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刮——
【至可爱的小乔尼:】
【不巧碰上洪灾泛滥的日子真的很难熬,这边迟了几星期才收到信,愿你母亲安康,这并不是很严重的病,肯定治得好的,请安心,等邮差先生吧这封信送达手上的时候,或许你已经能和往常一样绽放笑容了吧。】
【这边一切安好】
【爱你的██】
环形带着些许虹光的月晕让纯白的月亮更为耀眼。
融化又凝结的蜡泪如一层层的虫茧裹住烛台……
愣神着等到黑墨滴落至纸上,才察觉到双目视线已经完全模糊,男人只得放下手上的事,眯住眼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染着红色蜡渍的信封、随意揉成一团团信纸、空掉或者碎成玻璃碴的墨水瓶,以及一根根坏掉的鹅毛笔环绕着书桌,混乱和破败的感觉散布在这房间的各个角落。
【至克克拉:】
【因为遇到了一些难以应付的事,近期可能无法继续上学了,你……】
每封信落款都是别人的名。
但那并不是他。
与此同时,右手边的衣柜里,正传来“刮——刮——”的,好像指甲刻划木板似的摩擦声,思绪似乎随时会被这股噪音扰乱,但那碰巧只是对其他人而言。
所以——
故事该从什么地方讲起呢?
是段蛮糟糕的过往。
很久很久以前,普通的……
有个落魄少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女孩很漂亮且出身高贵,迷人又可爱,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千金”,平凡又普通的少年而言没有一丝一毫能供其争取的机会。
……自己绝对配不上她。
认清了这点。
而为了彻底掐灭自己那让人不安也不为人知的爱恋。
终于选择离开了故乡。
作为一个旅人,或者冒险者,
在世界各地流浪着。
四处去追寻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
——或许,
他还是不舍得。
然而,就是这样子懦弱无能的少年,还是在世界的阴暗角落里再一次与那女孩邂逅了。
并不是爱神的祝福,而是源于邪神的诅咒。
女孩丢掉了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
她,就这么死掉了,而他,遇到了由女孩变成的的【僵尸】,然而最奇怪的一点是——
甚至没人知道那女孩是死在了这儿。
后来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总之是他把她关进了衣柜里面。
自私到没能给予其解脱。
简单的,只要简单的去说的话,也就是这么回事。
为安慰自己那寂寞可悲也足够丑陋的心灵……
亲手做出了这样的事。
【近期学校是去不了了,代我向老师问好。】
她还活着……
似乎是被一种疯狂执念支配了身心。
时至今日他还这么认为。
不单是因为那身体里还有残存亡灵的本能。
而是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她的“死亡”这件事是不曾发生的,数月时间里还不断来来去去的信件,以及由他亲手炮制的一个个借口,皆是在拼尽全力支撑着这一戳及破的谎言气泡。
她的存在,她的讯息,她的家人、朋友、平时的烦恼还有所思所想,只要世间不曾有人人知晓她的死亡,那所有与她的事就会被小心的延续下去。
不会被忘记……
“你今天的信,尊敬的小姐。”
最后把收到的信折起从木头的缝隙塞过去。
坐下来他安心地背靠在一旁,衣柜里抓挠的声音也停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摇晃,撕碎低吼还有咀嚼的怪声,总之,那不该是还有理性的活人会发出的声音。
“看样子今天大小姐没兴趣读这些信。”
“安心吧……”
我把它们都抄了一遍。
所有,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去看的话,那么也不要紧……
没能试着为她复仇。
这些日子他研究了不少复生亡灵的记载。
【复活死者已是不可能的了】
曾花费数千年去追寻家人的灵魂,被命运诅咒的精灵泰芙努特,最后留给世人这样冰冷又绝望的警告。
自己做的这些到底有意义吗?
把她的尸体藏起来能有什么用呢……
刮——刮——
为什么还会动呢?
若真的就此去解脱了的话,那么作为不死者的现在,你是否还会理解“恐惧”的情感呢。
“就做个约定吧,我们。”
“直到你可以阅读这些信的时候,直到你可以理性思考的时候,到时我就会把你放出来。”
“或许会要许久许久吧……”
“你大可以恨我,杀了我也没关系。”
“但请相信奇迹是存在的。”
若不能以人类的样子存在,那就以不死者的姿态试着让自己的存在延续下去,不管这个过程会有多么的丑陋,也注定只有尝试过的人才有资格谈放弃。
“多久都会等的,我们约好了……”
……
……
某一天。
终日被迷雾遮盖的森林迎来了访客。
【风之妖精·泰芙努特】,来这里寻找和她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差不多五十年前,对方曾向其请教过复生不死者的可能性,或许……
自己那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陆上最后一座大神殿和最后的雪域精灵消亡的瞬间。
【从此开始复活死者已是不可能的了】
奇迹的权柄被遗失在了历史的无尽洪流之中。
就算明确的告知了自己的教训,
总还是有人忍不住去尝试。
就算真的让尸体活动起来,那也是亡灵、血肉人偶、炼金生命或者别的什么怪物,只要司掌灵魂的死神本尊已前来拜访过,无论如何那具躯壳里的,都不会是自己原本的那个最为宝贵的存在。
崩坏的意志残渣没有任何意义……
“——不死者?”
“是的。”
女孩穿着有好好洗过的粗布短裙,又画着简单的淡妆,但皮肤依旧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可若是站在那里笑着,却也足够让你误以为是个活生生的人。
“看样子我来晚了……”
书桌前趴坐着一具骷髅,手里攥着断掉的鹅毛笔。
沉默中日色渐沉。
像是木偶一样,每到月亮升起的时候,它就会突然端坐起来,抓起鹅毛笔,或者说,是类似鹅毛笔的东西,伏在那里开始奋笔疾书。
以至于面前的桌上全部刻满字符的凹痕。
“是你做的?”
“我爱他。”
所以把他变成了同类……
“无法理解,不过是灵魂和记忆的残影,凭借着碎裂崩坏的人格,居然还能理解什么是爱恋吗?你们中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而另一个——”
风之妖精瞟了下那个少年变成的不死者。
“已经是根本没有心的骷髅架子了。”
“可我想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很帅气哦,他……”扭扭捏捏的,像是个恋爱的少女,但这不正常,不管是手指正刻划桌面的骷髅,还是面前勉强倾诉着心意的僵尸:“真的。”
都绝对不正常——!
“非常帅气。”
“……抱歉,我完全不能理解。”
已经没有留下来去继续询问的价值了。
不曾理解少年爱意的女孩,以及陪伴女孩直至死去的少年,他们现如今皆是被另一种别的怪物取代,这个小屋里不存在她曾痴狂着想要得到的东西。
“妖精小姐走了哟,亲爱的。”
女孩从后面抱住只会机械动作的骷髅。
“没关系的……”
真的很帅气。
不会忘记那一天的。
你穿着黑西装,把我从衣柜里拉出来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向“作为人”接近的不断克制是有价值的,哪怕是无意识的努力,也冥冥中有了奇迹一般的回报。
“欢迎回来,大小姐……”
能读懂那些信能与他人交流,
本来不可能的事,你让我做到了。
“别担心……”
“这一次我也会等你回来,跟那时一样。”
“我们,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