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
看到夏音凌这么问，我的怒火莫名被瞬间扑灭。
对啊，没错啊，我为什么要去救她，说实在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昨晚冲入钢琴馆无论在谁看来都是自杀行为，我却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救，只为救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人。
这是多么的愚蠢啊！
我只记得，我昨晚不知为何在昨晚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到那堆跃动的火焰，脑海中便浮现出梦中看到的一幕——男人和女人在飞机上保护我地一幕。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保护我，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地消失？
我不想让他们离开，但那时的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让那时候的丑样不断重现。
“我可能……可能，不想再看到我周围的人在某天突然消失吧。”
我的话换来了夏音凌的注意，这大概也是我无法拒绝参加赌局的原因之一吧。
或许，我只是不想再增加更多无谓的恶梦，它们总会在我享受睡眠时悄无声息地袭击我。
“我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舍身救你，但是因为见过了几次面，我已经认识你，记住你的样子。你已经成为我身边不可缺少的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阻止你消失。如果说这样做都会被你当作笑话，你想笑你就笑吧。”
我说完后才发现，她竟然诧异地看着我，而且笔记本的内页已经被她抓皱，然后便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没给她沉思的时间，只是把之前问她的问题重问了一遍。
“好了，我也说了我救你的原因。到你了，你又为什么要抓住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刚刚的话，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了。
不过夏音凌仍莫名地皱着眉，可她还是默默展开了被揉成一团的笔记本，有些不情愿地将答案写下。
【你昨晚说了三年前她说过的话，一模一样，我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看到这答案真的又让我有些头疼，她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昨晚无意间说出了和尹芸说过的话，所以她认为我是尹芸才握住我的手？
是这样么？应该是吧。
可这样就让我更不明白了，不仅仅是笔记本上的文字令人费解，连逻辑我都有些混乱了。
理由，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我们现在又为什么会针锋相对……等等，夏音凌貌似在我进入房间后做了什么确认手段。
“难不成你刚才的演戏，就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你曾经的朋友？”
夏音凌没有否认我的猜测，也没有肯定，只是稍微低下了头。
虽然我现在有些对她把我当成傻子耍气愤，但仔细想想，她说不定只是认为我说了和尹芸一样的话。
所以认为我能像尹芸一样对待她，如果不是抱有一种强烈的思念和渴望是不会做出拿我当小白鼠的。
看来夏音凌自杀的原因绝对和尹芸有关，而想要拯救夏音凌也只有尹芸。
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能拯救她的关键，就是我能不能扮演好尹芸。
可是，就在我这么做决定的时候，她在笔记本上写下的一行字，狠狠地往我头上倒了桶冰水，脑海中甚至响起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嘲讽我愚蠢想法的笑声。
笔记本上写着：到此为止吧，不要问了，你不是她，没办法帮我，你放弃吧。
明明火药味都消散了，她却重新引燃火药。
就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想要彻底浇灭我动力的火苗般，她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下一长串的文字。
【你没办法改变我，从出生以来，真正的我就与我相伴，那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改掉，也不可能在以后的岁月中消失。坚持？你让我坚持到改变的那一天。那在我改变的过程中，只会出现更多被我伤害的人……】
夏音凌讨厌充满谎言的自己，因为谎言她误会尹芸背叛了她，因为谎言她害死了尹芸，她亲手将她唯一的港湾破坏。
尹玥小姐曾和夏音凌约定会再次与尹芸相遇，但夏音凌却将这个约定当成谎言。
她们之间唯一的留念只有“无形的演奏者”，只有演奏才能守护他们唯一的园地。
纸上又重新出现了泪水留下的痕迹，泪水能被纸吸收，但是纸却不能吸收夏音凌的痛苦。
这份痛苦只能让她一直“演”下去，只能去“饰演”别人眼中喜欢的样子。
在家里饰演着虚假的女儿，在学校我饰演着虚假的学生。
