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多么天真的家伙呀>
<你知道尊敬和敬畏,其意义完全不同吗?>
忘了曾是何时,有人这么问自己……
真的,有些记不清楚了,那时候那个年幼无知的自己,是依仗着所谓的理想,以怎样无法想象愚蠢的傲慢和固执,又是以如何天真要强的表情。
去昂首挺胸着回答的呢……
曾经的男孩现在蜷缩在湿冷的石头上。
事到如今,这样的自己又做到了什么呢——?
无论在哪里在哪个世界,注定不是所有的人都走在正确的康庄大道上,很多很多的理想,注定是无法实现的白日梦,好比幻想着马蜂窝里有蜂蜜一般不切实际。
水滴……
颤抖着从杂草的叶尖处滴落,一颗一颗,一滴一滴,毫不厌倦地击在摔得闷昏的后脑勺,似是这片谷底的土地在为之悲伤,毕竟只有它们目睹了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没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可回顾历史,也没有人敢说自己不曾错过。
飘走的意识渐渐转醒,
啊……
手底那尽是恶心的一片黏腻。
——是谷底积沉的泥藓,是快流尽流干的血液,还是自己碎裂翻涌乃至溢出的腑脏呢?
曾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不一样的哦,完全不一样。”
“对于高尚伟大,却是没力量的存在,人们戴上‘尊敬’的面具以捧场。”
“对强大且有力量的。”
“人类则用‘敬畏’的跪服来侍奉。”
……完全无法认同。
是那个,曾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再去思考的那个声音,居然又开始冷漠地在耳边絮絮聒聒了,它想以胜利者的姿态嘲弄起自己吗?
“敬畏自然,敬畏死亡;”
“敬畏神明,敬畏天灾。”
“所以,敬畏比尊敬更好,不见得吧——?敬畏仍就是一种畏怕,有这种情绪的人本身即是卑微的,而当对象又不再显得高尚的刹那,这种感情……”
“当即会褪色成单纯的恐惧。”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这一点你曾经自欺欺人不想明白,可是舍弃了王之剑的少年哟。”
“现在的你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拜托了,看看,快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模样,像条垃圾堆里浑身脓包被打到奄奄一息的野狗。
“若想改变帝国,只有理想和信念永远不够,乌合之众永远是乌合之众,你要手握兵戈铁马,你要支配无上的权利,或许可以不视人命如草芥……”
“可你,还是必须成为一个因为有力量,被所有人彻底畏惧的存在。”
“承认吧。”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为拯救更多。”
一定不要听它的话。
“你都需要给我买矮人牌刀剑磨光剂!”
“……给我闭嘴。”
……
“呵呵~”
即便被彻底拒绝那声音亦不显得失望。
似乎,本应就该是如此的,原来也一样是如此,如此抗逆如此愤怒的回复全在意料之中,它也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知道的,我早知道会这样。”
“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历经现实怎样的毒打,你都和当初一样死性不改啊,没钱、无能还特臭屁的死小鬼。”
“别怪我没提醒你。”
“追杀你的人强到几乎是跟怪物一样。”
“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多少级。”
何必多言呐呢……
实力的鸿沟已经无法逾越,这家伙就是浪子回头拔起我,对上那一位也是菜刀砍萝卜,哦不,是宝剑对高达,压根就不是一个次元维度上的力量。
怕来不及出招就蚂蚁一样给踩扁。
……搞不好惹恼了人家大佬,手一掰一抖就把吾这把绝世好剑给撅了,这都是何必呢,费心费力讨两边厌本剑到底是何苦?
放弃这个适格者吧。
其实,其实人类死掉多少都无所谓,跟孰善孰恶没什么关系,在下就只是柄任由挥舞的剑而已。
拿着我去干好事可以,干坏事也不是不行。
若持剑的人运气不好,哪一天人没了就安安心心憋个几百年,等待下一位“勇者”的出现便好。
这是它的天命。
“终于变得有意思了呢。”
“那把剑,相当的罕见呐,作为不能被破坏的<固有剧情道具>。”
全身都是危险气息的青年从阴影中现身。
……来自【命运领域】的武器,绝大部分都被送入了圣都深处的禁地,如今尚还能在民间流传的例子唯有一个。
【勇者武器·拔不出的石中剑】
居然真的存在。
“之前只有在故事里听说过,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呢,它上面又寄宿了怎样的命运?”
