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架。
不知故意还是偶然路过那里。
依旧,围满人。
“死刑——死刑——死刑——死刑——!”
马车里女孩下意识蜷缩起来捂住耳朵。
“怎么一声不吭?”
区区村姑能穿这么漂亮,不该开心点才是嘛,为何对欢呼正义执行的人们露出这种表情。
因为不知怎么嗅到了恶心的味道。
“原来是这种反应啊。”
对待死亡。
骑士没跟预料的一样嘲笑她胆小只咧了下嘴道。
“你很清醒呢,我不讨厌哦。”
谁要你喜欢了——!
“对此有何高见该告诉我这个骑士才是。”
只是低下头,掐手摇了几下脑袋保持缄默。
就因为什么也做不到嘛……
——同情他们?
也对,乡下有私刑,不会有‘死刑’,大概只一点点的同情吧,对“人之将死”这种事。
“……杀人,是必须的嘛?”
问了不该思考的问题。
“小时候,男孩子梦想成为正义的伙伴,但那种人只存在于美化的历史或虚构的传奇小说里,想要拯救所有人,努力到那地步就如坠地狱一般的辛苦。”
没有SAVE更没有LOAD,只有一次一次的选择。
“你已经很强了。”
已经足够令区区村姑羡慕。
所以做得到吧……?
“就算如此,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想成为正义的代言人,说到底连‘正义’是什么玩意儿,也彻底搞不清楚了。”
就算让他当勇者也会觉得是麻烦的差事吧。
不如直接一个人杀了魔王让角色扮演游戏结束。
——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嘛,只是放弃了。
无忧无虑、也最无知的孩童时代,大家纷纷举木剑,说要成为举世闻名的大英雄……
或许未想过“英雄”要背负起荣耀之后的东西。
那是权利、回忆、亦或是夺走自由的枷锁。
“现在的小村姑,还有有幻想过哪天自己给巨龙抓走,被英俊的白马王子拯救吗?”
孩子意识不到“吃人的巨龙”还有“被爱”究竟是什么概念。
……只是觉得很好玩。
想当然高喊“我要成为勇者”的人,
和围着绞刑架欢呼的人,其实是一样的。
——这不是完全没思考过自己到底要不要用剑戳进另一个人的胸口么。
哪怕坏到不能再坏的人,在眼前活该被处死,烂肉一样挂那吐舌头——如果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在那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哈哈怪笑,大喊“杀得好,杀得好”的话,依旧让人心里不舒服。
弗雷心想。
自己是爸爸的话说不定会当场给一巴掌……
甚至懒得解释理由。
不过,或许只有他这么认为,说到底没有恨到咬牙切齿就更不会有什么审判了。
因此在他眼里小姑娘坐立不安的反应也不算奇怪吧。
“明明剥夺生命是蛮沉重的事呢。”
“所以吃肉的时候就意识不到了……?”
“嗯,是的哦。”
——有趣吧?
或许对生命存在偏见是人类本性。
说到底,植物还有细菌也是生命来着。
“我最喜欢肉料理了呢。”
“一样。”
不管怎样。
“迄今为止的确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死在这里,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依旧如此。”
一脸无所谓说出异常可怕的话来。
你这样也算合格的骑士么?
“真把罪恶全杀掉,世界立马就毁灭了。”
谁都会犯错。
“皇帝也好、圣人也好、神明也好,背地里都会偷偷犯下过错,把自己捆在权利宝座上穷尽手段遮掩,故作镇定欣赏断头台上小丑最后的歇斯底里。”
“然而只过一个晚上,等待明天的朝阳重新升起,牲畜一样颤抖等着屠宰的就得要换他们了。”
世事无常……
“那天说要处死大家,你是认真的嘛。”
感觉你不是杀人如麻的人。
……是不是只为了吓唬我?
这样啊,小姑娘到现在还挂念她那些山贼朋友,特别关心朋友是加分项哦。
“他们是坏人。”
首席骑士仍然笃定着。
“真的哦,而且——”
制住那攥紧小刀的手。
……愚蠢到让人觉得有些可爱的刺杀。
十足不安分的小野猫不是嘛?
“现在想起来太迟了对吧。”
约定的时间,可是昨天哦……
“混账!!!”
写满仇恨呢,眼睛。
——好莫名的反应。
弗雷奇怪自己在她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拓荒时面前蹦出的强盗ABC,把技能点上去就不该有半点犹豫。
<我是个善良的山贼哦~>
这种恶心的玩笑不要开为好。
手腕吃痛,小刀铛铛落下。
至于有没杀掉他们?
——的确是计划那么做啦。
反正放着不管就有更忠于职守的人给他们判决。
完全不需要自己多费心什么。
“可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逃走喽,一大群耗子,从猫手上看到活命的机会,就会蹬着腿拼命钻回地缝蛰伏到阴沟里。”
意思是……
黑虎山的大家现在都还活着。
看来是松了口气呢。
“玩过躲猫猫的游戏么?”
“……嗯。”
“高兴太早啦,一二一二一二一,抓人的鬼在蒙眼数数,拼上性命的游戏还没正式开始哟。”
碰上了你那些只知道鸡鸣狗盗的朋友,可得提醒他们再跑远点,撒脚丫子迈开腿逃啊,一直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到那种地步……
低头就看到黑色母蜥蜴头搭他皮靴上嘟噜噜。
“过去的罪孽总不可能消失。”
于是一脚踢开,
别让它又睡迷糊抹鼻涕过来。
“既然对手是我,他们注定难逃一死。”
放过小毛贼都不行嘛?
