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大人。”
寂夜里一步一瘸拄着拐杖。
“拧下我的头前,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
——没有回应。
喉咙发出意义不明的叹息。
最后犹豫了下,考拉伸手拨开地窖前树枝,这尚穿着主教衣服的男人抽抽鼻子,终于坚定走向那片黑暗,只剩最后的始作俑者的他来面对的黑暗。
“有一位子爵家的儿子。”
不知是跟谁说话还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女神保佑,他出生的家族在帝都也算富裕,幸运成功避开奥利弗登基时的政治旋涡,也算落了个衣食无忧、排场十足,一切都挺好。”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
“是的,不管学识还是修养,他都自认是个出色的贵族。”
和所有的贵族一样。
“打出生即高贵,注定要成功,优雅、绅士、且有着正统教养的真正贵族,耀目的跟是太阳一样——无论站在任何地方世界必须将围绕他旋转。”
“所有这些直到某天。”
“大概直到一个很可怜的女人,抱着生病的婴儿,跪在大门前大哭为止吧。”
“无法容忍,无法容忍自己的高贵沾染上污垢,只有纯洁的少女才称得上女人,他如此当众宣读自己的立场,这源于失败的教育,也源于太过傲慢的认知。”
生命或许平等,但出身并不平等,哲学家鼓吹着平等,却又说:——人是社会关系的集合。
“然而没人理解。”
“甚至颇为严苛注重传统的父亲,都只让他赶走攀枝头的货色,但必须留下那孩子,和那女人不同,小崽子身上流着家族的血。”
“无法容忍。”
颤抖的手,握住铁丝,
试着别了钥匙孔好几次都没有开。
“只有他无法理解。”
皱了下眉,随即转转胳膊一个肘击夯过去,把碍事的把手彻底地砸歪到一边。
……逸散着恶臭气息的血池。
这怪异的味道不可能不被察觉,然而前提,是这个静悄悄的子爵府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或者至少看起来算正常的“人”。
肆虐蔓延的肉芽接触到空气瞬开始增生。
里面……
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被诅咒。
“这事彻底毁了他的名声。”
“您可能无法想象,但名声,对于贵族的的确确是最重要的东西,不管荣耀、排场,客厅的装饰,身上的衣服,乃至摆出来的差点,算到最后都是种大大小小的名声。”
“家门口对那一阵毒打也让不少贵族小姐对他敬而远之,所有人似乎都因此被原谅了,甚至是那勾引自己的该死女人还有孩子也被原谅了,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守夜人都还在指责他?”
“无法理解。”
踩着斑驳混杂爆浆的血肉……
“所以十分地厌恶,十分地憎恨着吧——狠狠憎恨玷污了自己世界也改变了自己世界的异类,那根弱小的、不容忽视的、该死的刺,一只不知所措地闯入高贵贵族世界的‘臭虫’。”
无人知晓地地方,数百失去了头颅的人类肢体,跟烧融化的蜡烛似的,模糊保持着原本的形状互相黏连堆叠在角落,感觉尚有意识似的抽搐。
“没有家人,单纯的活着,我想,这是那时那孩子能做到的,仅有的事情。”
所有这些……
“直到这无能又自大的男人父亲死后,被抢走爵位又被大哥赶出家门,不再是高贵的子爵继承人,带着肮脏的唾弃住到那女人家里为止。”
……
还能说什么呢?
“那一刻或许他明白了什么是善良。”
“……就算这样。”
苦笑。
“高贵的大哥,依旧没放过他,就像他当初恨不得踩死闯入自己生活的小崽子一样。”
“那人说得是你自己?”
——难以想象。
除非存在特殊情况,不然圣都的神学院只收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而这位背景、人格都糟透了的考拉主教,和她是一届同学。
放弃思考比较好……
不然可是会想现在就杀掉他的。
“够早熟的,你这家伙。”
“……”
阴影里传这句嘲讽让主教表情有些微妙。
“没错,我真的,现在说这些不是还在祈求救赎,太晚了了,实在太晚,没有后悔药,我这种人实在该早点明白……”
缝隙流出的月光照亮血池中间的铁笼。
——那里面,困着白色的,被羊膜一样物质包裹住的茧。
“想当然了。”
“这孩子拿着书找上我帮忙的时候,知道她的事,我就坚信这是女神给我的机会,或许是我这垃圾一样的人生唯一一次能获得救赎的机会,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抓住。”
“可你这个蠢货给搞砸了了。”
“没错。”
有什么能让死脑筋的贵族完全屈服呢。
她想了个绝妙的主意:
——<禁忌>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复仇——?