“不,那其实……”
不知怎么忽然换上了严肃的口吻。
“该说是一种诅咒吧。”
魔女的遗产。
往往都是带着让人犹豫再三的两面性。
其代价,往往还没能来得及思考,就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支付了。
“如果用那把剑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打倒我,怎样,要试试看嘛,亚瑟村长——?”
石中剑:我信你个鬼!!!
没错,它是由命运魔女亲手制作的武器,命运这玩意儿虽说不可捉摸,可毕竟不是完全不可战胜的。
命运魔女她本人。
不也给白王当着联军的面活撕了么!?
所以才说啊,“命运”这种无比细腻的东西,最怕最怕的……
恰恰就是惨无人道的绝对暴力。
别被骗了,臭小鬼!
你,赢不了,怎么样都赢不了,不是魔王之流能相提并论的,我能看到隐匿在那人身上的可能性,是足以摧毁对现实认知的绝对压倒性的力量。
“没人听我说话呢。”
你说什么,强敌当前这是啥反应,亚瑟?
然而,此时此刻,那只手终于握住了剑柄,拾起了曾经那个少年一度无比厌恶的东西。
“我不想打了,也不想看着你们打来打去,但到这个地步了还跑到家门口来欺辱我们。”
“那样的话……”
“——到头来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黑化了么。
“我不是要认可你的存在,只是现在的我需要力量。”
“口嫌体正直。”
好像终于感受到了那股决心,大地在这瞬间开始震颤,石上散发荧光的裂隙沿着剑刃的锐锋蔓延至地面、崖壁,使金色的如线一般的光芒从中逸散,如黎明的温暖太阳般驱散了深谷中的所有迷雾……
这就是勇者的专属武装嘛?
“太棒了。”
骤起的狂风席卷周遭枯烂的树叶,被那凝聚着宏伟力量的光芒冲刷,可是首席骑士此刻脸上的笑容,几近是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果然只有这一把,是真正的【石中剑】。”
上代持有者几乎都已经成了童话书里的人物了。
“我会认真回应你的觉悟!”
背负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需要勇气……
似乎为表达敬意,骑士终于抽出佩剑。
和其高贵的身份不同,作为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藏于剑鞘中的就只是把普通的制式武器。
不需要更好的了。
单以这把足够斩断一切!
是的,只要是握在那个人的手中,光泽黯淡了多少倍的剑刃,威压也好比是被工匠千锤百炼过的绝世名刀,毕竟那能抹杀所有一切的噬魂寒意是切实存在的,正如是刑场上的死亡判决一般不可撼动。
“亚瑟,被选中的王哟,让我看看你如何打败自己最真实的命运吧?”
我会全力让你在这里死去……
可是。
“千万不要死了哦。”
“不管你有多强,我都不会退缩——!”
“哈哈,真巧,俺也一样。”
陌生人间的战斗向来都以命相搏。
光芒中的影子向前一踏,带着决意的尖锋瞬间抵至骑士的面门,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快,越是接近他那身影就越是高大,越是接近时间流逝的就越慢,最后居然是恍如定格……
风车——?
不,那是,
不可逾越的大山。
可以看到那男人望着如此稚嫩的计俩似笑非笑。
“当这是小孩子的勇者游戏嘛?”
越这样越不可以退缩……
必须全力将剑锋挥下。
“太肤浅了。”
随手一抬便挡住了蛮力的推进。
“我说,亚瑟村长,你真的学过挥剑嘛?”
错身而过,明明一点没有受伤,却觉得被轻易地划开了喉咙。
“凶器可不是这么用的呀。”
“再来——!”
侧身闪开,略微后退一小步,有节奏的招架接下来的连续突刺,正因那把剑实在太过简洁明了,才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优雅,那正是世界上最纯粹的剑术。
……或许为了“帝国第一骑士”的面子,对付区区山贼大可不必如此躲闪。
只不过呢。
人类这个种族从来都不能控制住好奇心。
而弗雷自然也一样。
——要知道,这可是位真正懂“种田”的山贼!
这个叫亚瑟的人能抵达什么程度呢……
略微配合一下的话,他会凭着如此的决心、凭借着那把剑有怎样的成长,而最后,又会是以怎样的形式,搅动帝国这滩腐臭上万年了的浑水?
