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家都想让我消失呢？”
他们讲着帝国语，穿着从帝国人购得的衣服，花着帝国商船上搜得的钱，睡着从帝国掳来的漂亮女人，然后，弥漫鱼腥恶臭的洞穴里，边给火铳上油边告诉自己的孩子：
<世上再没有什么魔鬼要比帝国人更加无耻了>
是这样，爸爸。
那……
给我唱摇篮曲妈妈呢。
——起雾了。
“大海上也有雾？”
“嗯。”
无帆小船被暗流推搡前行。
“貌似有些不祥的呐。”
小姐姐瞅着灯中所剩不多的鲸油。
见鬼天气……
不会又冒出幽灵船、大海怪什么的吧？
呀喵呀喵，别吃我不要吃我，船腹之中只两个没反抗能力的女孩子哟，大怪兽远远抽抽鼻子就知一口下去超美味的哒。
神明不允许祭品随随便便逃走。
吓哭了没？
“魔法师小姐……”
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就算自作主张要带自己逃，但最后，慌不择路不得已所选择的这艘，所谓邻家伯伯的小破船。
根本是几天后她要在岛民目光焦灼中献身给神明的小船嘛（笑哭、笑哭）——！
嗯嗯，兜兜转转，就结果而言貌似没什么不同，至于买一送一会不会把神明大人撑死就不清楚了，不过若被当储备粮的话兴许能活久点。
偶尔换换口味，左啃一口，右咬一下，吓，如此说来不是更加恐怖了？
“后悔逃走了吗？”
“后悔救我了吗？”
……
“岛上的叔叔阿姨们可都是海盗哦。”
“炸烂魔法师小姐船的黑帆，是独腿老大下属的劫掠船，这么说的话有没吓一跳？”
“早猜到啦。”
魔法师伸手捏捏自己的腮帮。
“这个是惩罚，没礼貌的小海盗，要知道没地图到处瞎跑，在大海上没日没夜行走直至找到陆地，我可也是非常辛苦的。”
“行走？靠魔法么，真方便呢。”
“……一点也不美妙哦，而且水生动物什么的，根本没法好好交流。”
杀人鲸：陆地？问陆地干什么？陆上又不好玩，难道你的兴趣是当被晒死的咸鱼么——？
杀人鲸：你家居然在陆地上！？
杀人鲸：不跟会渴死的劣等陆地生物说话
被一记甩尾扫飞了呐，超生气。
于是把灯举高高。
静的可怕，到处雾蒙蒙的。
“我们在哪？”她问。
“思考这种事没意义的。”
反正又没有帆。
“快看，那边有亮光——！”
“不会漂了半天又回去了吧。”
要有望远镜就好了……
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魔法师小姐诱拐了。
“拯救美少女这种事怎么能叫诱拐呢？”
“毕竟我没会‘被拯救’的心理准备……”
“所以你已经是条等死的咸鱼！？”
“到底是谁咸鱼一样被我用渔网捞上来的。”
知道么知道么。
传说这片海的深处，有吃人的大海怪，它的大脑袋上顶着发着幽光的灯笼，受其愚弄当成灯塔经过的船只，会连人带船被活生生吞下去的。
“那只是个故事。”
话虽如此，魔法师小姐露出怕怕的模样。
好在结尾绝对是勇士打败了怪物拯救了世界！
“不过失去船的勇士会被淹死的说……”
“呃，船是重点？”奇怪的脑回路（小声）。
“听到了喽，我沉过船所以当然知道——这位超厉害的勇士大人，必须全力杀死海怪并同时保护好船，又或者要强大到能苦战之后扛着伙伴游回去，才有属于他的GOODEND。”
亮光越来越近。
下方的黑影真是吃人的怪物嘛……
“绝对是的。”
魔法师小姐怎么忽然笃定。
还张着小尖牙舞爪爪？
“不是讲之前送来的人都再没回来么。”
“或许前辈们只是悄悄离开了来着。”
不可能回去。
静悄悄靠在淤泥中，迷雾下，荒废许久的土地，又或者说徒剩死寂的世界，很遗憾很遗憾啊，此便是海盗聚落的人们千百年幻想中的神国。
“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我不想这么说，魔法师小姐……”
“但这地方真的是很适合他们。”
“嗯，或许吧。”
扶扶捡来的打补丁魔女帽，随手把船桨丢进泥地探脚轻轻地踩上去，然后向这边伸出手。
“我陪你。”她说。
……
“如果真的有怪物的话就有意思了。”
“明明刚刚那么怕来着？”
“光秃秃的石头，很无聊啦。”
是灯塔。
楼梯坏掉，上不去的。
“睡了个小姐姐，好梦，愿安息。”
