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狼犬

作者:叶上谈心 更新时间:2019/10/19 17:49:40 字数:4027

第五章狼犬

慈爱救赎疗养院的院长叫陈则理,医师们叫他陈教授,教官们叫他陈院长。

陈院长是管理独立病房病人的直属治疗医师,凡是进入独立病房,就会受到他亲力亲为的“关爱”。

文平没有见过他几次,听说他们独立病房的病人治疗方案以及用药方案都是陈院长亲自策划的。

一想到那恐怖的药物作用,文平全身毛孔都发出了扭曲凄厉的惨叫声,有别于教官来的皮肉之苦,那是种深入肺腑与骨骼的脆弱。

服下药那一刻就已经丧失了人的资格,文平咬着牙记下这个耻辱。

哗——

文平用着操场上捡来的小石子在房间角落里划上一横,又是一天过去,冷的月光透过窗照在他的后背,冷的星辰遥不可及。

要不是这些记录,他或许会忘记时间的流动融入这个病院里。

每当文平在墙上划上一横,他就同样在自己后背划上一横,疼痛压制了麻木脆弱的神经。

他已经很虚弱,这几天俯卧撑从原来可以一组做到四十个跌倒现在只能做十个,而且只能做一组,做完之后躺在地上,肺部如火烧一般。

空气里的小尘埃在浮动,文平看着地面自己的倒影,像是直视着自己的灵魂。

“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逃出去。”

他真的受够这种铁窗的生活了,一切都是被分割好的,只要规定好的活动范围,永远也别想踏出去半步。

文平原本还有半年就可以从学校毕业,他还有很多计划,还有很多想去的努力的未来,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努力逃离这个该死的原生家庭。

他想着和学校的那群混蛋在夏日与热流之中扔起学士帽,想要让摄影师记住那段青春。

学校食堂充满烟火气的宵夜。

宿舍里吹散滚滚热气的风扇。

以及阳台滴着水的衣服。

那时的他把劣质的枕头丢掉,把晒好毛毯折起来当作枕头,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

“文哥,你在吗?”

叶皓鸿隔着一面墙问,隔着幽幽的夜,声音把文平拉扯了回来。

“……”文平眼眸有点湿润:“只有我以前的朋友和同学才会叫我文哥,老叶。”

叶皓鸿那边长叹了一口气:“也只有我以前的朋友才会叫我老叶。”

一面墙,两个人,再次叹出了一口气。

接近年末,在叶皓鸿这个强力的情报来源下,他得到了疗养院高层准备年末总结的会议消息。

文平在大教室的后门偷听着里面的人年末总结会议。

“各位同僚,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这是让我本人十分高兴的,对比于去年我们的净收入增长翻了百分之五十,这得利于各位同僚的不懈努力。”

陈院长在高台上看着心不在焉的人群们,前面几排的作为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新来的女医生坐在前面,看似认真地听讲坐着笔记。

后面的教官和医生们有些人在打哈欠,有些人在窃窃私语,其实没有人对陈院长的构思的未来理想国度有兴趣。

可笑的是唯一有兴趣的人在门外,准确来说是后门外偷窥的少年。

“在座各位的努力有目共睹,这次年末总结不仅是对新的一年展开新的宏伟计划,还会对过去一年的各位展开酬谢。”

……

文平透过门缝之中的光,窥视着陈院长在高台上诉说人血馒头吃得怎么样。

他从门缝里面看到了那个腐朽糜烂而又充满了金钱气息的社会阶层,文平只是个腐烂的人,却能一窥到他们的金钱光辉。

窥视所伴随的危机感保卫着文平,他一方面想要得到更多情报,一方面又害怕出现那些已经臣服在教官脚下的病人的窥视。

就像在夹缝中生存的蝼蚁。

“接下来,我们将计划更新一下我们的只能消防设备,以应对年后的消防检查,以及,未来可能实行的让病人进行简单的劳务工作……”

文平已经嗅到了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消防设备还是消防检查,都是值得可以利用的点。

陈院长在高谈阔论,没人会知道门后会有窥视者的存在,门缝只会暗灭一线光,文平人间蒸发。

蹲守时间与消磨时间,甚至是杀死时间都是漫长的,文平只能等着某一天有人过来装修。

但是他并不绝望,但也不敢带有希望,他从来都是个矛盾的人。

叶皓鸿也注意到了最近文平的反常,他看着这个少年有时皱眉,有时又茅塞顿开般地开朗。

文平一直盯着那个装在他门口的警报器,他需要工具才能把警报器给关闭掉,不然的话晚上只要他打开门或是撬开窗,警铃的响声就会叫醒所有人。

直到故事的某一天的早晨为止,文平听到了工具在工具箱里碰撞的声响。

“我跟你们说,这好歹是一家精神病院,这里要是有人跟你们说话,你们别搭理他们。”

“知道知道,一定的,来,大哥抽根烟吧。”

某个粗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他们在外面点起了烟。

“我去叫那些崽子们起床,接下来你们就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紧接着教官开始了敲门,文平这一次很配合地走出了门开始了跑操,门外有三四个技术工人,都是负责安装的师傅。

文平向他们笑了一下,说了一声早上好。

那些安装工人没有说话,他们看着文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有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那个少年着实是从监牢里面走出来的。

那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他们眼中。

“别想太多,干好我们自己的活。”领头的师傅打开工具箱:“昨晚这一笔,赚钱回家准备买年货。”

此时此刻的文平正在面无表情地跑圈,他正在寻觅着自由的路,身后是严厉的鞭策,可是每一下的鞭打都让他更加冷酷。

一开始的文平会因为鞭打而变得踉踉跄跄,可是他的步伐更加坚定了,后背更加挺直了。

这时候叶皓鸿才明白文平为什么看起来手下当初却能放倒这么多教官,对方后背的汗水黏住了衣服,发达的后背肌肉显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

叶皓鸿才联系起来,文平的小臂肌肉看起来不强壮,因为搏斗里并不需要特别大块的肌肉,反而他的后背肌肉因为经常出拳而变得强壮。

文平目视着前方像头公牛一样踏平着前路,他今天就可以逃出这里,那药物副作用如今再也无法侵蚀他,步伐越来越快,他似乎能听到冰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妈的,这小子,被打上瘾了吗?”

