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近了呢……”
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这么说。
看不见她的的容貌,也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明明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抚在自己的脸上……
中间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白雾一样。
始终都看不到她真实的样子……
模糊的意志能够察觉到的只有她的头发,和法芙娜是一样的颜色,和母亲还有艾西丝的也都好像,所以……
这个感觉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你是谁?
“那孩子,就拜托了哦。”
是很苦涩的笑声……
“是个会故意让别人讨厌自己的孩子呐,但……”
“若是相信她就一定要相信到最后,不管经历了什么也不管别人会怎么看,她都会坚持在自己的道路上直至给你们不一样的未来。”
“可被背叛的话,她依旧会受伤的。”
“你说,呐……”
“所谓的勇者究竟是什么呢?”
……
……
“诺里斯……诺里斯!?”
“……”
梦中那种温暖的感觉,随着意识恢复清醒而快速退却,身体一瞬间仿佛是浸没到了冰水里,好似是沉船上在安眠中就被海魔吞噬的船员。
空气里都又咸又冷的海水的潮湿气息……玲玲的耳鸣似乎要凿穿耳膜,刀割一样的寒风正刺激着鼻腔的黏膜使得神经发出无比酸苦的窒息感。
刚刚自己失去了意识——?
那场龙卷风,不……
那之后的事现在全部都想不起来。
会是失血造成的短期失忆吗?
也许是被捆得太久了,尝试让手指动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知觉,似乎身上的肌肉,连同自己的大脑一起都被冰雪完全冻住了。
好幸运……
真的非常幸运。
那种规模的天灾,自己能活下来真就是个奇迹。
“诺里斯?”
和梦里面完全不一样,此刻眼前的也同样不是白色的头发……而是一抹树枝嫩芽一样的清绿色。
那人正拼命的用手指捏扯着自己的腮帮,还时不时左右拍上那么两下。
是他的错觉吗……
这人好像是正招呼自己起床的老妈?
“科尔莱特——?”
“还活着吗,我之前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太好了……”
半精灵张开双臂扑过来想要抱住自己,但是腹部又浸出一片红色,拉扯伤口瞬间所带来的刺痛感又让他坐在了捂着肚子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呻吟。
那个瞬间这个半精灵似乎想要吐血,但是忍住了……然而他的嘴角上已经是挂着一道没能干涸的血迹。
“你没事吧,科尔莱特,这个伤怎么还没治?”
“哈哈,这个可不是普通的伤……”
正一边颤抖捂着小腹的科尔莱特露出了一丝苦笑。
现在他的面色几乎和地上的雪一样白,那鬼样子可以说任何时候都可能倒下。
“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在寒冷中持续失血就意味着死亡……
狼骑兵都清楚着这一点。
“话说真是失策,伯爵那会儿是这样,现在也是……我带来的药剂竟然全部都没效果呢,这些真的麻烦了呢,恐怕我是要这么玩完了。”
“喂喂——!既然都叫醒了我那你自己别又昏了呀,那治愈魔法呢,还有解毒术都试过了没有?”
“不知怎么的我现在连一点魔法也用不出来。”
半精灵眯着眼睛,用扶着自己时不时落下来的额头。
“体内的魔力循环被外来的力量干扰了……医不能自医啊,说的就是我现在这个状态。”
渗出绷带的殷红上正有红色的雾气慢慢流出。
血液没能够随着时间慢慢凝固,亦或是被严酷的寒冷直接冻成冰晶,而是好似火焰般,直接就在伤口上快速蒸发成了气态。
……这是再明了不过了的异常。
随着这些红色的气体的渐渐流逝,科尔莱特似乎变得更加虚弱了,那个样子几乎是要把他体内仅存的生机也给抽干……
“——这是诅咒!?”
“应该是的,哈……”
难道狮皇手上的那个奇怪的手爪?
“圣水呢,有用吗?”
“随身带的量还不够呢。”
圣水几乎可以祛除任何诅咒,但前提是必须要够量,只要够量那解什么咒术都不是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一向蔑视魔法的兽人武器上会附带诅咒,而且竟还有着让治愈术几乎无效的强度?
要想办法才行……这样下去科尔莱特一定撑不住的,自己现在必须要快点带他回到要塞才行,至少也要送到港口的大教堂。
少年小心地把半精灵扶了起来,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尝试着确定自己的位置,然而……
此刻这里不是他记忆之中的任何一处地点。
本来在战场的位置依旧可以看到港口的灯火,但现在除了洒满天际的星星,和那好似是死者灵魂在回归似的极光,再无任何的光点。
“科尔莱特,这里究竟是……哪里?”
