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处刑柱上，只见一个人被两名卫士拖拽着来到台上。他就是刚才刺杀凯瑟琳的刺客。
他虽然一身黑衣，但是黑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有点暗蓝的颜色。四肢根本无法支撑他的重量，几乎像是一滩泥一般被捆在柱子上。他的头一直低垂，看不清他的脸。
三天前的那一下理论上完全能将他劈成两半，但凯瑟琳留了一手，留下他一条性命，等到这时候再来处刑，也许是想杀一儆百。
广场上有人摆了一把椅子，霍拉桑等人侍奉凯瑟琳坐在那椅子上。那布政使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身体弯成弓形，恭恭敬敬地递给凯瑟琳。台下的少女现在还不知道，那瘦瘦的、长得更像家奴一般的布政使，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飓风”胡马雍·伊本·穆拉德·卡洛莉拉元帅。
凯瑟琳对胡马雍说了几句话，后者立刻对答如流，但没说几句话，凯瑟琳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因为他嘴里臭气熏天。我一时间又觉得凯瑟琳有点可怜，估计那家伙的嘴一定好多年没清洗了。
广场边的几千人和我一样，看着这几个人像过家家似的说着悄悄话。终于，这一出无聊的哑剧结束了，凯瑟琳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纸条交给霍拉桑。霍拉桑随机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宣读道：
“众人肃静——！”
我们立刻停止了声音，片刻后广场上只有风声和那刺客不停的咳嗽声。
“查得要犯彼得·伊克尼斯·金花，金花乌斯达人氏，现年二十五岁，魔法境界六。该犯彼得，于1514年至1518年间就读于帝国魔法学院，期间结交金花复国派奸党，图谋不轨，与乱党勾结密切，狼狈为奸。后受逆党指示，伪装忠诚，混入我新编第一军，伺机行刺首长。本年五月，逆党在京伏法，该犯彼得兔死狐悲，丧心病狂，竟于十一月十三日，当街行刺公主殿下，幸天佑我军，更有殿下剑术出神入化之庇佑，殿下无恙。此贼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依帝国基本法，刺杀皇族要员者，当处绞刑；刺杀朝廷大员者，当处二百刀凌迟之刑，数罪并罚，处以五百刀凌迟之刑，立即执行！此判已报女皇陛下、宰相及司法大臣阁下准，受陛下旨意，由玛丽莲省总督、新编第一军军长霍拉桑·德·巴尔米特都统子爵阁下、省布政使胡马雍·伊本·穆拉德·卡洛莉拉阁下、希达府尹马洛斯·德·洛克哈特先生陪同凯瑟琳殿下共同监刑。”
彼得……金花？！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悸动了一下。他是我们的王族？
“请出旨意！”
霍拉桑——不，现在是新编第一军军长兼总督霍拉桑——刚刚读完这又臭又长的判词，那个瘦子胡马雍又喊道。他身边随即出现了一个端着金盘子的仆人。还挺讲仪式的，因为那盘子装着圣旨。
“诏曰：准希达府十一月十三日之判，兹依例，将该犯彼得·伊克尼斯·金花凌迟处死，首级悬挂于东门示众，以儆效尤，钦此！”
“诚如是！诚如是！诚如是！”
除了公主殿下和三位宣读判决的监斩官外，其他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高呼道，包括我。
我们缓缓起立，这时霍拉桑走到了广场中间，简单扫视了一下看台下的人群和围在广场周围的士兵，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演讲。他讲话依旧像几年前一样声如洪钟：
“公主殿下、弟兄们，还有在场的乡亲们，本督一向爱民如子，更爱兵如子，这些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相信现在这位彼得，更应该看在眼里，因为我是他在魔法学院就读时候的专业课导师，我还记得他选修我这门国际关系课的成绩是满分一百分。”说到这里，霍拉桑似乎有些哽咽。
“可是我万万想不到，这么一个前途远大的孩子，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行刺公主殿下！我们新军的哪一项荣耀不是公主殿下给的？要不是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能有我们新军的今天？新军之所以能换得今天与四卫平起平坐的地位，是因为有公主殿下不断的争取！行刺公主殿下？真令我感到失望透顶——”
“够了，你这个死肥猪。”
不大不小的声音，来自处刑柱。是名叫彼得的刺客说的。他的声音很中性化，甚至有些少女，虽然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但语气不卑不亢。
霍拉桑的脸登时变得涨红。胡马雍立刻小跑几步，照着处刑柱上的彼得就来了一拳：“吊孩子，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嘴硬！对你的导师放尊重点！”
“呸！”
就在彼得向胡马雍吐唾沫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
卡洛斯殿下！
披肩的金色长卷发、额头正中间的痣、以及清秀得不像是个男孩子的柔美面容，正是第十一王子卡洛斯殿下的相貌！
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烈日之下，我只觉得浑身结满了霜。
卡洛斯殿下……小的时候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公主，因为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可爱的男孩子……没想到现在……
胡马雍愤恨地抹了把脸，正要再打他一拳，被霍拉桑制止了。
“彼得啊，你智勇兼备，学习出色，更兼有这么好看的一副脸庞，本督曾对你有如此大的期望，任尔为心腹干将，尔不知恩图报反而与逆党狼狈为奸，竟当街行刺皇女殿下，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本督曾堵上我的脑袋想要保你，然国法如山，更兼行刺皇族要人，断无赦免之理，本督也无能为力啊。”
