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懿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糟，无论从哪方面上来说都是如此，如果用“Next Level”来比喻的话，那就是自己已经快挂了，而对手还没有掉过一格耐久值。
这是将近50盘天梯赛带来的后果——昨天晚上为了把自己的排名冲进中国服务器的前100，少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宵，经过漫长地奋斗，最后终于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达成了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目标，但可能是由于过于兴奋的关系，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只好重新打开电脑，但这时候NL中国服务器的天梯赛已经几乎搜索不到和自己相同级别的对手了，于是少女只好打开客户端的网关，在服务器选择项目里忽略过北美、欧洲、韩国、中国以及东南亚，将滚动条移到最下方，选择了国际区。
只有这里允许不同服务器的玩家联线对战，天梯赛的搜索也是以国际排名而非本国来计算的。
可虽说是国际区，但实际上服务器还是在北美，所以从中国这边的网络登陆，还是大约会有1秒钟左右的延迟。
曹懿叹口气，“网速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只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自动匹配到的对手ID叫作“Ananti”，韩国服务器的排名是107，全球排名348，照理来说应该至少是半职业的等级，甚至职业选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真正让曹懿对这场对战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从比赛一开始，对面就不断发来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韩文，直到见自己一直都不吭声回话，才用非常蹩脚的英文疑惑地问了一句：“U are not Korean？”曹懿终于明白，原来传说中，韩国人在线上打竞技游戏时永远默认自己的对手也是韩国人这个传说的确是真的没错。无奈地回了一个单词 “yeah”，但对面热衷并且擅长废话流的Ananti非但没有满足，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Where are u from？”
这样的英文问答不禁让曹懿联想到了小学时候的英语课文。
敢情那些弱智的场景对话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这一人而存在的啊……
“……China。”
“Really？I think u……”
直到曹懿瞄准对方的头部扣下扳机，Ananti同学才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比赛的过程并没有太大的悬念，曹懿因为Lag的关系，全程遭到对方压制直到第二次被击坠都没能逼Ananti用上“EX”，眼看胜利无望，再坚持下去也只会死得更难看一点，曹懿打出了“GG”，正想退出游戏，对面突然抛过来一句“Lag？”“1.5s。”“China's Internet IMBA。”韩国的Ananti语带同情地感叹道。
曹懿吓了一跳，心想原来中国电信因为电子竞技的关系而扬名海外的传说居然也是真的。
被网速败坏了心情，曹懿关掉电脑躺倒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又在脑海中将几场在天梯赛里输掉的比赛重新一一复盘，试图归纳造成比赛失利的那几次失误的共同点，就这样一直挨到了5点钟才完全睡着。
但才抱着毛绒玩具睡了两个小时不到，熬夜的少女没能赖床成功，被叫了半天没反应后直接闯进自己房间的老妈硬是从床上拖了起来。
迷迷煳煳地穿上白色衬衫格纹短裙黑色裤袜，同样迷迷煳煳地洗脸漱口，依然迷迷煳煳地吃完感觉不出任何味道的早餐，继续迷迷煳煳地拎起书包被母亲催促着赶出了家门去上学。
曹懿的心情可想而知差到了极点。
因此当她在通往底楼的楼梯转角处，看见有个住在楼上的老头正站在铁门外，手中已经拿着铁门钥匙，但在发现自己正要上面下来就又立刻收回了那只手后，曹懿便立刻放慢了脚步，还剩一级楼梯的时候则不再迈步，悠然地掏出手机上起了网，不顾再这样磨蹭下去，待会必然会面临迟到的命运，开始与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对手进入了漫长的持久战。
这场发生在现实中，但少女依然全力以赴投入的战争在十分钟后以老头支撑不住，率先打开了铁门为最后一个场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取得胜利的曹懿心情舒坦了一些，昨天晚上因为网络的原因而输得相当我闹的怒气被冲淡了不少，在老头的低声嚷嚷和瞪着眼睛的注视下，少女比出一个中指后，如同遥远的古代年月中，女扮男装的将军般骄傲地踏出了一扇小小的凯旋门。
曹懿到达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临近尾声了。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状况，不仅是因为清早就和同住一栋公寓的老头进行了一场比拼耐心的暗战，还因为在去往学校的公交车上不小心睡着坐过了站，被扔到了靠近外滩那边的金陵东路。
迷路的少女在拦下好几个匆匆忙忙赶去上班的行人，又两次走错方向后，才终于艰难地找到了驶向学校那个方向的返程公交车车站。
一二节课是曹懿实在想不明白学了有什么用的数学——在她看来数学这种东西只要学到能计算NL里的COST的程度就行了。但虽然话是这么说，她的分数却从来都保持在90左右。
看见这个中途闯入教室，脸上还毫无愧疚之色的少女，任教的中年男人强压着怒火，看在她成绩不错的份上，没有训话，只是让迟到的女生快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点让曹懿很不自在，并非是因为天生害羞之类的原因——事实上曹懿是个对自己容貌很有信心，也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的女孩子，但问题是现在——自己的状况真的很糟……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衬衫的领结也没系好，前额的刘海甚至遮住了左侧的脸颊。
