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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我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我一边惦记着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一边坐在书桌前整理研究内容。我把到目前为止写下的全部笔记堆在桌上,重新阅读添加了索引的部分。我会整理出自己觉得重要的部分,重新汇总成笔记。这是我的研究方法,用这种方式可以弄明白很多事情。我做了很多索引,有“铃木帝国”“亚马孙计划”“大姐姐”“妹妹任性记录”等。
那一天,我检查笔记,添加了新的索引,建立了名为“企鹅公路”的项目,用来记录和企鹅有关的内容。书上说企鹅从海洋上岸时有一条固定路线,被称为企鹅公路(penguin highway)。我觉得这个词语很不错,便以此命名和企鹅出现相关的研究。
下午,我用乐高积木搭了一个太空站,然后练习下西洋棋。那是因为我和牙科医院的大姐姐约好了,晚上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下西洋棋。
大姐姐虽然总是胡说八道,但其实是一个很有可取之处的拼命三郎。每个星期六,她都会在工作结束后用功学习。我不知道她在学习什么,不过她从傍晚开始都会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位子上做笔记或看书。每当这个时候,大姐姐都会像待在刺眼的阳光下一般眯着双眼皱起眉头,自顾自地点头。
我出发去“海边的咖啡厅”时,大姐姐的学习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我穿过住宅区走到马路上,来到亮着灯的“海边的咖啡厅”附近时,就看到大姐姐坐在老位子上。这种时候,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非常开心。
整整一个小时,大姐姐会教我下西洋棋。
同班的滨本同学致力于推广西洋棋。我不曾和滨本同学下过棋,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喜欢西洋棋。我喜欢整齐排列着多个正方形的棋盘,也喜欢捏着城堡或马匹形状的棋子移动。我还喜欢一边下棋一边和大姐姐聊天。我会把笔记本上写得满满当当的内容告诉她。有时她会表示佩服,但更多时候是盯着棋盘陷入沉思。有时她会应一声“哦”,而夸奖我的情况少之又少。
那天,大姐姐穿着豆绿色的薄毛衣。我的视线从棋盘往上移,看着大姐姐的胸部,心里想那真的很像山丘。
“喂,少年,看着棋盘,棋盘。”
“我在看。”
“没在看吧。”
“我在看。”
“你不是光盯着我的胸看吗?”
“才没有。”
“到底有没有看?”
“在看,也没在看。”
“你真是一个前途堪忧的孩子啊。”
大姐姐首战告捷,我则赢了第二局。
“不分伯仲啊。”大姐姐说道。
我给大姐姐上了一课,是关于企鹅的。我告诉她企鹅有很多种类,包括帝企鹅和巴布亚企鹅等,还说了企鹅产卵的繁殖地(rookery)以及企鹅公路。大姐姐附和了一声。她也知道企鹅事件,便笑着说道:“还真是奇谈怪事。那么你会怎么推理?企鹅是从哪里来的?”
“我还没有足够的信息。”
“我觉得是外星人带来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没有依据表明外星人会特地做出这种事。”
“是侵略吧。因为企鹅很可爱,所以用来掩人耳目。趁所有地球人都掉以轻心的时候,他们就攻占联合国总部。”
“原来如此,这样说得通。”
我这么一说后,大姐姐随即露出恐怖的表情说道:“不要糊弄我,不然狠狠地拔掉你的牙齿。”
我要是能控制脑子的运作,即便到很晚也能保持清醒就好了。遗憾的是,一过八点,我就会困得招架不住。西洋棋的棋子慢慢变得模糊不清,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打起架来。
“喂。”大姐姐立刻说道,“你困了吧?”
“不困。”
“又说谎!”
“我是因为用脑过度,才很快就犯困了。”
“真羡慕你啊,我常常睡不着。”
“半夜还醒着是怎么样的呢?”
