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不好笑……”
皇女菲丽丝走到身旁坐下。
“那孩子在认真思考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的确。
“真不知为什么她能混这么惨。”
弗雷手上剥着橘子讲道。
“但难以否认，她身上有成为强者的特质。”
“……哦？是什么？”
嘴里居然能蹦出这种好听的话。
“对于困境莫名天真，又或者总莫名把自己送进大危机这种，咳——开玩笑的，只是种感觉的啦，男人的直觉大概是很不可靠。”
讲不出那种。
“飞蛾扑火般的愚蠢。”
绝境中惦记那一丝光火，哪怕无法变成美丽的蝴蝶，至少化作那只烧熟透嘎嘣脆的飞蛾。
“传奇小说里勇者就是这样的人哟。”
“可这样的人，现实里总会死在前往魔王城的路上，前些天有幸遇上一个，估计也差不多了。”
有人说，励志给世界带来幸福的人，往往给自己还有同伴带来莫大的不幸，因为他们励志解决的，可不就是这世上所有人莫大的不幸么？
于是向之挑战于是恶咒缠身……
“觉悟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归根结底。”
首席目光放到眼下。
“成为了勇者又能怎样？”
一切陷入僵局时，英雄是变量，是将半身入土的世界从毁灭深渊拖拽回来，最后也最强那丝光火。
而太平盛世。
“英雄是以武犯禁不可控的混乱因子，是统治者必须竭尽全力压制的存在——不管律法也好、毒药也好、金钱也好、婚姻也好，都要将‘创造不可能的力量’逼退回守序一方。”
“倘若失败，国将不国万劫不复。”
帝国最强的骑士嘴里说出这种话真好么……
是谁天天在外面仗着皇帝赐予的名号耀武扬威。
“不正是英雄们建立起人类国家的么？”
“英雄实在太多，军阀也实在太多，他们的欲望还有缺点未免也实在是太多了，宝石注定是宝石，但所有的‘宝石’都有标定好的价格，而混在沙子里的几粒宝石只靠找是找不出来的。”
没一个优秀到击败所有人的人，群雄割据的时代将持续数百年，就算饿殍千里，民不聊生。
“这是你作为骑士的看法？”
“也是你家那位皇帝老头儿的看法，这少在这一点上，我和他看法一致——帝国必须高效且权威地统一，任何不明就里的挑战者必须就地诛杀。”
哪怕帝国烂到骨头里……
它也依旧是让大多数人吃饱饭的强大社会机器。
“英雄们觉得自己多么多么的了不起。”
可以带来变革，
可以让一切更进一步如此种种……
“非得等死了亲爹亲妈，非等到发觉米缸只剩几粒老鼠屎，发觉盲目追随的人民已在瘟疫、饥荒和无止境的战乱中灰飞烟灭，意识到自己不是说有光就要有光的神明，才意识到做错事也太迟了。”
“变革总是要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不到最后，就不知道是否值得。”
“所谓英雄就是以死彻底贯彻意志还有主张的一群人。”
所以早早为之拴上狗链：
爵位、官职、奖章、财富、领土、服饰等等这些，都可以是束缚嗜血猛兽的可靠枷锁，利益绑定，将神明一般的人物拖入凡尘，跪服再亲吻大地。
“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阻止必吃罚酒的人，因此哪怕不止数次想要捅死他老人家，我心里也很荣幸，能做为皇帝陛下一时的挡箭牌。”
“是么……”没想到你这家伙是归属守序一方的。
菲丽丝起身站到身后把嘴巴凑过来。
“那首席骑士大人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带着剑么？”
“来捅腰子的。”
“是，你真懂我，可惜那人没来。”
呵，不装了么——？
全家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只想说不愧是你……”
弗雷伸手推开对方那过分亲昵的脸。
——因为“莫妮卡”么？
踩到女儿逆鳞了啊，莫得感情的陛下。
“虽然我不觉得你真的会那么做。”
“……哦？”
“菲丽丝殿下很聪明。”
“谢谢称赞，但我也很莽撞。”
只要抓到时机就会不顾一切动手。
“你没有拔剑的机会的，因为我在这，就坐在这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死盯着你呢。”
“我知道。”
——但那又如何？
“我买花去看那孩子了哦。”
菲丽丝皇女不是知道真相后悄无声息原谅自己的人。
就算没名份、也不曾面对面说一句话，哪怕是自作主张也好，那孩子依旧是她妹妹，而自己也会是她姐姐，所以，什么都好，必须做些什么。
哪怕什么都挽回不了也要……