无奈地叹了口气，少女揉揉眼睛，既然已经留下了很差的印象，既然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坏，既然——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曹懿一落座后就立刻打开了包包，并没有拿书，而是从里面不断变出折叠手镜、刘海夹、蝴蝶结跟有着卡通图桉的半透明小梳子，开始细心地整理起仪容来……
讲台上的中年教师的表情顿时变得很精彩……周围的学生开始趁机窃窃私语起来。
当然叶年希并不包括在内，原因并非是不感兴趣，事实上他是很愿意像个花痴一样趴在课桌上欣赏自己暗恋的美少女梳妆打扮的现场实况，但问题在于手上尚有三门马上就要交的主课作业还没抄完，这使得他实在是腾不出空，只能偶尔瞄上一眼，缓解自己郁闷之极的心情，同时内心深处把那几门课的任课教师骂上了不知多少回。
“你昨天整个晚上都在玩游戏吗？那么多作业居然动都没动过。”同桌的女生也就是作业答桉的提供者，看了眼这个恨不得能再长出两只手出来的可怜孩子，虽然是嘲弄但也不无同情。
“差不多吧。”叶年希嗯了一声，继续同这远比Adela更庞大更可怕的敌人纠缠起来，如果失败的话，后果会很严重。毕竟自己既不如小I那样家境优渥，可以不用担心未来；也不像曹懿虽然蔑视学校的教育制度，但最终却能拿出优秀的考试成绩。
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已经梳妆完毕，在额发偏上一点的地方系上了浅粉色的蝴蝶结，重新从熬夜后容颜憔悴的迟到学生变回天生丽质的美少女的曹懿被班主任叫去了教师办公室，接受关于校纪校规与课堂纪律的额外课后辅导。
叶年希此时终于搞定了本应该在昨晚就完成的课后作业，一边甩着快抽筋了的右手，一边感叹这简直比连续打上一整天天梯赛还累。
当然实际上他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作为一个只是把竞技游戏当作娱乐，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野心，只是偶尔好胜心比纯粹把电竞当作消遣娱乐的业余玩家强了一些的普通人，他根本犯不着学那群别人训练的时候他们也在训练，别人休息睡觉的时候他们依然在训练的韩国职业选手。
叶年希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小I莫名其妙地在8点还不到的时候就下了线，不知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来那位现实中也相当强势的千金小姐不会搞不定。
倒是之后自己收到了曹懿发来的消息，不出意外是没有任何余地的拒绝，于是他便也以“那天有事，我不去了。”的理由回绝了邀请自己在考完试后一起去烧烤的班长。
对于大多数正常的高中男生来说，烧烤的魅力自然在于同行的漂亮女孩子，尤其是自己喜欢的漂亮女孩子，但现在既然心目中的女孩子拒绝成为那种魅力的来源，叶年希也就一下子对烧烤没了兴致。
还不如呆在家里打几盘天梯赛消磨消磨时间……
这么想着的叶年希翻出下节课要用到的教科书，走出教室，想到自动售货机那边买一瓶饮料，连续抄了两节课的作业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但没想到刚走上没几步，就听到了隔壁的办公室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而且声音的主人自己还都很熟悉。
以自己的立场，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装作没听到，叶年希往自动售货机里塞进三个硬币，换来一瓶薄荷味的碳酸饮料，刚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就在往回走的路上恰好看见曹懿面无表情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少女抽动了一下嘴角的线条，用尽最大的力气把门甩上，使之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似乎是和班主任吵翻了的样子……叶年希心中钦佩少女对学校的蔑视态度，要是被叫进办公室的是自己，那一定是虚心接受……然后屡教不改。
全身散发“谁敢惹我那就上来试试看。”的气场，曹懿狠狠地瞪了一眼几个在教室门口鬼鬼祟祟地探出头，与办公室保持着一定距离进行围观的男生。
一转身却注意到了正犹豫着是否要稍微绕下道，以免少女将怒火发洩到自己身上的叶年希，原先冻结如冰的神色这才微微融解了几分。
“那条短信我刚回到家就看到了，不过因为在打天梯赛冲排名，所以回复得有点晚。”曹懿往耳后拢了拢发丝，“考完试你说的那天我正好要和若若去打CEC的比赛——如果预选没有被淘汰的话，所以烧烤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着少女挥挥手，自顾自地从叶年希身旁走过，黑色长发的发梢轻快地跳跃着，扫过少年的脸颊。
“啊……嗯。”叶年希回过神才意识到这时候就连围观的人群都已经彻底散去了，少女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自己的回答，事实上自己的回答对少女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就算是梦中，叶年希也无法想像自己的一句话，能够改变这个特立独行的女生预先定好的计划。
“啊，对了，昨晚比赛怎么样？”曹懿忽地回过头，总算想起自己好歹也是STT的成员，就算和那个女人关系再怎么恶劣，就算这个赛季的比赛自己目前全都请了假，但队伍的成绩还是得关心一下。
“赢了。”叶年希突然感觉心跳有些加快——我赢了最后一盘——这句话在嘴唇边停留了一秒钟，最终没有说出口，喉咙里只是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是哦。”曹懿点点头。
叶年希舔舔嘴唇，承认自己又怂了。
