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丽,正作为‘死得还算完整的尸体君’,压抑着自己的气息躺在某栋废屋的二楼。透过她挖出来的小墙洞,丽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废墟中走来走去的航的动向。
她觉得,花费半天时间跟那个名为‘航’的吟游诗人聊天,真是蠢毙了。
两人对话的最后,也只以破裂收场。
嘛,虽然是自己主动挑衅对方,还口口声声宣称要向他降下‘制裁’。
不过——
“混蛋白痴……大哥哥你就不能不提芙的事吗……人家明明还想跟你聊多一点的说。”
丽从木板中间凿出的小洞,窥视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自己的航,以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小声抱怨道。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吟游诗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大,还装成一副正义人士的嘴脸?难道他们都是无法理解少女细腻心灵的臭男人吗?”
丽还想保持冷静,以作好接下来行动的准备——可是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怎么样都无法让她平静下来。
这种感觉,不是肚子饿到极限之后产生的幻觉——连丽自己都数不清楚,在过去两个月中饿到手脚抽筋,全身失去感官动能,连看到的东西都变成灰色的次数;那种胃部差不多要贴在肚子上的难受感,丽是永远不会认错的。
可这也不是杀死人类之后,必然会从心里浮现的失落感和寂寞感——在把欺负过或试图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一抹杀后,现在的丽,至少不会在准备杀人之前就开始动摇。
看来还是跟芙有关——
虽然自己的父母确实是因为芙的父母而死,自己遭遇到的糟糕事也完全可以划在大叔他们的头上。
但是,还是不能忘却那个活泼的身影——
不能忘却在那个冷清的池塘边,芙清唱出来的靡靡之音。
看来,自己还在纠结以往的事。
开心的记忆,混杂着过去两个月来的屈辱,加上航煽风点火般赞扬大叔他们的伟大之处,当然会让丽觉得不是滋味。
可惜的是,现在的丽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根本没有自我分辨这种复杂感情的能力。话说回来,又有多少人能够正视自己,完全掌握自己的心态呢?
所以,一切的不爽,一切的不愉快,就都被丽推到了航的头上。
“不能饶恕,居然说大叔和大妈是隐居在此的大人物。难道大家的死,都是围着大叔大妈的阴谋造成的吗?绝对不能认同……”
丽冷静不下来。
她现在满脑袋想的事,就是尽快把航捉住,然后对其执行正义的制裁。
“哼,就让他在这里逛一逛,等一下就让他撕下虚伪的假面具,体验一下什么是‘生命的可贵’。”
满嘴说着意义不明的话,丽从二楼走了下来,七拐八拐地消失在废墟的深处……
----------------------------------------------------
同一时间,风车村中广场,神殿。
“咔咔咔咔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
“…………”
……
-----------------------------------------------------
航意气风发地拖着强健的身体,吵吵嚷嚷地踢开一个又一个门。
虽然让小女孩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了好几次,但是渐渐地,她的退路越来越少,航再次发现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也越来越了解这篇废墟的格局。
哪里有可以藏人的大罐子、哪里的墙角尸堆很适合趴下来装死——这些原本只有生活在这里的小女孩才知道的地方,慢慢被航所掌握。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她逼到某个死角。抓起来,绑住,然后跟她**做的事。
恩,形式真是一片大好。
估计再过一会,就能以君临天下的气势俯视着这篇即将被征服的大地——虽然想这么说。
但是……
“我错了。以上都是我脑补的……”
航不知为何说着只有读者才能看得懂的画外音,一面空虚地走在废墟中间,用舌头舔着干枯开裂的嘴唇。
距离捉迷藏(某个掉以轻心的吟游诗人自认为)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除了见识到有各种各样新奇死法的尸体和满目的疮痍外,航实在是没有办法找出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
就连‘我看见你了哦!’和‘噢噢噢果然在这里吗?’这两句话,航也因为口干舌燥而懒得再喊。
虽然长期的旅途和一路上处理许多令人头痛无比的的突然事件,让航变得比一般人要强壮很多,但连续不间断的奔跑和思考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充溢整个风车村的死气和正午的热度也让他觉得更累。
