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娜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宁州?
还不是因为她在安特卫普打女儿的电话,结果一直关机;她打电话给郑权,结果郑权遮遮掩掩只说女儿是感冒发烧去了医院,没带手机;她要郑权去医院,把手机给女儿带过去,结果郑权却一直推说工作忙没时间——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梓妍觉得她老爹在某些时候绝对是智商下线了。这种说辞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妻子“啊,女儿出事了,但我不想让你知道”吗。
梓妍抱着被子,看向窗外的景色,望得出神。门外琳娜在打电话给郑权,声音透过病房的门隐隐约约地能传到梓妍耳边来,只是听的不是很真切。
现在的样子,和十二年前的那晚,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梓妍想。
那晚吵完,没过多久她就被妈妈带去了安特卫普。那......这次呢?
虽然和自己老爹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梓妍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摸得清郑权同志的性格的。
做事霸道,说一不二,也就是面对妻子的时候会显得畏手畏脚。
“唉......”
叹口气,梓妍脱力一样地倒躺在了床上。
“唉!”
同样的这个时候,距离宁州市公安医院六公里开外的市大楼门口,郑权关上手机,狠叹了一口气。
“郑权,我不想和你吵。”
“就今天下午,我在家里等你,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了断?
郑权没料到琳娜会这个时候来宁州,更没料到琳娜竟然会和他提了这种事情,搅得他的心头不禁惆怅。还能了断什么?离婚协议书呗。
上一次琳娜和他提到离婚,还是在十二年前,他们女儿病重的那次。
要是没这个女儿就好了。
郑权心里忽地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小周啊——”郑权招呼秘书,说:“下午让王市长去吧。”
“好的。”
唉,家务事难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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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妍的身体还有些皮外伤和软组织损伤,暂时不能出院。
琳娜把女儿陪到睡着了,就起身来了宁州市干部宿舍的一区。
宁州市干部宿舍一区,位于整个干部宿舍的最中心位置。相对于整个干部宿舍来说独立而且封闭,有专门的门岗。
小径幽深,绿茵繁茂,一座俄式风格的二层小楼坐落其中,楼内三卧室,两卫生间,一浴室,一餐厅,一客厅,就住宿条件来说可比琳娜在安特卫普设计学院的那间职工宿舍好太多。
门岗的人认得琳娜,没有阻拦放她进去了。
开门,郑权没在家。脱鞋,琳娜就坐在门口客厅的沙发上等郑权。
等待着,时间不知不觉地缓缓流过了。
雷阵雨的天气本就善变,之前还是阴雨连绵,现在外面竟然晴朗起来,带云的天空被夕阳染得一边绯红。
下午,即将晚上了。
郑权才姗姗来迟地回了家。
对于这种迟到,琳娜习以为常,准是工作又有什么事情要忙耽误了时间,很正常。
郑权站在玄关正脱鞋的时候,琳娜转头看过来,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
郑权有些尴尬,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堆,目光移开不敢去看琳娜了。
“郑权,我们离婚吧。”
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话语从琳娜的口中吐出。
“......”
郑权没有回话,在琳娜对面的沙发坐下,不出一声。
离婚?开什么玩笑!
琳娜似乎很冷静,语气平缓地说:“郑权,离婚了,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宁州高官,我和女儿也安安心心地在国外生活,不好么?”
“琳娜,你开什么玩笑——”郑权说:“什么叫我安安心心地做宁州高官?”
“当然是安安心心的了。”琳娜嘴角噙着冷笑。
“我没和你离婚,我和女儿再都在国外的话,你就成了裸官对吧?”琳娜闭上眼睛,讲:“成了裸官你就得辞职了,对吧?至少现在这个省常委,宁州高官是做不成了,对吧?权力没了,高官厚禄也就成美梦了,对吧?”
得,郑权听明白了。
他妻子这是又想把女儿带走了。
只是琳娜连续三个“对吧”怼得他甚是恼火。
“琳娜。”郑权强压火气,说:“什么权力,什么高官厚禄,我爱惜的是为人民谋福祉的机会,是人民交给我的这份责任和事业!”
琳娜闻言,抬手说:“停,我不反驳你这点。”
“我也承认,你作为一个干部,很称职。”
“但是!”琳娜把拳头捏的嘎嘣作响。
“你作为一个人有一点人味么?作为一个父亲,你他么够格么?!”
郑权这回不说话了。
“郑权,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有快二十年了吧?”琳娜看向窗外,外面的火烧云甚是美丽,“就结婚到现在都有十七年了。你说说,你对我,对女儿,对这个家,你都负过什么责任?”
“......唉。”
郑权重重叹口气,低下了头。
这十七年啊......
他是在德国读经济学博士的时候认识的琳娜。然后相识之后的第二年,他们结了婚。
后来博士毕业那年,他郑权在德国连工作都找好了,妻子琳娜也有了身孕,结果却被家里的老爷子通知,强制性地要求回来发展。
自家老爷子的强势,郑权是十分清楚的。他纵然心中有万般不甘,却也是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
只能回来。
当时琳娜理解支持了他,扔下手头的工作,带着身孕颠沛流离地跟着郑权来了天朝,在京城早产地生了女儿梓妍。
再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们一家人被老爷子赶出大院,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其实这个时候,郑权大可以辞职不干,带着妻子女儿出国。只是......
恐怕之前的郑权自己都不会想到吧,几年的工作经历,竟然让他爱上了这种为政一方造福人民的事业。
这个时候,琳娜再次理解支持了他。他们在京城的犄角旮旯里贷款买了间六十多平米的房子,每月还贷款的钱几乎等于郑权的月工资,一家人还得算上琳娜开服装设计室赚的钱才能勉勉强强维持生计。
郑权还记得啊。
搬到新房子里的第一天,收拾妥当,他们一家人在外面散步。路过糕点店的时候,女儿梓妍说想吃里面的那个面包。
他郑权啊......是头一次地拒绝了自己的女儿,连个面包都没舍得给女儿买呀......
郑权的全程沉默,让琳娜怒了。
她睁开眼睛,怒意沸腾。
“为了这个家,我一个人跑到安特卫普设计学院当老师,签了十五年的工作合同,家里的经济状况才缓解了。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郑权终于回声了,“我当时起早贪晚的工作,还兼了外面公司的会计活,为的不也是这个家吗?!”
“但你在乎过女儿,在乎过我吗?!”琳娜反问。
琳娜这会儿的眼神和之前的梓妍如出一辙,狠戾得像是狼。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郑权再次败下阵来,沉默了。
他能说些什么?
琳娜独自一人去往国外之后,因为时差和自己这边工作忙的原因,除开双休日,他和妻子几乎就算是断了联系。
零五年女儿病重,单位事情忙到他根本脱不开身,领导电话不断打来,他有什么办法?
再后来,自己被外派,几乎断了回京城的可能。女儿也被琳娜接去国外了,本着“没用了的东西还留它做什么”的原则,他索性一狠心把夫妻两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房子给卖掉了,结果被琳娜隔着几千公里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些事情摆在这里,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面对妻子的质问,他郑权还能说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