飘忽不定的重心和地面时不时产生的摇摆,这个样子——分明是走在会随水动作的船上的感觉!
背向海面,目之所及景色同样是只有白皑皑的一片,就和在要塞的哨兵塔上早就已经看厌了的冰原一模一样,但硬要说有不同之处的话:
这片冰原好小好小……但以人的双脚来衡量的话,仍旧可以说是一块非常宽阔的冰面。
站起来就可以看到周遭都是大海,借着隐隐的月光点缀的几块白色,可以察觉到此刻海面上都是零零散散的时沉时浮的冰晶。
这些大小不一浮冰都和他此刻正踩在脚下的一样,都在随波逐流着,向着远离着陆地的方向。
那就是此刻的现实。
——曾经和海岸线相连接的那巨大冰面中的某一个碎块,在战争的暴力、波浪的敲打和龙卷风的怒号中被撕开,然后在洋流的驱动下载着他和科尔莱特离岸边越来越远。
“这里是哪里……”
“莱琳军团长呢?”
“现在到底是谁在指挥,组织一下人手啊,怎么还不联络一下要塞那边。”
“雪停多久了,谁第一个醒过来的?”
“冻成人干了都……”
“衣服被海水打湿了,完蛋了!”
借助漫天的星星在雪上反射的微光,由纯粹的冰雪所构建的孤岛上,一个个士兵挣扎着总算摸黑从压在后背上的积雪里爬了出来。
——他们都受过训练,知道比起被雪埋住,被刺骨寒风一直吹到脸上才更恐怖,人体将会快速失温直至死亡的限度……
简单的把雪在迎风的方向堆积起来,让人躲在防风墙后面避风,雪在身上越下越大,渐渐的就成了人好似是被活埋掉的样子。
看来不只是他们两个人被困在这块浮冰上……
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莱琳第二军团长还活着,现在接手指挥权——!”
“现在集合,请服从命令,所有狼骑兵立刻到这边集合!!!”
指挥官还活着吗……
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只要习惯雪原作战的狼骑兵有人指挥的话,要想到办法回去应该还不是很难。
比如用冰块凿出一艘简单的冰舟什么的……
但是,科尔莱特身上的伤……
“不去集合吗,诺里斯?”
“我觉得现在还没搞清楚谁才是敌人。”
“但现在不加入的人一定是会被第一个抛弃……”
“眼下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在找到回到陆地的方法前,第一重要的只有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科尔莱特抬起头用没了神采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
“……其它的什么真的都不重要的,诺里斯。”
魔力无法正常使用的话,那他就无法像往常那样打开“门”进行传送,也就无法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但只要莱琳还对他的魔法带着一丝的希望,那这群人不到最后就不会彻底放弃他和诺里斯。
为了这孩子自己只能想办法再活久一点了。
“我背着你一起去……”
“嗯。”
如果人数就可以代表希望的话,形势依旧是一片大好:包括他们两个还有莱琳军团长在内,这块浮冰上还活着狼骑兵一共还有23人……
很多狼骑兵躲过了兽人的獠牙,却没能在暴风雪中避开死神的吞噬,很多人都埋在雪下面,因低温失去意识后被活活冻成了冰棍。
这里只是战场中的一小块而已。
无法想象在那场风暴中又究竟有多少人丧生……
第三军团长莱琳,他此刻站在用积雪堆积出来的高台上,似乎很热气情的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然而和少年预想的交流过程不同……
在脑中已经编造的谎言几乎是完全没有用上——莱琳军团长他,似乎并质疑哈雷和科尔莱特之间有发生过什么,似乎还对赫伯特莽撞的判断有所不满。
最后只是跟他简单询问了下科尔莱特目前的伤势,然后就交代接下来好好照顾这个牧师而已,完全是普通又缺乏含义的客套交流。
然而等到这个时候诺里斯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科尔莱特全程就装作自己是个死人似的就这么趴在他背后一动不动,安静地好像跟真的死掉了一样,害他忽然又瞎担心起来。
“眼下的状况……或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女神祈祷了,身为圣职者科尔莱特就是在这时候才很关键,无论如何作为女神代言人随军牧师否都不能现在倒下。”
然而莱琳和诺里斯说话的时候,却一直把眼睛放在装作昏迷的半精灵身上。
——眼下只有一个会使用【传送魔法】的人,而这个人好死不死的,偏偏肚子给狮皇的武器给捅了。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不只是唯一有逃生手段的科尔莱特受伤的缘故,情况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糟糕!