边说着，法师小姐一点也不客气拿走白骨捂在胸口的笔记，摊开来哗啦啦翻页，上面似乎有许多人的字迹呢，一定非常重要……
“写着什么。”
“呜……”
“嗯嗯？”
“让我们向着塔尖指引的方向走。”
仔细看是座斜塔。
“不不，是按照塔尖指示物的方向啦。”
“可那儿什么都没有？”
魔法师小姐顿时满脸问号。
“就连这座塔，感觉也马上要垮掉的样子。”
“在这儿——！”
破碎只剩半个的雕像倒于一旁，但是即便如此，有只手，无数岁月里依旧倔强指引着……
——然而指向的是天空。
意思是来这里等同于升天？
“猜猜我在想什么。”
“哈~~”
“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俩是不是该死一死，才能逃得出这里呢？”
“敲你个头啦，笨蛋魔法师小姐！”
“……毕竟神代的遗迹。”
过气神明的家，年久失修也是以理解——才怪，就算是个家里蹲也请要好好打扫才行，不然就是脏兮兮的尼特神明！
“不管了，就往那里走。”
“那里是哪里？”
“随便啦……”
受不了你呢魔法师小姐。
“愿安息。”
带着笔记女孩们与不会说话的前辈告别。
“如果活下来，我会记得的。”
……
“喂喂，为什么叔叔阿姨这么讨厌帝国？”
“上面的长老说，我们的祖先曾是居住在大陆的族裔，但后来帝国人突然出现了，侵略我们，残忍夺走了所有一切，背井离乡的族人最后只得乘船漂流到岛上，重建文明并伺机向帝国复仇。”
仇视帝国的人慢慢加入进来……
渐渐，就变成了海盗大本营。
“明明你们说的也都是帝国语呢。”
“嗯，这种事谁知道呢？”
源自遥远过去的，不可考证的所谓真相，一代代口口相传渐渐就失去了原本模样。
“矛盾呢。”
“是的。”
身影行走在迷雾中。
“不过我母亲很喜欢帝国。”
“——哦？”
“因为她是父亲的，掳来的，战利品？”
似乎不大确定的样子。
“爸爸是想让妈妈喜欢上他的。”
“是吗……”
“喂。”
“嗯？”
“帝国真是比岛好得多的地方么？”
“为什么问这个？”
“母亲还在的时候一直想带着我回去。”
“……这样。”
“不过父亲很讨厌这个。”
“毕竟是‘家’。”
至于哪边要更好……
魔法师小姐晃着身子悠悠道。
“我不是人类，所以不知道呢。”
“难道在敷衍我么？”
“没有的喵喵。”
是不是有吞云吐雾日行千里的大蜈蚣；
是不是有直达神界与星空的通天之塔；
是不是有永远游荡在头顶的钢铁之城。
迷雾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揭开面纱。
“所以就是这个地方么……”
“只能是这里了。”
岛上那个神话故事的原点。
“传说神明引导先民们跨越大海，赐予了领袖以海神之剑，约定只要每十年向大海献上贡品，她将向众人降下慷慨的恩惠。”
好像哪都没写着贡品必须是纯洁的少女吧？
“而且，自己都说拜的是位‘女神’，怎么滴都该献上可爱的正太，或者说八块腹肌的猛男，才算得上投其所好讨其欢心吧。”
——为伟大的女神献上萝莉到底是什么鬼？
难道真是要拿来吃掉的么……
没接引，没说明。
沉溺雾海里形如礁石废墟慢慢腐朽的神殿。
就是这群人朝思暮想的“圣堂”。
“莫名其妙。”
“是呢。”
“勇士们的灵魂，并没在女神的指引之下回归英灵殿堂，永享黄金、烤肉与美酒。”
——虾虾，都还没有进去，说不定里面真有烤肉和美酒呢？
只是死人应该怎么吃东西……
我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来都来了。”
魔法师小姐研究着笔记，上面棕褐色的笨拙痕迹刻画了神殿外面的构造，到处了打了叉号。
标记着：
<这里进不去>
每次来到这里的都是孤身一人。
……甚至没多少吃的。
不觉间对着封皮上的那一点牙印皱了皱眉头。
没工具就算要挖地道也不切实际。
“看样子只能凉拌了。”
“认真点。”
“……好的好的，我来想办法。”
有些神明喜欢弄些谜语作为对信徒的试炼，但如果人来是来了，转两三圈却没发现试炼内容，却不是没了乐子？
“所以钥匙肯定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石头门推不动……”
“不是蛮力哦，要仔细观察，图案、按钮还有砖头缝什么的肯定有线索。”
