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有着黑色皮肤的中年女性笔直坐在桌上,双手交叉,用下放的肘部支撑着身体。作为一个在当地富有声望的心理医生,一如既往,她对这次的治疗充满了信心,同时也是对面前这个人的。
但被称作阿瑟的人没有回答,他仍不断地转动着自己的头部,用自己的眼睛去打量这间小屋内的每一件事物。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没有,不过是四面墙,一盏灯,一套桌椅再加上明媚的阳光,也许这个患者并不喜欢作装饰的植被亦或塞满书架的红红绿绿的书籍。但这都不重要,也无法即刻就去作出有效的改动。只要找到他心中薄弱的部分,解开他的心理防备,一切影响都不算作影响,一切问题也都不算作问题。
“同别人说话…对你的状况有任何改善吗?”
听见这句话过后,摇动着的头部停止了动作,在目光短暂地陷入呆滞之后,面前这个青年男子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而后,他的嘴角露出了教科书式的笑容。
“我母亲她,经常告诉我要与人为善。
多与人交流,多与人活动。
她说我有一种天赋,有一种能力,这样的特点能为世界上的人们带去欢乐。而这也正是我的使命。
她一直都在用这个说法给我生活的希望。
无论是在大街上,小巷里,还是十几年后那几平米的小屋里,无论我有没有问到她,她永远会说这样的话。
我还记得我印象中最深的一次。
那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我第一次在校园里受到欺凌。
我不懂,我们属于同样的种族,活在同样的时代,有着同样的岁数,每天需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在班级中受到欺凌?每当他们看向我,他们总会嘲笑我。可我并没有犯什么错…
我的老师,她告诉我,你应当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所以我跑到我母亲工作的地方,我扑进她怀里,我带着满脸的泪水问她:
‘妈妈,我的新同学们,呜…他们都欺负我,妈妈,为什么?’
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领着我出去了。没有带我去学校,没有对着我的同学们破口大骂,她把我带到一处海滩,一处我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也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有着最为美丽景象的地方。
黄色的沙滩,灰色的巨大岩石,还有直射在身体上的阳光,这是高楼大厦之间所从来不能见到和感受到的。
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在那个时候,都充分地享受着阳光和清风,阳光照得我的眼睛不能完全睁开,但我仍感到万分快乐。
我的母亲,她背对着我,遮挡住迎面而来的阳光,我想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女神,就在那时那地…
而后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
她说。
‘阿瑟,感受到了吗?这就是光明,你感受到它带来的力量和喜悦吗?这就是我们要终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东西。阿瑟,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也能成为这样的光,你也能点燃他人心中向上的部分,为他人的生活送去动力。’
你相信吗?那个时候,我居然忘了,忘了我刚刚才受过的欺凌,我望着我母亲,狠狠地点头。
但在此之后,我仍受到欺凌。
总之啊,总之,得益于我母亲的长期主义,我真的相信了她的说辞,也去那样做了。
当我长大成人,遇见了我人生的路口时,我作了我应作的选择,我选择去当一个喜剧演员,通过各种方式去呈现喜剧,试图用我的表演去打动别人。
即使这并没有达成什么…肮脏的,亦或是不齿的目的,观众们,他们也并没有笑。
另一个人上台的时候,我以为这是因为人们并不爱笑。
不过当我听到如雨般的掌声响起,有些东西我才总算想明白。这只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而已,这并不能怪罪到其他人身上。
我决定放弃了,我真的那样决定了,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的决心了。
不过万幸的是,我的母亲及时阻止了我。
她鼓励了我,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只有她具有的才能,这件事告诉了我,才华,才华是最重要的,无论多么困难,你的才华都应得到施展。”
……
凝视着停止讲述的男人良久,医生心中已有了些把握,基于此,医生抛出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坚强的人的故事,但你是如何陷入现在这个局面的呢?”
“嗯…”
“医生…”面前的人再次笑起来了,不仅是眼睛能看到,更能从耳朵听见。这样的笑容惊动了正在喝水的医生,水杯与转动过的笔直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水滴凝聚在铅笔上,尖锐的玻璃碎片静静躺在木板上的清水里,试图去捡起碎片的医生一个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但男人并没有停止他的叙述,相反,他兴致的高昂,不断扩大的笑声,这一切反而震惊了手指发痛着的医生。
“我现在并不认为我现在陷入了非常糟糕的局面…
相反,我感到快乐,或者用超脱来形容会更为恰当?”
“阿瑟,我认为你现在…”
“嘘。”被称作阿瑟的男人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狠狠地按住了因稍有不满而显得扭曲的嘴唇。
“既然我们意见不合,那就让我们保留意见吧。”
阿瑟理了理覆在颈项上的黑色衣领,将两手撑在桌上。
他的手攥紧又松开,他的头低下又抬起,最终,他咬了咬自己的牙,皱起眉头望向他的医生,再次决定开口:“医生,不如让我们继续我们的话题怎么样。”
“这由你决定。”
“让我想想…对了,我们谈到了…谈到了我母亲对我的教诲。
在那一晚之后,我改变了。
我不再追求那些大排场的表演,我和我的团队一起,在街边,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作表演。当然这样的表演仍然倾注了我们所有的心血。
但当一天的表演结束之后,
我们连一个子儿都没能得到。
我们差点放弃了,但我没有,因为我能看见台下有人露出了笑容,这就足够了,我正在完成我的使命,况且这种责任感再渐渐感染我团队的其他成员们。”
“这是好事。”医生展开了她的笑颜,试图着用她的小小变化给这个男人以鼓励。
但换来的却是一个诧异的眼神。
“不…不…这怎么会是好事,这怎么会。你不是我,你太蠢了…你他妈的根本就没从中领会到这其中的任何东西!你为什么他妈的不抬起你那他妈的头来看看!看看他们是怎么过的,再看看我们又是他妈的怎么过的!?”突如其来的暴怒,在扩张的声音与摆动的双臂与头颅间流出。
“我认为你需要些水,阿瑟先生,你需要冷静下来,这样我才能最好地帮助你避开最坏的情况。”忽然被他人视作泄愤的对象,医生并没有以牙还牙。
“抱歉,医生,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我有时也无法控制。”
“我明白了,可以继续吗?”
“请便。”
“我以为我缔造了受人们喜爱的角色,我真的如此。
然后又有一天,我一如既往在街上表演。但…”
“哈哈哈哈!”这声音来自于稚嫩的孩童,从洒落着阳光的窗口传来。
“抱歉,阿瑟,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跨过地上的水迹,医生笔直走向了窗口。
是一群孩子们,他们在两栋高楼之间铺着不齐石砖的路上。其中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哭着,别的孩子仍在周围欺凌着这个孩子。所谓“天使的笑容”,就在此刻的他们脸上所绽开。
医生有些不满,因为她看见周围路人的模样,那副事不关己的神色,那加快了一些的脚步,还有飞驰而过的汽车。
“嘿!你们!快滚开!”医生指着那群孩子们,吼着。
于是那群孩子真的起身了,还拎着那个受欺凌的孩子。
“放下那个孩子,滚!现在就滚!”
看着那些人带着不屑的眼神离开。也许是因为自己又帮助了一个人的缘故,医生的心情稍微有些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