更加要命的是,当饥渴难耐的航暂时放弃搜索,打算先回到外面休息一下的时候,他才发现放在废墟外面显眼地方的背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
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不用脑子想就能知道,犯人是那个诡异的小女孩。
“可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航用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不甘心地使劲压制着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根本不是什么游戏嘛——
那个家伙,是来真的——
意识到自己被小女孩贫弱的外表所欺骗,结果变成了连重要的背包都弄丢了的悲惨境地,航急忙赶回废墟中,继续无意义的单人捉迷藏。
在太阳底下又瞎转悠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后,航冷静了下来。
不能在白白消耗能量了……要是在找到小女孩的时候累到没力气追上她,不是很丢脸吗——
这样想着,航决定先休息一下,整理好状态再说。
“各位能这么悠闲地躺在这里,不用担心食量和水的问题还真好呐~搞得我也想躺尸了。”
航‘嘿咻’一声,坐在了一面可以挡住阳光的墙下。
在他对面的墙下,坐着一排肚子从外部烂开的腐尸;从埋在尘土下的木质地板来看,这曾经是一栋小屋的内部。
“为什么我非得在大热天里跟尸体君们排排坐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来得及抱怨倒霉的一天,航以看见债主的速度趴了下来。
“秋——”
一只弩箭从正面射进小屋废墟,擦过航的右肩,钉在了航刚刚还靠着的墙上。
只要他再晚半秒钟反应过来,右肩膀就会被射穿。
“切~没射中啊。”
一个女童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进来,然后小女孩手持猎弩,华丽地出现在航的面前。
那成熟的微笑,堪比抹布的衣服,以及头上标志性的马尾辫——没有错,她就是掳走芙、把我引进废墟中、抢走背包、以及毫无罪恶感地向我射出弩箭的——
咦……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耶。搞了半天,我居然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不过,没有时间再纠结这些次要的问题,航以一个超难看的侧滚翻,避开了另外一支向自己射来的弩箭。
“啊~跟试射尸体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怎么精度变得这么差……难道是准头有问题?”
“有你个头的问题啊……在检查武器之前,请你先反省一下突然袭击别人的行为”
航无视因为保护怀中小提琴而被粗糙的地面擦伤的双臂,在小女孩再次攻击自己前勉强站起来,以便随时往其他方向逃跑。
“哟~大哥哥下午好~”
“呃……你好。”
小女孩随手扔下发射完了的猎弩,从背后取下另外一副已经上好弦、同样制式的猎弩,然后不急不慢地对准惊魂未定的航的身体,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
航不知道用什么语气来面对听起来爽朗无比的小女孩,只能尴尬地回了声招呼。
“大哥哥久等了吧。虽然推迟了一点,不过跟预定一样,我前来制裁大哥哥你了喔。”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不过这是骗人的吧?怎么才几个小时不见,你就变得这么有精神?”
一扫之前的孱弱模样,小女孩原本苍白的脸上居然透出了一丝少女应有的红霞,身体摇摇晃晃的程度也大为改观。要不是那两条大马尾辫还挂在小女孩的脑袋上,航说不定不能一下子认出她是谁。
“那是当然的啦……营养的午餐能够让少女变得更美哟……你看,皮肤都光滑了很多呢~嗝~”
小女孩满意地摸了摸已经吃得涨起来的肚子,然后很没有礼貌地打了个饱嗝。
因为小女孩身上堆满了伤痕和尘土,航不可能看得出来她的皮肤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的变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混蛋啊啊啊,你肚子里装的是我的干粮……”
“没错。”
“可恶,居然承认得这么爽快,搞得我都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了。”
“没想到大哥哥那么喜欢吃红薯干啊,小心跟女生约会的时候放屁喔~”
“没有找到城镇只能在山上挖红薯为食的我真是对不起了……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会被一个绑架犯指责……”
“不过~没想到大哥哥的背包里只装有红薯干……连个证明身份的文件都没有……喂,你这个吟游诗人,该不会是假装的吧?”
小女孩咄咄逼人地盯着航,后者下意识地把眼光偏到一边去,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啊~这个嘛……我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吟游诗人哟~要不然怎么会弹奏出那么高级的曲子?”