霍拉桑越往后说，语气中夹杂的感情就越深，然而彼得——应该是卡洛斯殿下却毫无反应，甚至冷笑起来。
“接着往下装吧，‘银青的胡安娜’。杀我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如此假惺惺？”
“既然知道我的名号，难道就不想对凯瑟琳殿下说些什么吗？”
胡安娜？这个名号我还真不知道。突然发现对于霍拉桑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还能说什么呢，”卡洛斯望了望端坐在椅子上的凯瑟琳，“败在你的剑下，我心悦诚服。”
凯瑟琳微微地扭过头来，看了卡洛斯一眼，就又把头转了回去，好像绑在处刑柱上的那个人从未存在一般。
“冥顽不化，连皇女殿下也不发一言，那本督更是救你不得了！”霍拉桑摇摇头，叹息道。
“动手吧，霍拉桑大人！”
“在动手之前，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吗？本督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愿望！”
“那么霍拉桑大人，”卡洛斯道，“我虽冠金花之姓，然与家族所有成员均断绝了关系，希望女皇陛下不要加害于他们。”
“你尽管放心。”
“谢大人！”卡洛斯心有不甘地说道，“我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你竟然会使用禁术。你赢了，恩师！”
“那不是禁术。”
卡洛斯猛地抬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他不相信，不相信在他出手的那刻，霍拉桑没有使用任何禁术。
“从始至终，打败你的，只有皇女殿下的剑。”
霍拉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卡洛斯殿下就呆在那里，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疑惑，以及不可思议……
时间到了。
霍拉桑抬高嗓门，他那不怎么好听的声音震的我耳朵疼。
“弟兄们，还有各位乡亲们，今日对彼得处以凌迟之刑，本督的心中万分悲痛！但我没有办法，因为他确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但结交乱党，还阴谋刺杀皇室，哪怕是本督不杀他，陛下也绝不会饶了他！但是，彼得又是多么才华横溢的一个学生，曾在魔法学院获得甲等奖学金，本督实在是不忍看到他被粗鲁的刽子手大卸八块，因此今日，本督要亲自行刑！”
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堂堂一省总督，竟然做起刽子手来？我以前也不知道霍拉桑还有刽子手这门手艺啊。
“这总督倒是有点意思，自己亲自行刑，”苏莱曼小声嘀咕道，“就不怕脏手受主责罚？”
“是啊是啊，这人真奇怪。”查理附和道。
“彼得·伊克尼斯·金花，你应该感到荣幸，因为在我的刀下被处决的，都是封疆大吏，而且你是第四位。尔等听着，今日之所以要大动干戈执行此凌迟大刑，说句粗话，就是杀鸡给猴看。最近暗杀活动频繁，本督希望那些潜在的刺客看到此刑后，能幡然悔悟，放弃逆天之行动，归顺朝廷，效忠女皇陛下，服从长官。各位新军弟兄们，也希望你们能尽忠帝国、尽忠女皇、尽忠公主、听从长官指挥。只要忠诚老实，你们都会有很好的前程。”
“谨遵总督大人教诲！我等将誓死效忠帝国！”
霍拉桑冲着胡马雍一摆手，后者立刻递给他一把钢刀。他二话没说，丝毫没有刚才“爱兵如子”的慈眉善目，上去就扒下卡洛斯的衣服，卡洛斯瘦弱的躯体就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了。
望着这具如少女般纤细的身体，霍拉桑没有丝毫怜惜。他甚至都没给胡马雍喊“开刀”的机会，对着卡洛斯的胸口猛拍一掌，后者随机昏晕过去。
啪！
就在这声音尚未消失时，霍拉桑的右手操着刀子，对着卡洛斯的右胸脯就是一下，一块铜钱大小的肉，就从那具躯体上取了下来。
“【右旋六·南斗·解体术】——第一刀！”
我突然想起来胡安娜是谁了。她是玛丽莲第十一天使，屠户出身，仅用一把钢刀就能做到削肉如泥，一刀下去，要切一斤，绝不会切出十五两或十七两。后来成为玛丽莲教最早的一批传教士，最后由于非法传教而被古麦尔彦帝国皇帝逮捕处死，就是这么被封为天使的。她拥有独有的右旋魔法——解体术。
今天却在这里看到了！
刀片如蝴蝶般飞舞，银光如织，每道银光落下，卡洛斯的身上便多出一道醒目的血痕，伴随着的还有霍拉桑响亮的报数声。
第二刀！第三刀！——第一百八十一刀！
处刑台上的他，就好像布偶被人蹂躏，撕碎。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他早已全身血红，所有的部位都在冒血，安静地淌到地上，像是无名的红色溪流。它从处刑台上淌下，渗入地上的沟壑和裂缝中便消失不见。
同它一齐消失的还有卡洛斯的生命。
“第五百刀，请公主殿下验刑。”
随着霍拉桑的最后一声报数，卡洛斯死了。
他身体破碎，可是他早已昏去，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就像是睡着了，就像是做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如今的他就像是柔弱的蒲公英一般，仿佛只要有一阵风，就能将他吹的四处飘散……
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刺一样隐隐阵痛，我才意识到，我双拳紧握，指甲都深入到肉里。
处刑结束，凯瑟琳她们离开，卡洛斯的尸体——其实是根本不能被称作尸体的血块——也被她们带走，围着的人群也尽数散去。
此刻这里依旧和平时一样空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吧。”
我重新站起身来，尽力压住微微颤抖的声带，然后用平时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我背过身去，向着城门走去。
感觉身后有什么人在看着我，那个同花一般漂亮的男孩就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的远去，然后，他轻轻地挥手。
虽然我只与他见过几次面，但那如花一般的笑靥，仿佛刻在我的心间。
就在此刻，我的发梢散开，轻轻飞舞，像是银色的微波。
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