“一个人睡在那里她恐怕很孤单吧。”
头发被强迫贴在对方胸口上但弗雷只觉得恶寒。
“……看样子，这事不会翻篇了。”
“是的，我害怕他，但我原谅不了他，别以为害死了家人还能相安无事了。”
昂起头看她的表情感觉有些可怕。
“——我必须提醒句。”
到底弗雷放弃了劝说对方三思后行。
“纳奇底勒家的那位‘莫妮卡’是自杀的，皇女殿下，这悲伤的结局大概在那老头意料之外，可无论真相如何，你的复仇注定不会有敞亮的大义名分。”
自杀？自杀——？
“如果待在皇宫至少是能健健康康长大，怎么样都好也不必落得如此地步，我如是认为。”
至少还有她跟维鲁斯照看下。
“这无情害死了家人。”
“所以也请要有被家人杀死的觉悟。”
她按下声音。
“都是他的错，作为女儿我是如此认为的。”
“……”
你觉得如果我哪天真捅下去这一刀。
——会成为英雄么？
“不会。”
“是么。”
首席骑士想叹息一声又觉得不值得。
奥利弗·斯莱克诺，这个混迹屠杀混血种的浪潮中上位的枭雄，史书上早注定了要对之口诛笔伐，而如今他的孩子们，藏匿身后的匕首，终于是饥渴难耐了。
但可笑的是，不是因为皇位、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为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逼得这位脑子已经有点不大正常的姐姐想要亲手杀死父亲。
“可悲的家伙。”
轻拍皇女她落在自己肩头的手。
“如果因谋杀未遂被处刑，拆了帝都我也会救你小命的，菲丽丝。”
“谢。”
……安心一点了么？
手在发抖，她其实很害怕吧。
家事、国事、天下事……
早知道不会是个好父亲，
可现在他又在干什么呢？
“我已经搞不明白了，我感觉他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
“还要把巴萨利卡最后的女儿也推进火坑么。”
在他们面前，菲丽丝的弟弟——皇子里尔，已经正式入场向众人宣读勋爵的功绩，感觉添油加醋了很多，但尽是些好听的话，吹多大牛皮都行毕竟名声对于英雄家族蛮重要的。
遵循皇帝的意志，
贵族们会心照不宣齐声重复谎言，直到将之变成事实。
——于是从今天起没有人还会记得：
布莱尔·巴萨利卡，英雄阶暗杀者，帝国北境狼骑兵军团情报主管、安戈雷亚要塞的二号人物，背地里则是<纯血主义者>组织的头目，心怀对帝国和精灵混血的极端仇恨，谋杀哈雷伯爵又在要塞被不死者大军攻陷后狼狈逃亡，终被里尔皇子的火枪兵埋伏击毙。
妮娜小姐，不会是叛徒的妹妹。
——她只会是英雄后裔。
人类最后的【灵媒】。
“不想要，她可以拒绝，除非现在就做她的仇人，否则菲丽丝，我不建议你告知那孩子事实。”
让帝国变成她的敌人会让她幸福么……？
明明一场善意的谎言就能阻止那孩子的生活堕入深渊。
“明白，明白的，可好恶心啊，只要想到自己面对是这样的世界就觉得好恶心，简直是要吐出来了。”
<妮娜·巴萨利卡勋爵，恭喜你，现在你获得了骑士头衔和贵族身份，为践行义务你有需要帝国实现的愿望么？>
<那我要——>
弱肉强食的世界本就是很肮脏的。
对掌控不了命运的普通人，大多数时候它都很肮脏，知道吗，死者的残骸被丢进河里喂鱼，然后肥美的鱼肉又被网捞上来摆到餐桌上。
“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丢进河里呢？”
“嗯，谁又能保证呢。”皇女的笑容貌似有点古怪。
“那么我就要他了——！”
此刻人墙后的女孩向这里伸出手指。
……
……
咋忽然安静？
安详坐在人群后的弗雷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为啥满脑肥肠的贵族都盯着自己，就连皇子也盯着自己，要是不知道，怕还以为今天来领奖的是她呢，都瞅什么瞅瞅什么瞅呀，没见过帅哥嘛——！
“确定么，勋爵？”
里尔皇子扭过头再次向对方确认。
“……虽然以皇帝的名义也不是不行。”
“嗯，我觉得他就很不错。”
“很不错么……”
气氛再次安静。
“咳，咳——！”
躲二楼喝果汁儿的小村姑呛着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弗雷觉得必须要立马闪人。
“敢逃的话可不会放过你。”
然而站起来就被一双女孩子的手按下去，隔着衣袖也能察觉她手肘处，匕首的寒意、还有剧毒的腥味。
——感情是在这里等我呢，
皇女，菲丽丝！！？
你全家的品性简直是一丘之貉……
“一起河里溺死吧，首席骑士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