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并非来自肉身，而是源于灵魂深处，仿佛整个意识被强行从无尽的混沌与狂乱中拖拽出来，沉重的眼皮如同坠着铅块，白鹤真人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缝隙
没有光，周围只有一片模糊的昏暗，他感觉到了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焦土，朽木和某种……灵气彻底死寂后产生的腐败气息，这些气息粗暴地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发出一阵虚弱而痛苦的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带来各处隐痛，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粗糙的地面上，身下是碎石和瓦砾
他试图移动手臂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体内空空荡荡，曾经浩瀚如海的木元素灵力，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而且……充满了某种令他心悸的枯败感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玻璃，疯狂地切割着他的脑海
癫狂的咆哮、扭曲的草木、灼热的火焰、刺骨的冰寒、撕裂一切的风暴……还有，一张娇小而冰冷的面孔，以及最后那几声决定命运的、清脆的响指……
『响指……？』
一回想起这一道清脆的声音，一些记忆如同惊雷在白鹤真人的脑中炸开，更多的画面汹涌而至
他疯狂地汲取着大地的生机，将青翠的山谷化为荒芜，他与弟子惨烈厮杀，招招致命，他被无形的空间之力禁锢，被磅礴的土石吞没……
最后是悬在高空之上的数把巨剑，如同无法阻挡的断头台一般，径直的朝着自己落下，携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不……』
沙哑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用尽全身力气走出了这破碎的房间，然后勉强抬起了头，睁大了浑浊的双眼看向四周
他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视野所及，是一片他无法理解的，彻底的……毁灭
『这里是……白鹤宗？』
但是现在这里哪里还有半点记忆中宗门仙境的影子？
巍峨的大殿只剩几根断裂的巨柱倔强地指向灰暗的天空，回廊化作遍地碎石，曾经灵泉潺潺的溪谷被崩塌的山体填平，只剩下污浊的死水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地面上寸草不生，连空气都凝固着死寂
繁华散尽，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废墟
『不……不可能……』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他挣扎着，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又重重地跪倒在地，手掌撑在冰冷破碎的石板上，指尖传来的只有〈修罗〉残余下来的死气
『有人吗？』
他试图呼喊，可是由于身体极其虚弱的原因，他的声音非常微弱，瞬间被死寂吞没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夹杂着痛苦喘息和踉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白鹤真人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透过弥漫的尘埃，他看到了几个相互搀扶而来的身影
那是白凰羽他们几人，他们看见已经苏醒过来并跪到在地的白鹤真人也是一惊
这一股惊讶仅仅只是一瞬，很快，他们看向白鹤真人的眼神便是复杂到了极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鹤真人的目光颤抖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来的竟然会是白凰羽他们仨人
他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他说不出话，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怎么都突然停下了……』
在后面紧跟着而来的是夏利斯和伊贺，他们在后面看到在前方杵着不动的白凰羽他们，走上前去，便就是看到跪倒在地上的白鹤真人
夏利斯也愣了一下，随后做出的行动几乎都是发自本能的，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反应的过来
他迅速的冲了上去，朝着白鹤真人的面门就是一拳打上去，这一拳夏利斯几乎没有收力，而且加上白鹤真人也是刚恢复，属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他直接从房间的外面被打回到了房间的里面，原本供他躺下休息的床铺直接被撞烂，整个人被摁在墙上
而夏利斯的行动也没有因为这一拳而就此收手，他接着跟着冲了进去
『为什么？！』
他揪起白鹤真人的衣领，又是一拳直接砸了下去
『为什么？！！』
又是一拳
『怎么偏偏是你先醒了过来？！！』
又是一拳
『你个老不死！！！！』
又是一拳
『厉风在跟你战斗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拳
『她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又是一拳
『生命气息微弱到我们都难以察觉！！！！』
又是一拳
『她对于我来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又是一拳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你……』
又是一拳
『可恶啊！！！！！』
他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同时也在懊悔着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一件事
当刚看到那样的战斗场面之后，他的内心就已经是凉了半截，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打算帮一个人洗清他身上的冤屈，最后居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一拳又一拳的沉重响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但是站在外面的白凰羽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阻止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他们不是求着厉风能够饶自己师傅一命的话
用全力的厉风或许就可以很快的结束这一场战斗，也就不会把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白鹤真人能从厉风的手下活了下来，这是他们争取到的结果，同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厉风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如今，能否从夏利斯的手上活下来，直到他宣泄完心中的怒火，那就只能看白鹤真人自己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屋子里面的声响才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我虽然很想就这样直接把你打死，但是你的命是厉风牺牲了自己救下来的，我若是这么做了，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会变成无意义的徒劳』
他松开了手，直接让白鹤真人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夏利斯低沉着的头从屋里面走了出来，他的右手拳头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都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白鹤真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走到了白凰羽的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说出来夜诚
最后穿了过来他们三人走出来出去，伊贺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跟着夏利斯离开了
在夏利斯走远之后，白凰羽他们三人才缓缓的走进房间里
倒在地上的白鹤真人已经是血肉模糊，但还有气息尚存，他们看着这样的场景更是五味杂陈，即是心痛，愧疚，和难以置信
即使从理性上告诉着他们每一个人，白鹤真人如今落得如此的下场全都是他罪有应得，但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依旧会有着那么一丝对于白鹤真人如今的处境而感到悲哀的情感
突然，倒在地上的白鹤真人动了一下
一口滚烫的，带着浓郁腥气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面前的焦土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在地上艰难的挪动着，似乎是想要站起身来，还是如今的身体，却无论怎么样都做不到这种简单的动作
最后还是莫雨寒实在于心不忍将他扶了起来
白鹤真人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师傅……』
白凰羽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质问
这一声“师傅”，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穿了白鹤真人最后的心防
他的嘴唇和喉咙在颤抖着，拼命的想要说话，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
昔日身为名门正派的顶尖高手，如今却是连想要开口说话都显得如此艰难，有身体上的伤害造成的原因，也有心灵上造成的原因
但无论自己受到多么大的伤害，他始终明白，自己受的伤，对于这些孩子们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疤痕，因为自己就是他们最大的伤害
『抱……歉……对不……起……孩……孩子……们』
短短的几个字，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一样，然后就是呜咽声
白鹤真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渗入这片由他亲手造就的死地
以前的繁华江湖第一宗，现在的废墟之上，几人默然，唯有死寂的风，呜咽着掠过，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