没人愿意让新的传说终结。
“不错,大概明白怎么出剑了,但你以为只这种程度就能威胁别人嘛……”
“给我再努力一些好不好——!”
锐利的白光无情撕裂了金色弧线铺就的防御。
“我可是要杀了你耶,不拼上性命怎么行?”
“怎能……”
全力握住,【石中剑】被惯性带过身侧差点给挑飞出去,甚至这刹那身体也被这威势逼得浮空了,攻防失序的巨大的空档,任何瞬间都可能被对方一刀两断。
死亡的直感贯穿身体却是迟迟没有降临
“你这家伙……”
手腕肩膀发力亚瑟强行使出横劈。
“既然有那么强的力量,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你是认为帝国不好的人嘛……”
感觉近几年这种人突然就变得很多。
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只因为它确确实实就是不好。”
“如此庞大的体量,注定了不能为每人量身定制出公正的法律,不是谁都能够舒心的生活在这个国家,这正是我们所有人面临的现实。”
“所以有人选择成为骑士。”
——厮杀不会暂停,迅猛的挥剑,轻松的闪避,无论再凶猛的攻击,打不中也就只是丑陋的歇斯底里。
刹那间石中剑扎入地面。
附着在谷底的污泥,魔力的带动下如沸腾般翻涌,骤然腾起飞洒化成一片细碎的雨幕。
没用的……
弗雷将剑向前径直贯穿,用气浪冲出推进的明朗。
“在这样的国家他们选择接受特权,用自己的意志去判断善恶,从阴角深巷里拯救那些弱小的人。”
这是有正义感的男孩们选择的方式。
“然而,你没选择这条路。”
“所以我才奇怪,为什么不选这条路呢,亚瑟?”
明明是非常精明的人。
“因为——”
回想起了那时候的答案。
……要惩罚“坏人”。
他总觉得,真正美好的世界,不该是由“被选中”的存在缔造,而必须是属于“我们”的世界,他想去相信“我们”的力量,不舍弃跟在身后的任何一人。
哪怕被抛弃的人……
也该有存续下去的意义。
“太贪心了,亚瑟。”
没想会是这种答案,想创造一个由“所有人”统治的理想乡吗,想不抛下任何人吗,拜托了,这想法实在太蠢了好不好,如果真可以有那样的社会,又是谁在统治着“谁”——?
“自相矛盾的事情没办法做到。”
有这种想法的话……
不是强迫着所有人都爬到一样的高度嘛。
恶人是存在的,存在于所有地方,事实上,你不光没把他们从泥沼里拉上来,还让他们把自己拖下去了,以至于被拴在一起,勒拽到谁都爬不起来的程度。
坏孩子要被惩罚,恶徒必须被关押。
不被选择的人有不被选择的理由。
“若所有人都渴望一个更好的世界……”
“你眼中的世界,怎么还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亚瑟村长呀,你不相信你想去相信的这群人,由他们用漫长的历史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国家了吗,这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双脚打造出的现实呀——!”
<唉……>
似乎手里的剑都在叹息。
<你还在茫然嘛?>
只要还在呼吸就不可能不做出选择。
——抛弃不重要的东西,拿走更重要的东西,守护最重要的东西,人类太过有限的生命总是伴随无穷无尽的舍弃。
所以王哟……
不快抛下这些被世界抛下的污秽,
你又如何才能得到世界的青睐呢。
就算为自己曾经选择过的,那条不可能实现也不可能见证的道路,就算是为了那些扶不起来的兄弟姐妹,就真的不能妥协哪怕一次吗——?
不能……
正因为是这条路看不到未来。
才得有人坚持。
<都已经算是个废人了。>
那个声音第一次以如此厌烦的口吻开口。
明明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权就当是死前发挥下余热,让他们过段时间舒心日子,如何?>
“……”
不管在哪个世界。
总有人会奋斗在旁人一眼就能看出谬误的道路上。
“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行性。”然而这时候,那个作为骑士的人,居然对此表露了一丝认同,“……但是呐,有人愿意试试看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怕是错误的。
“我以为能称为是梦想的东西啊。”
“即便虚无到无法实现,只要有人愿意为之努力,就足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
或许不能拯救所有
但总有人因你得救
是吧。
坏人的救世主?
“所以。”
不管怎样……
我都会记住存在过你这样的人。
“请再尝试一次——!”
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