“啧……总觉得大哥哥你越来越可疑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
真头疼——
虽然小女孩已经把猎弩架了起来,处于瞄准航,随时可以扣下扳机的状态,但是从她的口气里,却听不到一丝紧张。
——如果乱动的话,绝对会把大哥哥你像蟑螂一样杀掉。
——胜负已分。
——绝对不会失手。
虽然没有这样说,小女孩微笑着讥笑航的摸样,可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她身上的邪恶气场,好像因为吃饱饭的关系而暴涨,说话的语气也嚣张了很多。
明明还没受伤,航却觉得自己已经干脆利落地败在了小女孩的手中。
“呐,大哥哥,现在还不迟喔……如果肯乖乖合作的话,就不用丢掉珍贵的生命。说不定我一高兴,会把芙的下落告诉你也说不定喔。”
“免谈……即使是以浪漫为生的吟游诗人,也知道什么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天到晚吃红薯的家伙还敢自称浪漫吗……看来大哥哥脸皮的厚度确实跟真正的艺人有一拼啊……”
“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张嘴讲话我就觉得恼火……喂,别看我长得不怎么强壮,收拾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啊啊啊啊又来了!”
看到小女孩带着笑意扣下扳机,航原地跳了起来。
弩箭擦过他的胯下,十分有活力地钉在墙上。
“太……太过分了,要是伤到小提琴怎么办?”
“哎?比起自己的身体,难道那种烂木头还比较重要?”
“……哈?烂木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日轮大人的琴而打破脑袋……啊,不好……我什么都没说……”
“……?”
小女孩困惑地侧着脑袋,注视着因为不小心说漏嘴而陷入混乱状态的航。不过看她对‘日轮’这个名字毫无反应,应该是没听说过‘那两位’的名字。
“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好让我白白浪费弩箭?如果大哥哥不动的话,那我就先动了喔~”
正如宣言的一样,小女孩见航既没有投降又没有逃跑的意思。就操着手里的弩一步步地向他靠近。从她背后露出来的猎弩的一角上看,她应该还背着几副已经上好弦的远程武器。
不过……怎么想都不对。
有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既然决定要靠近战斗的话,为什么要选择弓弩这种笨重的远程武器呢?
明明满地都是互相残杀的村民的尸体,柴刀啊长矛啊这种更加适合肉搏的刃器不是更适合现在的状况吗?
航没有时间细想。
在他犹豫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开始朝这边射击了。
“这样做不要紧么?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玩什么战斗游戏啊……”
“要你管?”
弩箭,一支一支地射向航。从墙的那一边到航大概有三十尺的距离,如果航是攻方,而小女孩是以射击姿势蹲在原地的话,拥有良好掌控性的远程兵器的小女孩大概会是更加有利的一方。
可现在,攻防双方微妙地倒转了过来。
航沿着墙角,以不同的速度走向一张只剩下两条腿的桌子。从航弓着腰侧着身子以减少敌人瞄准面积的的动作上来看,他应该对这种程度的战斗有相当有经验。
“……”
两人前进的速度都很快。
小女孩看到航就快要抵达可以当挡箭牌的烂桌子,扔下手中已经发射完了的弩,从背后迅速卸下另外两副弩。
双弩……齐发!
航很期待小女孩会这样可爱地叫出来,但她只是冷静地发射,并没有对招式名称抱有太大的热情。
“顺利,到达~”
航就势滚到桌子旁边,连改变速度的必要都没有了。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得相当的近,但是一面移动一面射击,让小女孩几乎毫无准头可言。
好不容易同时发射的两支弩箭,也歪歪斜斜地插进了离航还有二尺的地面上。
他用单手扶起桌子,罩着自己的身体。同时,小女孩也发射出了另外一支弩箭。
想当然耳,除了悲哀地插在桌子上,可怜的弩箭君没有别的下场。
“嘿嘿嘿,怎么样?如果现在乖乖投降,认真跟大哥哥道歉的话,我也许会考虑不把你交给官府。”
“啊,那真是太谢谢了。我射……”
小女孩看到航从桌子后面伸出半个头,马上扣下了扳机。
可惜由于来不及瞄准,弩箭只射中了桌子的边缘。
“……吓死人了啦!!!!你还真是卑鄙啊!!!”
