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精灵女人的真容把纳特惊得目瞪口呆。
不仅仅是因为她有着超乎意料的美貌——没错，这个夜精灵的确很美，但若论容貌，纳特不认为有人能和希拉相提并论——实际上，真正让少年始料未及的是：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人类了！
因为希拉的父亲约翰·迈尔斯也算是一位颇有资产的奴隶主，纳特过去也没少见过鬼人……不，夜精灵族的奴隶。但他们和眼前这位在外观上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以往纳特所认识的夜精灵，无不有着如犀牛一般粗糙僵硬的厚皮、凌乱又稀疏的黄色牙齿、深深陷入眼窝的豆子眼睛。可以说正是因为习惯了他们的这幅模样，纳特才会顺理成章地接受了“鬼人”这个听起来总归有点侮辱意味的称呼。
毕竟，如果长成这样的怪物都称不上是鬼，那怎样才能算得上呢？
可眼前这一位……自称同为夜精灵的女人，她的皮肤虽然也是蓝灰色，可看起来既不粗糙也不僵硬，反而柔滑又有弹性，表面还带着一丝健康的油亮光泽；纳特相信，若非这肌肤的主人已经濒临死亡，它本应更加通透而富有生机。除此之外，女人的牙齿也洁净整齐，原本被用来描述“鬼人獠牙”的各种词汇在她这里完全无法适用，而如果要纳特现在就找一个词来做出形容的话，那一定就是“自然”。
最后尤其值得一提的则是她的眼睛——那一双明亮夺目的眸子有如两颗硕大的翡翠宝珠，几乎占据了女人精致小脸的一半空间才能勉强安放，不过收获绝对是物超所值的：她的眼瞳里仿佛浓缩着一片星空，极致璀璨却又无限深邃，即使在黄昏的暗影中也毫不吝啬地夸耀着自身的存在——是了！纳特突然恍然大悟，也只有“夜精灵”能形容一双这样的眼睛，也只有这样的眼睛才配得上一位夜之精灵。
那么问题就来了……
“你……真的是一个巫师吗？”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发现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某些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塌。
简单来说，根据纳特从小到大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巫师不该长成这个样子，因为“魔法是一种丑陋且邪恶的力量。”不论是从王都前来讲经的教士还是途径格雷西亚的旅行中的骑士，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所谓魔法就是对邪神的献媚，出卖有价值的东西换取力量，比如人类的灵魂，比如他们自己的身体，所以鬼人族才会是这副恶心的样子，这都是他们的先祖犯下的罪行。”
可这套说辞又该怎么解释眼前这个夜精灵呢？她一点也不丑陋，她的身体在受到伤害前一定也是完好无缺的，否则怎么能够在猎魔人的追杀中逃窜这么久？至于邪恶——纳特看着夜精灵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的确包含着强烈的情感，但少年能肯定、那不是邪恶，亦不是仇恨、甚至不是恐惧或愤怒，那是某种更加美丽、更加温暖的东西。
显而易见，她不符合传统里的任何巫师形象。
所以纳特无法想象她用匕首剖开祭品的胸膛，捧出还在跳动的心脏的画面。不如说恰恰相反，少年觉得这位夜精灵比起对着邪神塑像呢喃自语，更适合站在富丽堂皇的缇兰城大教堂里，身穿一尘不染的丝袍、头戴纯银的花冠，在竖琴的优美伴奏下颂唱赞美女神的诗篇。
她的眼神就是这样告诉纳特的。
请告诉我你不是，请告诉我你是被冤枉的……少年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但他得到的答复却模棱两可。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夜精灵女人牵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这是什么意思？”纳特不解。
女人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努力抬起一只手臂，说道：“可以说是……因为我的确会使用魔法。也可以说不是……因为我只会这么一种而已。”
一点青光在她的指尖浮现，时明时暗，恍惚招荡。
“呵……本来能做的再亮一点的，如果不是这么虚弱的话……”夜精灵看着指尖摇晃的光点，凄惨地笑道，“我的老师告诉我，这叫奇迹之光，可以平静施术者的心情……因为我总是太容易激动呢……”
“……就因为这样？……”
“嗯？……”
纳特情不自禁地挥起了手臂：“就因为这样、猎魔人们就要处决你吗？这一定有哪里不对！”
没想到夜精灵却突然噗嗤一笑，嘴角溅出几滴鲜血：“不不不……我的这点魔法实力还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说罢，她表情一沉，“我说，小鬼……既然咱们两个聊天还挺投机，我能不能提一个请求？”
纳特一愣，他第一时间还怀疑女人是终于露出了獠牙，打算抓住自己血祭给邪神来治疗伤势，但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对方的眼睛里没有残忍，只有悲伤。
“你……你先说说看……”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马上逃走来着……”女人似乎也没料到纳特居然会真的愿意听她说话，因而眼眶一红，几滴热泪就要滚落出来，“谢谢……谢谢……”
“我……还没说会答应呢！”纳特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点手足无措。
“没关系……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你答应与否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我已经尽力了，未来就交给，奥菲女神吧……”夜精灵说到这里一顿，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戒指，“小鬼，我不求你能把它带给我的同志，只要你拿走它，藏起来……是扔进大海里也好，埋在森林里也好，只要不让它落在猎魔人的手里……可是报酬……我也拿不出来……”
或许是最终的执念得到了转机，夜精灵的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你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纳特低头看向那枚戒指。它有着细如银丝的指环，细小到肉眼难以分辨的戒爪，上面固定着一枚不比蚂蚁的脑袋大上多少的蓝色宝石。
“我答应你……”
少年从夜精灵的手里接过了戒指。
“谢……”
夜精灵女人终归没有撑到把话说完，戒指离手的一刻她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废墟外面传来了希拉的声音：
“纳特！纳特！你还好吗？我回来了！”
少年赶忙使劲揉了揉泛红的眼角，把戒指悄悄收进了口袋里。
“我没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