（中国NL线上业余联赛）的比赛。”叶年希抽出一张餐巾纸擦起了鼻子，“你好歹也是名义上的队长，稍微关心下自己的战队吧？”
“哈，队长？队里面我有发言权吗？全是电锯妹一个人在呼风唤雨胡作非为好不好？我连空气都算不上啊！”老康被说到了痛处，所以非常激动。
“……”叶年希找不出任何反驳或者安慰的话，老康他在师姐面前的确完全抬不起头，而自己某种意义上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还有，一姐跑去韩国打职业了好吗？现在的CNCL还有几个人能蹂躏电锯妹？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了好吗？就算最近又冒出来几个强力的新人，但今天晚上是Sroom这种保级队好吗？再说你单恋那小妞和若若不也在吗？哪轮得到你上？”
“单恋你个头，她不上啦，因为上礼拜又和师姐吵了一架的关系，所以这几天都在拼命打天梯赛，想把排名冲到中国服务器的前100，赶上师姐呢。若若的话，貌似要陪同学去医院，所以没空。而且师姐说要让我也上场感受一下氛围。”
“我说你可以再听话点吗？”
“我试试。”叶年希叹口气，眼睛继续盯着手机的短信界面，敷衍着他。
“你该不是喜欢上电锯妹了吧？”
叶年希正收拾着自己的书包，把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格雷厄姆?格林的《权利与荣耀》塞进教科书的空隙间，听到对方随口地一问，愣了下后，才白了自己这位战队队长兼学校老师一眼，“喜欢你妹。”把确实没有收到任何新短信的手机扔进包里，准备走人。
“我没有妹妹啊？而且你懂不懂中华民族的传统是尊师重道？”老康他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你晚上真不来？我说NL的比赛虽然养眼，但你不觉得虚拟实境的游戏操作起来很奇怪吗？”同时还是不死心。
“真不来。”叶年希回答得异常认真。他们说的自然不是视频中韩国电子竞技联赛所用的游戏“Next Level”，而是一款已经发售将近10年的RTS游戏，虽然在欧美那边已经没落，但在中国却还依旧有着为数不少的玩家，以及一部分以此为生的职业选手，各种级别的比赛基本上每月都有，还时不时撞车，搞得一些选手必须放弃一边或者在两个城市甚至国家之间赶来赶去。
叶年希和老康都是一支在上海本地也算小有名气的半职业队伍“STT”（Shanghai Top Team）的成员，平常除了组织与其他业余队伍的友谊赛、参加各种线上的联赛外，也会视情况选择性地报名一些奖金不多，一线选手很少参与的小型线下比赛，队里也曾经有人在地方性赛事上拿到过前三。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即便是再经典的游戏也有着自己的寿命，同一家公司推出新游戏造成平衡性补丁更新的停止，没有新的补丁意味着战术的发展空间越来越狭小、战术千篇一律必然使比赛的可看度降低，观众流失引发赞助商投入的减少，恶性循环之后，严重影响了一款电竞游戏的生存空间；虽然职业选手仍在苦苦支撑，但许多把电竞作为放松和娱乐的普通玩家以及希望打上职业，可在这个游戏中已无法达成目的的半职业选手必然选择转投他处或彻底离开。
叶年希所在的战队亦是如此。
原先的队长大学毕业后踏上了社会，自然不能再像往常那样把大量的时间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之中，于是逐渐淡出一线，最终彻底把这个职位让给了另一位元老。
队长带头跑路，其他人于是纷纷效仿，原先有近五十个人的队伍聊天群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个位数。
而那位临危受命的元老最终也晚节不保，在和老康进行了据说是“一晚上”“心情沉重而复杂”的谈话后，作出了“非常艰难”的决定，即是把队长兼领队这一光荣的职位交给老康，并且“恳切”地希望他能“重现当初的辉煌”云云。
老康的心情毫无悬念地经历了惊讶——激动——兴奋——疑惑——沮丧——后悔这一过程，当群里仅剩下的几个闲人天天晚上在那交流爱情动作片心得并分享资源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自己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叶年希没有退群的原因纯粹只是老康他死活不让，以及后来那位师姐为了参加线上联赛而征用了队伍——准确来说，是队名。至于那款RTS游戏，他有快2个月碰都没碰过了。反倒是老康，明明是个从进大学玩到踏入社会，却一点长进都没，在队里只能当领队的菜鸟，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热情，天天找人组队玩2vs2。
“那我先走了？”叶年希皱了皱眉头，“待会记得关电闸锁门啊，可别像上次那样被扣奖金，要知道自己可是老师。”
“嗯嗯。你先走吧，我等女朋友。”老康双眼紧盯着屏幕，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意思是你可以快点滚蛋别打扰老子看外国女生拿着高科技兵器在天上飞来飞去打打杀杀了。
老康现在的女友是这间高中的三年级女生，长相端坐、成绩优秀，已经被保送老康的母校，成为男友的师妹。天知道这禽兽教师当初是怎么勾搭上的，不过，两人的恋情目前还处于地下，只有叶年希等少数人知道。
嘛，女朋友吗……
叶年希耸耸肩，背着包推开学校电子阅览室的玻璃门，向走廊拐角处的电梯前进。
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透过书包传来的声音要比往常沉闷不少，如果不是因为这时候距离正常放学时间已经快一个小时，教学楼12层空无一人的话，还真听不到。
叶年希叹了口气，光听就知道这不是短信的铃声，而是聊天软件收到好友新消息的提示音。少年一边走进电梯按下底楼的按钮，一边重新拉开包，拿出手机，用拇指推开滑盖，屏幕的中央跳出了一个正在抖动的窗口，那上面只有三个字，却跟着无数个感叹号。
退出聊天软件，关掉手机，叶年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步伐比平常快了几分。
那三个字是“快上线”，发信人的昵称是“小I”，时间是6月14号下午五点二十九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