你以为他为什么任命那个测算出位置和方位的士兵为自己新的副官?
因为这种状况已经收拾了,只是为了防止混乱才不得已下令封口,无论如何都要禁止向其它人公布这件事。
毕竟按照自称研究过天文学的那位士兵的星象推算……
他们此时和陆地之间的距离,已经达到了用桨划一个月也无法划回去的程度了。
更别说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船——!
有的就只是地上的这块早已游离陆地,不知道有么时候又会忽然裂开了的巨大浮冰!
除了魔法没有其它逃生手段……
给仅剩的士兵们安排好搜索统计物资的任务,莱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独自双手抱在胸口在断裂面不远处的地方,迈着僵硬的双腿来回徘徊着。
可若是【传送魔法】的话,怕是就只能用一次。
进行第二次的话,由于这个冰面会随洋流漂离原来的位置,魔法师想要再传送回来就会直接掉进寒冷刺骨的冰海里,说到底,科尔莱特也不是那种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下所有人的圣母。
“所以用这个手段,只有‘第一批人’能够得救。”
可是那个半精灵一次才能传送几个人?
五个人,不,带伤的话最多也只能是三个人吧,恐怕这里过半的人最后都还是要留在冰上等死。
那么他必须要为自己争取才行……
他可是第三军团长,才不要死在这种鬼地方——!
“洋流的方向彻底反过来了呢。”
“知道吗诺里斯……这样下去,我们会一路向北,最后一定会越过‘空海’的界限。”
科尔莱特从后面扶着诺里斯的肩膀,瞄了瞄少年捧在手里的地图。
“或者是在这之前就被冻死,或者是因粮食耗尽给饿死,总之都是要死了……”
【空海】是指北面的“世界边缘”。
从“界限”再往北开始依旧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海洋,但是那里却没有能让生命生存下来最为至关重要的空气,甚至也没有支撑魔法生物存在的魔力,是个不能呼吸也不能使用魔法地方……
所以“界限”可不只是海图绘制最后的边界线,那里是人类认知的地理边界,从古至今驶入其中的船都有去无回,是名副其实的“死域”。
正因空无一片所以才被称作是【空海】。
——一片绝对安静的好似死掉一样的大海。
听说海面没有丝毫波澜平的跟镜子一样,没有太阳、没有月亮、甚至没有现在头顶这样的灿烂星光,那儿只有被寒冷所冻结的永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那里死去的人灵魂会无法回归,进而永远迷失在无边的【空海之上】。
因为只要到了那里,就身处伟大造物主的视野之外了。
【圣光女神的祝福所不至之处,灵魂迷失之地,生命流放之地,无论人类还是神祇,越过了那条界线就只有死路一条。】
书上是这么讲述的……
“科尔莱特,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会到达‘界限’?”
“不到一周的时间吧,毕竟已经漂了很远了呢……虽然乍一看没有感觉,其实我们身下的洋流水速非常快。”
他往肚子上又缠上几层绷带,才张开嘴巴有气无力地说。
“靠从遗体上搜来的军粮,食物再撑三天不是问题……”
“其实说得再严酷些还能更久,目前最头疼的是怎么想办法保暖,不过好在只有我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我铁定是活不到三天之后了。”
“科尔莱特……”
“别担心我了,诺里斯。”
似乎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死一样,他擦拭着一直戴在胸口的银十字架。
即便是这种状况科尔莱特依旧是一名牧师。
“正像我说的那样,你要担心的该是三天之后的自己,那时候你是选择被冻死还是饿死。”
“其实莱琳那个蠢蛋说的也没错,现在我们能做到的……”
“——应该就该就只有在越过‘界限’前向女神祈祷了,说不定真能忽然冒出个可爱的小天使把诺里斯接走呢。”
“……”
诺里斯:你别咒我啊,那样不就是真死了吗——!?
“后面实在饿得慌的话,诺里斯你可以把我吃了……”
科尔莱特打量着自己苍白到不知道里面还有几滴血的左手。
“听兽人说半精灵的味道着实挺不错,咱现在就说‘原谅你’了,所以别担心,吃完抹抹嘴正常回归社会吧。”
“这就是牧师大人的遗言吗?”
诺里斯翻了翻白眼。
“然而我宁可现在就跳下海里抓鱼作为储备粮……”
“对了诺里斯,还有一件事,你到时候务必要注意!”
“什么?”
“一定记得少放辣,我喜欢甜的。”
……
“你果然到死都是个变态!”
“现在这么坚守本心的好老婆可不多了,少年哟……”
“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