身后陪跑的教官也有点跟不上文平,只能停下来站在跑道边督促其他病人跑步。

中午的午休时间很快就到了,文平回到宿舍有一个年轻的师傅正在装着消防声光警报器。

“嘿,师傅,还没有下班吃饭啊。”

文平亲切地问着,那个年轻的师傅立刻笑着回应:“嘿,还没呢。”

“还没吃啊,诺,我带了一瓶水和煎饼。”文平笑着回应,他没有烟,不然地话更容易搭上话。

“欸,这怎么好意思。”年轻的师傅摆摆手,但是肚子却咕地一声叫了出来:“给我瓶水吧。”

“诺,我请你喝。”

文平把水递了过去,师傅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心里的疑虑开始升起。

他心想:“怎么不都说是精神病人吗?我寻思这一点也不像啊。”

师傅喝了一口水,抬头却看到文平正在看着自己装的的消防声光报警器。

“哈,这个报警器装得不错啊。”文平称赞道,但是却后退一步挡在了对方的工具箱前。

“你懂这个?”年轻的师傅有些惊讶。

“哈,我原本学的专业里包括这个。”

“可以啊。”

“我帮你装上去。”文平手里拿起声光报警器和螺丝刀。

“不用了吧。”年轻的师傅连忙摆手。

“没事。”文平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直接就是爬上了梯子俐落地装上了声光报警器。

师傅连忙试了一试,结果声光报警器还真的响了。

“可以啊,小兄弟。”

“我先去睡觉了。”文平摆摆手,已经成了,工具到手了。

“哦,对了,螺丝刀。”年轻的师傅说道。

像是来自心脏的一记重击,那种被握住了心脏的感觉又回来了,好像能清晰地知道大脑正在分泌着恐惧。

文平拍拍头说道:“欸,抱歉,我忘了,你的螺丝刀太顺手了。”

少年背对着技术工人蹲下,就这么把到手的螺丝刀放了回去。

文平眉宇间闪过一丝不甘心

午休时间。

文平躺在床上,午休时间非常短,教官们不愿意上了锁之后又麻烦地开锁,所以午休的独立病房的门是不关的。

安装师傅们拆开装着消防设备的纸皮躺在地上睡觉,文平蹑手蹑脚地踩着地面走出去,在之前安装消防声光报警器时,文平发现安保报警器的线路和声光报警器的线是接在一起的。

想要关闭报警器,只能先找到主机,然而之前师傅测试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主机的位置。

独立病房的走廊寂静无比,每走一步文平都能听到自己起伏的心跳声。

地面的瓷砖就是镜子一样倒映着文平心虚的模样,像头颤颤巍巍的小兽淌过世俗的溪流,引起一片涟漪。

走廊的楼梯间传来的鼻鼾声,是那个年轻的安装工,文平憋着气轻踩在阶梯上,如履薄冰。

他到底在干嘛,在这个地方,在干这样的事情,在这样的苟活着。

他在去,他该去的地方,他在做,他该做的事。

寂静的阶梯在向上眼神,无声的人在向上攀爬,主机在三楼与四楼的阶梯的楼梯间之中,门没有关。

文平看着里面的信号灯闪烁,立刻动手查找着线路,消防报警器和安保报警器线路连在一起,看来是做成了一个系统,只有一个主机。

少年做了点小手段,他进入了主机里面把报警器的地区码给改写了。

楼梯下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正在上楼,文平迅速地关上楼梯间的门,他只能先爬上四楼,他躲在了楼梯门的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平听着那声音,空气陷入了死寂之中。

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一寸寸地挤压躯壳,骨骼都在发生颤抖。

那脚步声一步步向上走近,似乎不断宣告着文平死亡的讯息。

“怎么办才好。”

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听起来十分沉闷,一声一声地砸在文平心脏上。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咚!

最后一声脚步,停下了,停在了二楼。

飒——飒——

清风拂柳枝般的声响,大扫帚扫开地面装修留下的尘土。

文平擦了擦汗,原来是扫地阿姨,他镇定自若地走下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平息心脏的跳动。

他坐在自己的门后,胸膛里的心脏跳动频率让他觉得可怕,好像随时要爆炸一样,可这样才像是在活着。

他回到房间,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年没来由地大笑,无声地大笑,却又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趴在地上,像是被压垮了,挤扁了,直到心脏跳动终于平稳了。

他扭曲得不像个人,一边是精神病的指责,一边是正常世界的所不容纳,一边是人性在挣扎,一边是自由在呐喊,还有偏执与愤怒在折磨他的同时保护自己。

他有一个肮脏暴戾的计划。

这个计划或许会伤到人,传出去可能会被别人说疯子,变态又或是神经病,可文平却又安慰自己世界已经对他这样了,他变好变坏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文平安慰自己,又指责自己,想拯救自己,又不想连累别人。

想到这里,文平憋屈地滴下几滴泪。

那些所有发霉的梦和悔恨的泪水都藏在了枕头里,他想起了父母臭骂他是个乞丐,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我是个杂碎,但我要自由。”

肮脏,下作,反抗,混账……这一切的污名也好,臭味也罢,竟然世人早已经认为他是个垃圾,父母也认为他是个疯子和逆子。

那他就堕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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