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她讨厌说谎的自己。
没想到我还没有向她提出关于真相的问题，她竟然自己就把答案全盘托出，看样子真的积攒很久了啊。
可惜的是，她以为扮演好孩子就能避免伤害他人，但这有什么用，我刚才就被她狠狠戏弄了一番。
既然她都已经抱着笔记本泣不成声，我自然不能因为被耍而弃她不顾。
我开始动用大脑内的每一个脑细胞，重新将和夏音凌失语症有关的信息浏览了一遍。
现在能确定的一点是，夏音凌的失语症是自己装出来的，仅仅因为她不想在说话时误伤他人。
不过，能支持这个理由的证据是什么呢？
再深入点思考，在她不说话前，她是个会说谎的人，她的失语症是在她朋友去世后开始的，她认为朋友是被她害死的……
那么，理由只剩下这个：明明能够承受她谎言的人却被谎言所害，那么其他人面对谎言受到伤害的程度就越大。
如果她的目的是这个的话，那她的初衷是好的。
虽然是个及其不确定的推测，但我想要改变她的想法愈发强烈。
尤其是我看到笔记本上“最后的人”四个字后，我突然发觉夏音凌和前几天的我十分相似，都因为一些因素让自己变得孤单。
但是不同的是，我被酱油老师的一番话所救，而夏音凌却没有找到能够救她的人。
“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变成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
我的话让她带着泪光看着我，虽然她的双眸中看不到对我的建议的渴望，但我还是想要说出我的想法。
真糟糕！
接下去的话说出来感觉有些难为情，因为这个害的我心跳加速，而且她又以这么可怜的目光看着我，以至于该说的话更难说出口。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直视着夏音凌的双眼说道。
“让我成为你的朋友。”
夏音凌听到我的回答后稍稍愣了一下，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能接受那个充满谎言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像对待周围人一样不跟我说话，不把我当成能够理解你的人。你只要知道一点，这个世界上绝对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在你身边，那就够了！”
啊啊啊，耳朵好烫，心跳好快！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一时头脑发热竟然说出那么多不害臊的话，不过如果这对解救夏音凌有好处，那也——
【谢谢，但是抱歉，但另一个人是小芸姐，而不会是你。你和她不一样，你不可能理解我，也不可能了解我。对于你这种生活在阳光下，被亲人朋友包围的人怎么可能会明白一直在黑暗中孤苦挣扎的我的感受！】
夏音凌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是这么写的，她脸上那痛苦中夹杂着温柔的笑容让我心寒，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啊哈哈……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害怕自己成为最后一人吗？”
我一点都不明白她为什么拒绝，明明自己就一直渴望着被人理解，却一直在这里死撑。
而且最让我生气地是，在我说出那番令人羞耻的话后竟然没有一丝改变，转了一个圈又绕回来了。
【我是在害怕，但是我更害怕无论自己多努力地去和他人相处，最终的结果都会伤害到其他人，使自己变得更加孤单，所以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你够了。”
我终于对夏音凌的任性忍无可忍，但是她却专注于她的笔记本，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开始变得扭曲。
【像我这样的人，我当初可能就不应该活着，是啊，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喂！我叫你住手没听到吗！”
我不再把夏音凌当做是一个女生，伸手使劲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写下去。
被抓住了手腕还不老实，开始扭动着手臂，并用另一只手扳开反抗我。
我便趁此机会抓住她另一只手，直接一下子把她按倒在床上。
由于我的力量占上风，她被我死死地按在床上。
挣扎几次无效后，她不再反抗，脸上的恐惧开始蔓延。
哼！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老子不动粗，真TM把老子的好意当狗屎一样踩？
“开什么玩笑！”
一股气一直憋在喉咙里，从揭穿夏音凌的表演时就一直憋到现在。
什么自杀未遂，都TM滚远点！
她的行为让我不爽，我就要狠狠喷她个狗血淋头！
“你自己比别人更需要朋友，更需要别人的体谅竟然还故作高贵冷艳地在这里死撑，这样子有意思吗？不任性你能死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人类世界，不习惯就滚回去。但我知道这次你打算烧毁钢琴馆的计划，还有你为了纪念追悼你朋友到底让周围人操了多少心吗？所有人都在惯着你的任性，害怕你会出什么意外，事事都顺从你。你竟然觉得这样还不够，和人定下计划后还擅自更改计划，你知道你昨晚回到钢琴馆到底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道吗？先不说是夏澜的子女，你觉得你这样做是一个人该做的事情吗？”
我开始对着夏音凌吼道，双手渐渐使劲捉住她的手腕。
