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魔法的学校?!”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纳特几乎就要发出“请不要开玩笑”的尖叫。
魔法是一种丑陋且邪恶的力量,是世界和谐与人类繁荣的最直接威胁——从王都来的教士是这样说的,旅行中的骑士是这样说的,哪怕是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格雷西亚的、镇子上的年长者也是这样说的。对于生活在这个国家中的人们来说,魔法的邪恶本质就像是太阳会从大地的东边升起一样、是从小就铭刻在记忆中的绝对真理。
所以人们从不会觉得道路上的诸多关卡造成了不便,因为那是帝国在排查隐姓埋名的巫师;所以人们不会畏惧在阴影中行动的猎魔剑士,因为他们正战斗在对抗魔法的第一线。
可是现在……本·阿伦竟然告诉纳特,在这个最为憎恶巫师的祖奥格帝国里竟然存在着一座教授魔法的学校?那……这些为了消灭魔法而做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少年感到一阵晕眩,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的话语甚至还要比今天傍晚与夜精灵巫师的一番谈话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但随即他又产生了一种更加恐怖的念头:“希拉……希拉她也是知道这些的吗?”
纳特无法想象,如果那个女孩也知道“星坟学院”正在制造巫师,她又是以怎样的心理笑着说出想要成为猎魔人的理想的。
不,说到底、如果培养巫师是被帝国允许的行为,那么所谓的猎魔人到底是什么?
好在父亲否定了这种可能:“我想那女孩大概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吧。”他神情复杂地把视线转向炉火:“关于‘星坟学院’的事情外人实际上知之甚少,就算是贵族也至少得是一方领主才会获得一点有关的消息。大概是因为迈尔斯家的家主与领主有些关系,才会让她知道了学院的存在吧。”
还好……少年长出了一口气。要是希拉真的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粹,纳特恐怕再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位他无比仰慕的女孩了。
“嗯?”不过,在放下心来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父亲话语中存在的矛盾,“父亲,若是这样的话,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男人沉默不言。
纳特屏住呼吸,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今天是他第一次发现,朝夕相处了十五年的父亲的脸,看起来似乎有一丝陌生。
本·阿伦最终还是开口了:“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不过大概得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星坟学院’出身。”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关于这学院的各种消息我也是听人所说,不过鉴于对方的身份和关系,我想她不可能会骗我。但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就得靠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父亲说着站起了来,打开他床边的衣柜,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口袋。
“纳特,我早有预感你不会甘心留在格雷西亚,所以从你十岁起就开始替你准备旅费。”男人掂了掂手里的口袋,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对那所学校感兴趣……老实说吧,想去那里读书的话这点旅费肯定不够。”
他提着钱袋走到纳特的身前,伸出右手搭在了少年的肩上:“所以说这些钱不是给你拿去报名用的。我的儿子,记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管是教会学校还是那个什么‘星坟学院’,都是被包围在象牙塔里面的小世界,一旦进入其中、就再也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外界,你所能看到的只有别人教给你的,无论是真是假、是诚心诚意还是别有用心。”
“父亲大人?”纳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他还沉浸在一连串的惊骇当中,所以对当前的情况手足无措。
本·阿伦摇了摇头,示意儿子只需沉声静听:“我不会允许你变成那种没有自己灵魂的书虫。如果你真的想要去那所学院,先用我给你准备的旅费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然后再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吧。”
少年终于搞清楚了,父亲正在和自己告别。
他表情木然地从本·阿伦的手中接过口袋,感受着袋子里钱币的重量,拉开口袋一看、里面满溢着金子的光辉,还有一条女人的项链。
“那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没等纳特发问,父亲就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些什么,“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已经得到许可了。接下来任何时候只要你想离开,大可以不告而别。我想咱们爷俩也不用再说太多矫情的话了。”
纳特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父亲!……我会想念你的。”
“切,堂堂男子汉,连装帅这点都做不到吗?”男人苦笑着替儿子擦去了泪水。
“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子离别。若非公务在身,在下实在不想打断这样煽情的时刻。”然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本·阿伦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态:“什么人!”
他的视线看向小屋的大门。然后,就像是回应他的期待似的、本应上了锁的房门被温柔地推开。而站在门外的人纳特并不陌生。
“布锡考特大人?”
“没错,正是在下。”猎魔人的头领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别来无恙?纳特·阿伦小朋友?”
他的笑容虽然温暖,可却让本·阿伦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
“你撬开了我们家的锁?”
“是啊,阿伦先生。就像您掘开野猪的洞穴一般、在下撬开了贵宅的门锁。因为我们都是老练的猎人不是吗?”布锡考特笑容不改,“只不过您的猎物是野兽,在下的猎物是人。”
“……你一直在偷听?”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毕竟在下的任务并非窃听。”
如果之前有关星坟学院的谈话被猎魔人听到或许会相当不妙——纳特有这样的预感,因此绝望地看向父亲。
后者怒目圆睁,大抵是猜到布锡考特来者不善:“直截了当地说吧,猎魔人半夜出现在我的家里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瞧您说的,”布锡考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模样似乎很是悠闲,“我等猎魔人,还能是因为什么而现身呢?”
他从腰间摘下提灯,平举向前,在父子二人之间游移不定了一阵,最终指向了纳特。
“当然是为了狩猎巫师啊。”
在三人目光的注视下,探测魔素的提灯亮起了阴森诡谲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