“以为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就能摆脱副作用?”
“没那么天真。”
衣服下似有巨大的活虫蠕动。
“我也亲自试一了下,真瞒不住您,见面的时候圣女大人肯定就察觉到了吧……这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恶魔接管了,我的耳朵、我的舌头、我的脑子、我的双手,都渐渐地不再属于我,它们各自的想法沿着神经喃喃自语。”
眼睛从浸满血的笼子移向头顶的月亮。
“我这背负罪孽的人落得这个下场并不奇怪。”
“只是科尔莱特大人大人,您感觉到底是怪物玷污了世界,还是人的恶劣玷污了怪物?”
或许怪物本来并不会诞生,
或许怪物也不是那么可恨。
“不管怎样,我搞砸了,该死——!”
“……有个问题。”
“请问。”
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会想到染指<禁忌>?”
所有人都知道很危险。
“不难解释。”
“大人会告诉好奇的孩子,吃糖的话牙齿就会烂掉,的确,没了牙那真是可怕,完全没办法吃东西了——但哪怕是一遍又一遍警告,不亲自尝一口的话,谁知道糖果是甜蜜还是毒药呢?”
除了去证明。
不然没办法分辨谎言还是真理。
钻木取火前,火焰是神明的伟力;利用电力前,雷霆是苍天的惩罚;大祭司的巫术管用不管用,蘑菇和茄子是不是有毒,水到底能不能作为燃料,以太是幻想还是真实,造物主到底是怎样有的一种存在……
“所有暴君都只会持续弘扬奴隶的奴性,人为创造出一种愚昧、镇压求知的世界,而反抗的火花只源于对权威的质疑,对规则、对于‘自己只配这种人生’这种事的厌倦,是的,哪怕是挑战规则,哪怕是挑战神明,这一切本身并没太大的问题。”
人总是会知道糖果的味道,因此真正的问题:
——是对手握的“武器”的选择。
在奴役和被奴役的世界,在区分出高贵和低贱的世界,在支配和被支配的世界,在从未品尝过亲情味道的世界。
“她是好奇糖果本质的孩子。”
“而我是下意识阻止,最后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却同样未品尝过糖果一样毒药的愚昧大人,最后我总算知道了‘禁忌’是什么了,可这再没什么意义——的确,有一些糟糕的知识,自始至终都不该被任何人了解。”
“停下吧。”
“不,圣女大人,来不及了。”
倾斜目光注视的影子彻底化成另一种生物。
“抱歉,这是场意外,把禁忌的魔法当成反抗钥匙的愚者,在这里还有第二个。”
意识逐渐扭曲。
“好吧,最后的问题,那第一只是谁?”
“——中了这魔法的可怜虫,他把自己所有一切,都吃掉了。”
那魔法该根本发动不了……
“不,我们,教廷、说谎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这恶劣至极的魔法至今仍旧可以发动,只是必须付出代价,可怕到难以置信的代价——!不管是自己还是要针对的对象,它会把所有东西都毁掉。”
“只是可笑。”
“变成怪物丧失自我的渣滓,那扭曲的灵魂居然澄澈地跟新生的婴儿一样,变成了那孩子的朋友,真可笑,好笑,哈,人类,怪物,奴隶……”
或许眼下的世界本身就很疯狂。
飘荡片混沌的海洋中。
“来吧,结束这一切,我慈悲的、善良的圣女大人。”
“——人是你下令杀的,为什么?”
“过提问的时间了。”
那是……
必要的处理。
“搞砸了。”
“可我想再争取一下。”
有什么在白色的茧膜里孕育着。
“反正中了诅咒,那便尽情利用这被诅咒的力量,只要让孩子摆脱枷锁,只要给予她,新生……”
这可悲的家伙,
完全是怪物了。
“抱歉,这是我与那孩子的约定。”
“也是。”
“我最后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