痛？这就对我了！痛就挣扎啊！使劲挣扎啊！
“你明知道其他人死了会让自己孤单，你难道忘记了自己在别人眼中也是‘其他人’中的一员吗？你却为了自己那无聊的孤单做辩护，让在意自己的那些人悲伤。你受伤或者死去，都会让人悲痛。这就是你追求的摆脱孤单的方法吗？咎由自取不够，还想把孤苦转移给别人，让别人和你承受一样的痛。”
夏音凌双眼中出现泪花，接着从眼角流下，嘴唇轻轻地抽动着，手腕上也传来呜咽时产生的颤抖。
对！就该这样！使劲哭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丑态！
“你想见你朋友是吗？好！你这么想见是吗！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朋友已经死了，无论你做什么，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只能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你无法再次从她口中得到原谅，你也无法再为她做事情来弥补你的过错，你将背负着不可原谅的罪过一直活下去。。”
“呜啊啊啊！呜！”
夏音凌听到我这么说后，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想用手堵住耳朵，却因为我的压制而无能为力，只能够挣扎。
但是我并没有看见她哭了而心软，给手臂又施加一次力量，再次将她按住。
“你现在得到的令人难熬的孤单，完全就是你自作自受！你要是不选择改变，你注定一辈子孤单！想寻短见？随便！如果你能对得起夏叔叔，夏阿姨的付出，对得起尹玥小姐失去的眼睛，对得起你朋友的付出，那你尽管去做好了。如果对得起，你就在另一个世界看着站在你墓前的亲人怎么向你哭诉的吧！我不管你了，反正你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吸！呜呜呜呜！”
说完，我甩开夏音凌的手腕下了床，而她则慢慢将手抱在胸前缩成一团，静静地哭泣，房间中只剩下她的呜咽声。
真是奇怪，明明都狠狠地发泄了一番，为什么心底还是暗藏着不爽。
“你说我不明白你的孤单。呵，笑话。你的这一点点孤单算什么！算什么啊！我还是被全人类，被全世界，被神抛弃的人！我的孤单你更加不会懂。每天疑神疑鬼地过日子，猜测周围哪些生命会被选为目标。被死神强制性地参加赌局，不参加周围的人会死，参加了反而还要目睹自己的亲人受伤。你相对于我来说是幸福的，父母健在，每天都能得到父爱母爱，你现在却还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地向我抱怨你的不幸！和我换个环境生活看看啊！”
我不知不觉想起夏叔、夏姨的笑脸，那碗味道普通的拉面却异常温暖，暖意直至心底。
这是我既久违又渴望的生活，想起那碗面条，鼻子又开始泛酸。
“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和你成为朋友的我，真蠢”
说完，我走向房间的大门，我再也受不了这里的氛围，在这呆的越久火气越大。
但是扭了把手后，门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
“碍事！”
扭了好几次仍然开不了，怒火攻心的我已经完全没有耐性手动把门打开，于是便用力踹门，在刚刚被踹的地方出现了凹陷。
我完全不顾脚后跟产生的酥麻感，开始连续踹击门板，一连串的悲鸣响起。
门上的凹陷也越来越深越深，轴承开始脱离。
“哈！”
门框开始掉落木渣，门板应声向走廊倒下。
可在，我刚刚踏上门板走出房间，稍稍呼吸了一下走廊中的清新空气。
“吴麒先生，刚才的究竟是……”
尹玥小姐的话才问到一半就停住了，只是盯着我身后倒下的门，完全被这一景象镇住。
看到她，一股愧疚慢慢滋生，我低下头从她的身边躲过，并且小声地对她说。
“抱歉……尹玥小姐，我无能为力了……”
“……”
听到我的话，尹玥小姐的双肩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辜负了尹玥小姐的期待，也辜负了姐姐的期待。
我开始后悔，后悔答应别人拯救夏音凌，明明得到了别人那么多的期待却完全无法给予对方回报。
我救不了夏音凌，我放弃了救她，换句话说——
“……人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我转过一个拐角时，我突然听见背后传来达娜克丝的声音。
一个银发的人偶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因为她，使我的悔恨变得更加强烈。
这个就算在我怒吼夏音凌后仍然遗留下来的不爽因素！
“达娜克丝，这次算你赢了。”
“……”
达娜克丝并没有因为我的决断而感到惊讶，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就算赌局目标选择范围缩小到一个人身上，我也没办法去拯救那个人。
但这不是能力不足，只是让一个人发生改变这太过困难了。
更何况是像夏音凌那种病入膏肓的人，还有谁能救！
“但是，下一次……”
可是，这种绝境却令我莫名的斗志昂扬，多半是心底那份不赢达娜克丝不罢休的决心，促使我指着她毫无波动的双眼。
“下一次你给我记住，我绝对会从你的手中将那些痛苦的人拯救出来，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我要好好总结这次失败的原因，不能让这次失败浪费，因为下一次就是我的最后的机会。
“……这样啊。”
达娜克丝不为我的怒气所动容。
“……那么你今晚就好好看着第二轮赌局的终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