“所谓的半夜,可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不过呢,小孩子不知道也好。”
大姐姐开始收拾西洋棋,我随即感到非常悲伤。不知为何,我一困就会感到悲伤。
“快回家吧。今天来接你的时间有点晚啊。”
“我能坚持住,还清醒着。”
“大家都说能睡的孩子长得快。睡吧,少年。”大姐姐自顾自地点着头,“快快睡,快长大。”
不久后,耳边传来开门声,是爸爸来接我了。独自走在夜里的住宅区很危险,所以我和爸爸约好等他来接我。听到哐啷的声音后,我的悲伤越来越强烈,睡意也越来越浓厚,已经陷入身不由己的状态。
爸爸向大姐姐点头打招呼,大姐姐露出微笑。面对爸爸时,她就会表现得像一个大人。
“给你添麻烦了。”爸爸说道。
“不,怎么会呢?我很开心,毕竟青山这么聪明。”
“是的,我很聪明。”
接着,我对大姐姐道了一声晚安,然后和爸爸一起走夜路回家。
那天我实在太困了,似乎忘了晚上要刷牙,真是可悲。我认为有必要变得更加自律,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能对抗睡意的男人吧,还会勤于刷牙,成为拥有一口整齐洁白恒齿的出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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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上,我八点就起床了,和爸爸一起去“海边的咖啡厅”买早餐要吃的面包。
天气非常好,耀眼的晨光照得榉木的树叶通透可见。爸爸买了四个甜面包和一个很大的法式面包。我的任务是抱着装在纸袋里热乎乎的法式面包。为了避免面包因水汽变软,纸袋没有封口,逸出香味。
我走在行道树下,想着大姐姐是不是到教堂了。她会定期去鸭嘴兽公园旁边的教堂,而我只进去过一次。
回到家后,爸爸妈妈开始准备早餐,我则去叫醒妹妹。要是这么放着不管,她能毫不厌倦地一直睡下去。她自以为还是小婴儿吗?我去叫她的时候,她还说着任性的话赖床。真受不了这孩子,不过她也没有
恶意就是了。
早餐过后,爸爸说要去“海边的咖啡厅”办公。这种时候,他都会带着一个透明文件盒过去,里面装着方格笔记本、钢笔和各种文件。总有一天,我也要将自己的大量研究资料放进那种透明盒子里,到各地去自由地做研究。
我窝进二楼的研究站(我的房间),继续搭建太空站。我研究了太空站的实际照片,仿造实物盖起来。我的一切烦恼源于现有的积木种类有限,需要更多白色积木。正当我拼命寻找积木时,窗外吹来一阵温暖的风,耳边传来妈妈和妹妹在收拾院子的声音。
我、妈妈和妹妹吃完午餐时,内田过来了。我们约好要去探险。
探险时我都会背着背包,里面放着方格笔记本、指南针、小毛巾、折叠伞、保温瓶和一些紧急食粮。妈妈在我的保温瓶里装满了加糖红茶。紧急食粮是爸爸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是一些非常美味又营养丰富的牛肉干,但只能在紧急时刻食用,真是凄凉。
“路上小心。”
妈妈和妹妹目送着我们离去。
我们出发去探险,穿过住宅区。星期天下午的住宅区非常安静,阳光和煦。一只猫咪从篱笆的缝隙里走出来,停下脚步看了看我们。
我们走着走着,聊起了宇宙。
内田告诉我宇宙的诞生、暴胀理论(注:1980年由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阿兰·固斯提出的理论,指出早期宇宙的空间以指数倍的形式膨胀)和黑洞那些事,我则说了和航天飞机、太空站、太空电梯(注:人类构想的一种通往太空的设备,作用是将物资和乘客送入太空站)
有关的事情。我很喜欢山丘上的供水塔,它看起来就像地球逃难船。当我说出要搭乘宇宙飞船去往遥远的星球时,内田担心那艘宇宙飞船会飞进黑洞里。他老是想着黑洞,之前还说了“浴缸拔掉塞子后,水
流就像黑洞一样恐怖”这样的话。内田这个人真有趣。
住宅区的东边有一座丘陵,那里有一座高高的供水塔。
一片未经开发的广袤森林包围着丘陵,附近遍布纵横交错的小径,不知会通往哪里。制作这一带的地图也是我们的重要任务之一。
我们步上那座丘陵的混凝土阶梯,看到了供水塔和圆形的大水槽,高高的篱笆挡在前方。禁止进入的警示牌挂得到处都是,上面画着小孩溺水的图,看得人心惊肉跳。
供水塔后方则是一片幽深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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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温暖的风掠过丘陵,森林就沙沙作响。一阵强风呼啸而过,亮绿色的森林就持续轻声呢喃。
内田说要拍摄供水塔,所以我们决定分头进行调查活动。内田四处徘徊,寻找着适合拍照的地点。我则准备记录从丘陵上眺望到的城镇样貌。
远方是连绵的边陲群山,隆起的绿色山丘绵延不绝。房屋鳞次栉比,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这里可以看见山坡上那些像松饼一般的公寓,还有大姐姐定期去做弥撒的那家教堂的尖屋顶,大型购物中心也格外醒目。纵横交错的道路在建筑物之间延伸着,上面流动着的光点是汽车。从丘陵上俯视下方,可以看到行道树与覆盖在远处丘陵上的森林在沙沙摇动。虽然声音传不到这里,但能明确地观察到风吹拂过整个城镇。
我将这些内容写进笔记本里。
过了一会儿,内田来到我的身边坐下。我们喝了红茶。
镇上有好多山丘,看着像在湛蓝天空下和缓隆起的绿色胸部。我捏着嘴里欲掉不掉又摇摇晃晃的乳牙,思考着和胸部有关的事情。
这阵子我总是在想,所谓的胸部真是一个谜团。我常常想到大姐姐的胸部,为什么她的和妈妈的不一样呢?就物体而言是一样的,但带给我这个人的感受为何如此不同?我不会忍不住去看妈妈的胸部,面对大姐姐时却不一样。总觉得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不知道摸起来如何。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可思议。这就是所谓的观察自我吗?
我尝试对内田提起这件事,问他:“你有什么看法,内田?”
“我什么都不知道。”
内田仰望着供水塔,耳朵泛红。
于是,我们结束了休息时间,起身准备去探险,却发现某处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那并不是风吹过森林的动静。我们纳闷着环视四周,随即看到企鹅摇摇摆摆地从通往森林的小径里走来。
“喵呀!”内田发出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