本来想借由优势来跟小女孩好好交涉,但是一张嘴,就差点吃到估计味道不怎么样的木质杀人凶器。
二条君,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帮你好好钉上另外两条腿的——
因为只有两条腿,航擅自给救了自己一命的桌子起了可爱的外号。
“大哥哥,应该投降了吧?”
小女孩大言不惭地说。
虽然看不见,可是航感觉得到,小女孩肯定就站在离二条君不远的地方。
似乎还可以听得到,对方熟练地卸下另外一副猎弩时,木头摩擦衣服的声音。
“那啥,你还剩多少弩箭?”
“只剩一发而已哟,大哥哥……”
“居……居然老实说了……真不知道现在应该夸奖还是批评你……那我上了……”
以输了麻将耍赖的认真气势把二条君掀开,航打算一口气缩短距离结束战场可笑的战斗。
可是——
“啪~”
航还未跨出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脸上。
他滑稽地发出了‘咕哈’的声音,差点就这样被砸晕过去。
摇摇晃晃之间,航终于看清楚根据反作用力原理、被自己的脸弹飞的暗器。
那是——猎弩。
“弩箭只剩一支,可弩却遍地都是哦,大哥哥。”
微笑着朝对方投掷出另外一副猎弩后,小女孩迅速地撤退了。
“不……不许逃……可恶啊啊啊啊啊……”
怒了。
即使是浪漫的吟游诗人,做生意最重要的脸蛋被打伤,肯定也会很恼火。
航屈身躲过猎弩,捂着鼻血长流的脸,生气地朝着小女孩追去。
“大哥哥,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感,爱情才有可能长久喔~”
“我现在只想一口气把距离缩短为零,然后把你推倒。”
“咦……好可怕啊,如果太心急的话,淑女是不会喜欢上你的喔~”
“反正没有任何一个淑女,会喜欢上满脸是血的倒霉男人吧?”
“大哥哥终于承认了吗?你是一个身上被人打出血还紧紧追在一个弱质女生后面的变态。”
“啊啊啊……随便你怎么说,只要抓住你就是胜利。”
小女孩灵巧地在废墟中穿来穿去,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回过头来瞄准航。
而航则紧紧贴在小女孩身后,一面尝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一面留心可能射过来的弩箭。
刚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双手抱着猎弩在前面跑着,而一个手臂下夹着小提琴、满脸是血的青年男子在后猛追——这是一幅多么充满后现代感的画面!
但在那两个互相追逐的人看来,这只是一场紧张激烈的两人对抗而已。
双方都有充分理由把对方打倒在地,在小女孩看来,这甚至是一场值得把性命拼上的死斗。
“呼……呼……呼……”
在绕过一个乱石砌成的拐角后,小女孩钻进刚好能容纳下她的一个墙洞中,从墙的另外一面跑出去了。
“可恶,别小看一个吟游诗人的行动力!”
在目测了已经断裂的墙的高度后,航顾不上还在不断渗血的脸颊,单手撑着墙沿翻了过去——
然后,降落在了一对相扶而死的腐尸上。右脚踩进其中一具女尸的胸腔中,就这样被粘稠的尸液滑倒了。
“机会!”
看到航勇猛地朝那面墙发起进攻,而后很华丽地摔倒的样子,小女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瞄准他的脑袋。吓得航赶紧把躺在一旁的男尸抓起来当挡箭牌。
很不巧的是,估计是因为自己爱人的胸部被其他男人蹂躏的关系吧,男尸很不给面子地从颈部断成两截,把航上半身大部分的地方给暴露了出来。
小女孩没有射击,她瞪了一眼还把自己脑袋藏在尸体后面的航,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继续向前逃跑。
“居然……没出手?”
航的背后已经渗出大片的冷汗——如果刚才小女孩扣下扳机,射中他的几率应该不小。不过,真正吓到航的是,小女孩的眼神。
那是坚定又冷酷,航只在战场上见到过的,一心专意,杀人者的眼神。
航‘蹭’地一声把脚拔出来,顺手把手中腐烂到一半的头部扔到地上。
他没有功夫理会粘上尸液的小提琴,顺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继续追去。
原本还想观望一下,等小女孩精疲力尽之后再轻松地抓住她——可从小女孩的战斗能力和战斗欲望来看,贸然保存实力的话,说不定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
在确定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后,航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