“说了他们是坏人。”
“可他们没把我卖给青楼——!”
所以你眼里我这边比山贼更过分?
“事实上。”
笑了,混蛋居然笑了……
明明对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唉。
“漂亮姐姐们对你还算是不错的对吧?”
“欺负你,饿着你,或者强迫你做什么了么,悄悄跑出去玩也没人把你抓回去的吧。”
很不妙的地方,但有些善良的人。
和你呆过的那个山头是不是很像?
“……”
帝国有腌臜但不算极端,小孩子能放过自会放过。
所以你还活着……
“游荡在灰色地带的魔族也可安然在帝都过活,本身就是人类的话,是不是更该守规矩呢?”
希望你在这些天起码能学到这点。
“规矩,混血的话又怎么解释——!”
刚有看到骑士当街殴打他们的样子了。
小姑娘有些愤愤不平。
“也有注意到社会的变化呢。”
可能引起误会但还是伸手合上帘子。
——因为绞刑架上挂着的那几个长毛的?
“这是现实。”
“???”
老实讲没想到她会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嘛,不是聊不得的话题……
“混血们的精神故乡——兽人帝国,那里的野兽也是这么做的哦,或许更可怕,强迫掠走的人类女性生下的孩子,然后连母亲的脸都见不到就被吃了。”
混血在邻国根本活不下来。
“绝大部分都是在战争年代出生,他们的诞生不会有祝福,只有亲生父母彼此的憎恶以及诅咒,跗骨之蛆般折磨终身的狂躁症,就是这种诅咒的延续。”
仇恨在一代代繁衍中淡化,
又在人类社会中发展成排斥乃至歧视。
“狂躁既是疾病总有天会被治愈,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异族繁衍的身体缺陷就不会再是问题了。”
帝国存续下去……
那和睦相处的将来在这国家就可以预见。
说到底,排斥运动的导火线是战争——对人类帝国没归属感的混血充斥两边赚钱、倒卖情报,甚至充当带路党成了害群之马。
帝国需给枉死的士兵家属一个发泄的出口。
——而有些许秩序“驱逐”,比起在民众暴动中乱刀砍死的私刑,是要好很多了。
人类还有兽人
“对比下两个国家,哪边更好?”
“……”
“都不好哦。”
“哈?”
干嘛自己否定了自己。
“不能因坏人对你温柔了点就否认他们做过坏事了。”
人类不是比兽人那边好了点,而单纯是没有兽人那么坏罢了,看小姑娘的表情完全给绕糊涂了呢……
对于罪犯和法律,
你的心站在哪边?
正义的一边、道德的那一边、人民的那一边、责任的那一边、光明的那一边……
又或者单纯只想站在朋友的那一边呢?
“我……”
“人各有志啦。”
没有答案。
不管多光明正大的理由,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正义和邪恶的边界经常会变得很模糊呢……
只有试图保护别人的想法,从来都没错。
“混血憎恶帝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帝国人把他们当劣等生物,视为奴隶、玩具、实验材料,以及同兽人战争期间留下的肮脏耻辱。”
另一方面,混血也在向往着我们的最大邻国,那个把暴力、战争、野性还有适者生存视为极致的国家,仅仅是因为在【狂躁】这种病或者说是技能加持下,他们身体素质比一般的人类民众好,战斗力也更强。
极少数的带路党、渗透者、起义、暗杀、强盗……
毁掉了同情的理由。
“或许真是社会不公引发了这些。”
“但因此失去家人的一般民众眼里可不一样——坏人不会把自己的坏写在脸上,所以所有混血都不可原谅,所以把它们都赶走,离丈夫、妻子还有孩子的坟墓越远越好。”
公正边界太过模糊。
“单纯做正义的英雄可是非常非常难的。”
耸了耸肩。
“就真没办法了么?”
真想拯救混血?
其实方法其实始终都很明啦晰……
不需制度,也无需怜悯。
“只有挑战帝国。”
“哈——?”
“给他们自己抚育自己,自己统治自己,自己制裁自己也自己拯救自己的容身之地,最后建立一个属于从法律到国王、从土地到军队都属于混血的国家。”
没错,对付一群暴民的方法,
就是让他们自己去抗议自己。
……
不可能做得到。
“因为即便是混血,也分为很多很多种。”
有长着鹿角,有展着鸟翼,有呲着狼牙,
有摇着蛇尾,有瞪着虎瞳,有混着熊爪……
只是个劣化版兽人帝国也不如的草台班子罢了。
这模样连自己人都团结不起来。
别说人类有时会歧视他们,他们自己都互相歧视彼此。
“难道他们就一点没有希望了?”
从帝国手上分得领土这点就没有可能。
“有啊……”
在被视为动物之前。
“他们体内流着人类这种‘罪魁祸首’的血液。”
“唯一能带领他们建立国家,最终在大国夹缝间维系生存的,最后只能是一个人类,一个人类的英雄,一个把他们平等地当坐人,一个愿拯救所有人哪怕是罪犯、败类、异族的的蠢货。”
人类意志建立的混血国家。
“其结果,就是劣化版的帝国……”
“——很有趣吧?”
人以类聚鸟以群分。
是这样。
于是她低下头思索又抬脸说。
“不过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