女孩留下给自己的只有背影，叶年希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走廊和教室的距离实际上很短，但当横亘在自己和少女之间时，却又变得很长起来。叶年希揉了揉鼻樑，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碳酸饮料上。
可清凉的薄荷味却冲不淡少女在自己心中占据留下的那片巨大的阴影。
叶年希第一次和曹懿说上话是在一年级的暑假前不久，那时候“Next Level”还在漫无止境地跳票，发售时间一改再改，而他也还在打那款出了很多年的RTS。
当时他在英语课上跟坐在自己后面一排的男生用掌机的W-LAN功能一同联机打一款平衡性绝对达不到电子竞技要求的ACT游戏，却在玩家列表中搜索到了第三个人，那个ID叫做“Yi”的乱入者在游戏中表现出了远胜自己和另一人的实力，熟练地操作加上对游戏中良性BUG的利用，打得叶年希生出了把掌机当成砖头就地砸掉的念头。
下课之后，叶年希立刻环顾四周，试图找出第三人。W-LAN的范围毕竟有限，那个“Yi”必然也在这个班级内。
“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叶年希看到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朝自己挥舞了下手中拿着的粉红色掌机，挑了挑眉毛，如同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的挑战者的强者般宣言。
“你平常玩电子竞技吗？”叶年希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曹懿反问得很快，因为无论是谁，对于从来没听说过的陌生名词都是不用去考虑的。
叶年希突然发现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最后用完了所有的课间休息，少女才大致弄懂了电子竞技“是什么东西”。
“我只是玩玩游戏消磨时间，被国家承认的体育项目什么的，跟我没关系……”
曹懿耸耸肩，将目光重新投回掌机的屏幕，不再看叶年希一眼。不知为什么，少年总觉得少女是故意的。
但这之后，少女偶尔也会和叶年希联机打几盘新出的游戏，或者短暂地交流下最近玩了些什么。
叶年希会告诉曹懿自己在半职业联赛上的表现跟战绩，当然是经过挑选的，失败的那些都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少女对此也就笑笑，然后打断他的话，说自己前几天在街机厅里只投了一次币就霸机一下午，弄得老板和一群挑战者脸色都很难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叶年希愿意相信。
直到自己被师姐拉去打NL后。
那天叶年希下课去洗手间，顺手把早上买来的电子竞技杂志扔在课桌上，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关于NL的内容，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KNL第一赛季A级半决赛的战报。当叶年希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那个总是停留在他眼角余光中的背影，黑色的长发，粉红或者乳白色的蝴蝶结——曹懿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右手托腮，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拈住页角，准备翻页，同时沉吟。
“Reoner这盘细节没处理好耶，大局观也有问题，貌似有些求稳求过头了，好多机会都因为犹豫而错过了……嗯？”曹懿自言自语了一会才发现不对，一抬头看见叶年希，顿时吓了一跳，“呀……！”
叶年希被吓了一跳的少女吓了一跳，小姐请别这么喊好吗，会被别人误会加围观的诶！
之后叶年希用了大约两节课的时间通过手机短信向曹懿解释，试图使少女相信，虽然自己在玩NL，但真的不是“人妖”，可惜最终还是失败。
交涉了半天的结果是两人相约当天晚上在战网上对战，听到自己小弟要和同班女生决斗，天性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姐兴奋不已，前往观战。
比赛的结果自不必说，光从小I中途就嚷嚷着“好无聊，简直浪费时间”退出游戏去打天梯赛就能看出。
一般而言，发现自己和暗恋的少女在玩同一款游戏总会让人有些惊喜，但叶年希基本上没能感觉到，因为游戏中的曹懿无时无刻不想着做掉自己。
虽然NL是少女接触的第一款电竞游戏，但曹懿却展现出了令人吃惊的天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天梯赛的排名就进入了前500，而当时叶年希还徘徊在5000上下，差了整整一个零的两人的比赛自然毫无悬念。
后来小I想组队打CNCL，虽然从老康手上抢来了STT这支空壳战队，但人手还是严重不足，于是又逼着叶年希去邀请曹懿。
但在曹懿爽快地答应，并拉着若若也加入进来，叶年希正为自己与少女的联系又加深了几分而暗暗感到欣喜之时，她与小I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出现了裂痕，并且以令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恶化起来。
一度出现了除非单挑，否则双方绝不会同时出现在主机中的状况。
按照老康的看法，再下去STT都可以分成1队和2队分别参加CNCL了。2队是一轮女跟她的好友若若，1队则是电锯妹以及她的小弟……
其实如果真分裂的话，叶年希很想站到曹懿那边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自己的师姐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据说她当初混太妹的时候，就特别擅长对付“叛徒”……
不过好在还有若若跟叶年希从中周旋，都非常有性格的两人从目前看来还不至于当众翻脸。
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
能够留下的记忆不多也不少。
当时的叶年希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很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