……
……
……
【酸蚀术】——！
“魔法可真是方便呢。”
“嗯。”
“魔法可真是方便呢。”
“嗯嗯。”
“魔法可真是方便呢。”
“知道了啦——！”
（怒怒）
看着门上强酸融化掉的大洞，除了不知会不会被后知后觉的信徒们心里狠狠欧拉外，魔法这玩意儿，真是方便到不行。
“不说要动脑子的么，魔法师小姐？”
“我恰巧没脑子呢所以想动也动不了。”
“？？？”
居然承认了么。
“别在意无关紧要的事情啦，知不知道，这真的一点都不可爱，行了，进去进去……”
仔细一想。
“如果前辈们都没能够进来，所谓献祭什么的，岂不压根没成功过？”
“应该是这样。”
至少<海盗女神>存在过。
眼前的建筑不就是证明。
那这本笔记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只要有个跟魔法师小姐一样强大的人来到这里，给神殿开个窟窿，一切就结束了。
意义，么？
“兴许是某个环节，在什么时候出错了吧。”
这位神明很久之前就陨落了。
“怎知道的？”
“嘛……”
拂过桌上的尘埃，结果桌子直接化为夯粉。
“神明这种东西再落魄也好面子哟。”
“而且，神像底座上不是有好端端写着嘛。”
——<通过试炼之人>
“继承吾之神力，踏上升神之阶。”
嗯……
“罗里吧嗦，大概就是继承她的衣钵的意思，遵守契约保护那座岛上的居民。”
每隔十年让纯洁的少女前来。
<若一切顺利，适格者将得到我的力量，成为新的神明，遵守契约继续对尔等的赐福>
“这才是原文……”
“真的哪里都没提到献祭呢。”
也没讲不献祭岛屿就会沉没这种威胁，
“打不开门又回不去的话，就和前辈们一样，困死在这里了。”
的确是用生命作为成神的赌注。
但，只是“独自一人”的情况。
“这位尊贵的女神大人脑子也少根筋，没想过船舶被海怪击碎的勇士，只能惊涛骇浪里独自一人游回去。”
“还有种可能。”
“……哦。”
“神殿周围的建筑废墟看得出多都是民房。”
“所以这里，这个地方地方，我想……”
回忆着长老义愤填膺中讲述的那个故事，
“过去是有人居住的。”
所谓‘前来’——大概率就是‘出门走到神殿参加考核’，这种程度罢了。
说不定会有神使精灵替你打开试炼的大门。
顺着思路想下去的话，所谓“故土”……
“或许吧，那，要参加么？”
魔法师小姐向前伸出手指。
大概站在那个法阵的中心就可以了。
“不会有危险吧。”
“既然从年轻女孩子里挑选，大概率不会是战斗类型的试炼，感觉可以一试，我在这等你回来。”
“……嗯。”
……
……
“怎样？”
“败了。”
“唉……”
明明好不容易有人来了！
不要不识抬举，你个尼特神明。
——再试次。
“不用。”
“要不魔法师小姐你去试试。”
“我？我可以么？我不信这位十八线开外的三流神明神唉，压根听都没听过的。”
别人家的神殿里说这种话真的大丈夫？
“但我能陪你一起再试下。”
“可以么……”
“没说不许打助攻吧？”
……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
<提问：>
<你愿履行承诺保护我的信徒么>
“才不要，你的信徒根本是群渣滓。”
“——唉唉？”
好担心魔法师小姐会被一道惊雷给劈死。
“不小心误伤了抱歉。”
“没有的事，其实我也不太信的，差不多只是人云亦云，不算什么信徒。”
<提问：>
<你以为何为神明？>
“为什么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配合点啦，魔法师小姐。”
“说什么都可以啦，不就是走个流程，真搞不明白你到底什么地方失败的。”
<提问：>
<汝愿成为神明么>
“呃……”
“不行么？”
“你讨厌的话也不是不行。”
咱们回去吧。
“为什么要拒绝呢？”
“很可疑。”
“回答几个问题就成为神什么的，想想就很可疑的，对吧……”
自己究竟怎么想的一点都说不出来。
明明是个好机会来的。
“而且，就算魔法师小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会有另外的回应了，对不对？”
只这样？
不是这样吧。
“很奇怪，因为真的很奇怪。”
