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特苏醒在一顶帐篷里。
满是缝补痕迹、只有流浪者才会使用的那种帐篷。
但包裹着他身体的毛毯干净清新,散发出一股青草的芳香。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甘甜的空气穿过喉咙、畅通无阻地涌进肺里,被斩首的疼痛与窒息感仿佛只是黄粱一梦,在他的记忆里迅速消散。
但纳特相信那一切并非虚假。他清晰地记得那时的绝望,也记得那一座天国的花园。
“诺亚……”纳特轻声念出神秘人的名字,对方看起来履行了诺言,不仅将自己复活,还传送到了一个没有猎魔人的安全场所。
【他真的无所不能,这样的话父亲也一定安然无恙!】少年心里一紧,【只是不知道父亲身在何方……但我一定会早日挖开星坟,让您重获自由。】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不仅对星坟——那个最终的目标一无所知,还已经失去了家乡和亲人,一无所有。就这幅样子想要去实现连“祈星者”都无法完成的愿望?简直是痴人说梦。
纳特心中苦涩,攥紧了毛毯。
不过他随即感觉到手心里有不一样的触感。抓起一看,竟是一根水色的长发。
【这是……女孩子的头发?】
于此同时,帐篷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艾略特先生,我们现在身处敌人的领地,自顾不暇,哪有什么精力去照顾一个人类的小屁孩?”首先响起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虽然口气不善,但音色就像夜莺的鸣唱一样好听。
“奥罗拉,你需要改掉对人类的偏见,别忘了劳伦斯小姐是人类,我也是人类。”接着是一个深沉、但文质彬彬的男人声音,“还有,你自己也是个孩子,那男孩不会比你年轻多少。”
名为奥罗拉的少女不屑:“哼,艾略特先生你们不算。这些西方的人类才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见过他们如何对待我们的同胞——肉体的折磨、精神的侮辱。我们现在使命在身,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物资去照顾一个未来的敌人?”
被称为艾略特先生的男人态度依然温和:“未来的敌人还不是敌人,不如说我们现在做的正是要把未来的敌人消灭在现在。这一点上你该学学你的姐姐,阿曼达就不会被仇恨蒙蔽心灵,所以她能看到事物的本质。”
接着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声源换了个方向,口气也大为缓和:“没错,奥罗拉。虽然人类的统治残暴不仁,可这不是孩子们的错。”
结合上面的对话,纳特猜测这次说话的女孩应该是那位“阿曼达”,而不是性格暴躁的奥罗拉。
果不其然,奥罗拉的声音在她原本的位置响起:“他终归会学会憎恶,然后变成罪人的一员!”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不正是为了预防这样的后果发生吗?”阿曼达温柔地反驳。
“姐姐大人,消灭未来的敌人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纳特听到一阵金属的颤音,这声音他记忆犹新,那是利刃与鞘口摩擦的声响。
不过还没等少年做出惊吓的反应,艾略特先生已经抢先一步呵斥道:“奥罗拉!你要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吗?如果这样做的话你和那些家伙有什么区别!”
他的口气不复先前的温柔,变得严厉而充满威严。
但少女奥罗拉显然也不是好脾气,没有在被训斥后立刻服软:“那就把他扔在路边!那小鬼没受什么伤,只要不被野兽吃掉总会被过路的发现。艾略特先生,别忘了我们现在肩负使命,搜寻爱丽才是首要任务,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物资浪费在他的身上!”
帐篷外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对于三人来说“任务”的份量不容置疑。
“……起码等到他苏醒过来。把一个不省人事的孩子扔在荒郊野外,和亲手杀了他也没什么区别。”最终还是艾略特先生选择了妥协,他很善良,但并非同情心泛滥,“时候不早了,奥罗拉,阿曼达,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晚上还要继续赶路,不养好精神可不行。”
阿曼达却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再等一等。虽然不知道那孩子因为什么昏迷,但病人吃不下粗食,让我为他煮一碗汤吧,粮食还有不少剩余。”
“姐姐大人,算了吧,我们还不知道爱丽的队伍有多少人幸存,返回的路上他们也需要食物。”
“奥罗拉,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狂躁?以前的你并不是这样的……”
“您若是勒令暮之森的白狼给受伤的猎犬喂食,它也会像我一样狂躁不安,姐姐大人。”奥罗拉用纳特听不懂的意象比喻道,“任谁都知道等到猎犬痊愈,便会按主人的命令咬紧白狼的耳朵。”
“够了。”女孩的顽固不化终于让艾略特先生失去了耐心,“奥罗拉,我现在用领队的名义命令你去休息。阿曼达,如果你还想为那男孩熬汤,我允许;若是你不再有那个打算,我也不会说什么。”
奥罗拉不再争论,冷哼一声后便没有再弄出任何动静。阿曼达则对此不做表态。
“艾略特先生,能为我拾些柴火来么?”
对方默不作声,但纳特从随后响起的一片丁零当啷的噪音中听出他已经起身走远,这个姓艾略特的男人一定身披重甲,那清脆的声音少年曾在王都来的骑士途径格雷西亚时听过一次。
拾柴没有花费艾略特多久,不消片刻他又丁零当啷地赶回了营地。
名为阿曼达的少女惊喜地道谢,而奥罗拉则依旧赌气似的一声不吭。又过了没一会儿,纳特听到帐篷外面木头烧得劈啪作响,热腾腾的浓汤想必很快就能熬好。
纳特想到对方口中的“男孩”多半就是在指自己,赶忙重新钻回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装作依然昏迷不醒。
他想先看看这帮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再决定要不要从“昏迷”中“醒来”。
视情况而言,也许被对方当做不省人事地丢在路边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
纳特裹在毯子下的手指摩挲着那一根头发,鼻息里满是青草的芳香。
终于,不知道那三人中的哪一位轻轻掀开了布幕,少年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怕第一时间就露馅,只能佯装侧身躺着,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
对方是一位少女,正把一只铁锅放到地上。她同样也是侧身对着纳特,亮的晃眼的水色长发如瀑洒落,遮住了她的容貌。
见对方看不到自己,纳特稍微大胆地观察了起来。
女孩身穿米黄色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结实的皮马甲,用来保护她那娇小的肩膀不受各种背带的摧残;除此之外,她的还佩戴着以常识来说过于轻薄的手套,掌心的革料不够厚实,一看就知道不足以承受长时间的劳损——但手背却镶嵌着坚硬的甲片。
这是用来持剑的护手。
纳特瞄向女孩的腰际,却没见她佩戴长剑。
恰巧此时少女似是感到有些不便,抬起一只手来撩起了耳畔的垂发。
少年没有错过机会,瞄向她的侧颜……
“噫!”纳特不禁惊叫出声,“夜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