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黏黏糊糊缠着陆家镇。青灰瓦檐垂着细密的雨帘，把巷口的青石板润得发亮，溅起的水花裹着泥香，漫过墙根处丛生的青苔。柯言和安茉缩在两家共用的矮檐下，木柱上还留着去年刻下的身高线，如今已矮了两人小半头。
雨丝斜斜扫过檐角，柯言突然把草编斗笠往头上一扣，斗笠边沿的草须蹭得他鼻尖发痒。他右手攥紧根磨得光滑的竹棍，左手往身后一背，硬是把空荡荡的袖子甩得猎猎作响——那袖子本就宽大，被穿堂风一吹，倒真像少了半截胳膊。
“我要成为武林高手，做行侠仗义的大侠！”他踮着脚拔高声音，稚嫩的嗓音里裹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认真，竹棍往青石板上“笃”地一点，“就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单刀走江湖，路见不平就拔刀！”
安茉蹲在一旁，指尖戳着檐下积起的小水洼，闻言抬起头。她额前的碎发被雨气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可大侠怎么只有一只手？书里的英雄不都有千斤力气，能举着大刀砍坏人吗？”
“你不懂！”柯言急着摆手，忘了自己还在装“独臂”，左手刚抬起来又赶紧背回去，袖子却没藏好，晃出半截手腕。“一只手拿刀才够厉害！书里写了，真正的英雄都有伤疤，少只胳膊算什么？那是闯过江湖的勋章，这样才能独当一面！”他说得兴起，竹棍在手里转了个圈，差点敲到身后的木柱。
安茉看着他较真的模样，嘴角偷偷弯了弯，又故意皱起眉：“那我呢？你做了大侠，我要跟着你做什么？”
“你就做大侠的小跟班啊！”柯言想也没想，竹棍往身前一扬，像是真要挥剑斩雨，“我走哪儿你跟哪儿，我打怪你递水，等我成了名，就带着你去京城见皇帝！”
“才不要！”安茉猛地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开他挥来的“剑”。可檐下地方本就窄，她脚后跟一滑，整个人往雨里栽去——下面就是青石板，摔下去准要磕破膝盖。
柯言眼疾手快，哪还顾得上装独臂，左手“唰”地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右手也丢了竹棍，死死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两人都晃了晃，安茉才稳稳站定，心跳得砰砰响。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竹棍滚到水洼里，溅起一圈涟漪。安茉本想嗔怪他冒失，可抬眼看到柯言两只手都紧紧拉着自己，斗笠歪在头上，露出的额角还沾着片草屑，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变了味：“还好……你现在还不是大侠。”
“啊？”柯言没反应过来，还攥着她的手没松，“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两只手啊。”安茉忍着笑，故意歪着头看他，“要是你真成了‘独臂大侠’，刚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摔进泥里啦。”
柯言一愣，低头看看自己两只交握的手，又看看滚在雨里的竹棍，耳尖突然红了。他赶紧松开手，把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半张脸，却忘了袖子还翘着，露着两只完整的胳膊，在雨帘里晃得显眼。
檐角的雨珠滴落在水洼里，晕开一圈又一圈，把两个小小的影子，轻轻裹在了雨雾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