为了大家的幸福，必须被当成祭品送给某种存在，若是这样可怜的孩子若获得了神的力量，反而会带来莫大的不幸吧。
“我啊，可是超讨厌大家的哦。”
“——所以干脆拒绝了。”
感觉莫名其妙吧。
“好诚实。”
“是吧。”
“但你想说的是。”
魔法师陡然抓住肩膀把脸拉近。
“才不要让他们称心如意。”
“……”
“让他们愚蠢的信仰，永远毫无意义下去。”
“哼哼呵哼……”（笑）
被那双蓝眼睛盯笑了。
“不可以么？”
“可以，但怪可惜的……”
三流神祗，但毕竟是<神明>。
“感觉也不像邪神的样子。”
“或许是那样，但魔法师小姐不也没接受么？”
“我可没有抢别人东西的兴趣的呐。”
你这个小海盗该接受的。
犹如冰晶的蓝眼睛顽固地像这里传达观点。
“是吗，可我累了，不想走回去，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再一起来试试看吧。”
“……这鬼地方我不会再来。”
她嘟囔着。
不管怎样重新踏到小船的木板上。
“继续跑路？”
“不，回去了。”
想到个更好的主意。
“——哦？”
……
“真是个笨蛋呢。”
伏在甲板上，听着同伴轻轻的呼吸，魔法师有些无聊的把头靠在小船上，望着那片“神国”的方向。
……大概是距离的关系。
那块黑暗陆地仿若在一点点地沉没，在迷雾中继续销声匿迹，然而随着一道刺眼的红色光芒射来，她却是吓得一激灵，捂着尖角帽子缩回船舱。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话说老娘这么强为啥要怕来着？
“有本事咬我啊，你丫的明明就是个螃蟹，早晚丢锅里面煮了给吃掉！！！”
为啥魔法师小姐忽然发疯。
迷迷糊糊爬起。
“没有哦，我只是觉得太安静了哈~”
“……可疑。”
不过魔法师小姐是个笨蛋呢。
“才不是——！”
吵吵闹闹一时间睡意全无。
“以前我和母亲也想这样撑着一艘小船呢。”
手指尖播着浪花。
“母亲被抓到的时候一直说想回家，我不明白，她的家难道不在这里么。”
海浪声与悄悄话相互交叠着。
“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
“但渐渐的，我懂了。”
“妈妈的家不是作为敌人的帝国。”
“是一个幸福的地方。”
“那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我，但在那里，她会是幸福的。”
“不是说要带你一起走么？”
“嗯，所以……”
“我恨自己。”
追问为什么要跑？
毫不犹豫想要逃。
……
“酷酷酷……”
恐怖巨浪推翻海港的帆船。
“（愚民）们，对于这一次的祭品，伟大的本神明非常满意。”
“作为奖励，今后不需再献上童男童女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海盗们纷纷昂头，张大了嘴巴仰望一巴掌能把小岛拍平的水之巨人。
“吾乃是海神波，呸呸呸——”
为什么塞给咱这样伟大的魔法师一个破草叉。
“算了，你们这些渣滓，就唤我为伟大的‘海盗女神’吧，现在开始这位可爱小姐姐就本神的老婆，呃，是圣女，她将监督你们的信仰是否坚定。”
“不坚定的出海统统喂鲨鱼！”
魔法真是方便……
想学？我教你。
“……直到最后的最后。”
站在水之巨人肩头瞅着下方膜拜的人群。
“那位不知姓名的神明也只是拜托继任者让他们活下去。”
——任何人都好。
“渐渐的，却被当成了需要献上供品，才能保佑小岛不被淹没的邪神，甚至哪怕以暴君的模样出场也毫不意外。”
“为什么大家只相信自己所认为正确的东西呢？”
唯有邪神才会庇护背负罪孽之人。
由衷相信自己不会被拯救，却又自欺欺人，幻想出了灰色地带的不可名状之物。
“不只这里……”
“帝国也是一样的。”
巨人之手托举着落到地面。
“畏惧神明，所以不惜献出族人。”
“渴求恩赐，所以只求独善其身。”
“事不关己，所以但愿不听不闻。”
“原来我高看他们了……”
“这群家伙完全就是胆小鬼嘛！”
所以，魔法师小姐，我们给他们想要的：
——一位他们幻想中的所谓“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