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当视觉逐渐变得清晰,我才发现眼前片有些熟悉的带孔钢制天花板,自己却又不在熟悉的房间。当我看到床头没有挂输液瓶的钢架时,我才知道自己正处于病房中。
从百叶窗间隙穿过的阳光,照在我以及趴在我床边如猫咪一样小憩的女性身上。她已经将纯白的婚纱换下,洗去了华美的妆容,回到了平时熟悉的样子。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再多看看昨晚的她。
没有捡这把匕首那该多好啊。
在我轻抚着她柔顺的刘海时,她长长的眉毛开始微弱地颤动,然后缓缓睁开眼,一副睡眼朦胧地看着我。
“姆,你醒了?”
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严于律己的耿直态度,但只有在这时候才会表现得迷迷糊糊,惹人怜爱。我忍不住心中的悸动捏了捏她的脸蛋,她这么可爱的新娘竟然在医院陪着新郎度过新婚夜真是难为她了。
“辛苦你了。”
从迷糊中慢慢清醒过来的她,逐渐恢复到平时的状态,然后摇了摇头。
“客气什么呢,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夫妻了,犒劳的话还是少说吧。”
“唉,正因为是夫妻,才会在意昨晚没能陪你完成婚礼啊。”
“那也要看什么情况吧,昨晚完全是不可抗力,谁想到会有人中途出来搅局,没人受伤就好。再说……婚礼上没来得及做的,我已经在你昏迷的时候替你做了。”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呃,什么意思?该不会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人碰我的嘴,却觉得嘴唇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仔细想想,我和她婚礼上没来得及做的事情只剩下誓约之吻了。
“是啊,再怎么说,我也不想让婚礼中最重要的一刻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将脸撇向一旁,像是要遮蔽她脸上出现的羞红,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将难为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呃呃呃……谢谢款待!”
“你!这态度!讨厌死了!”
我二话不说便低头向他道谢,就算用拳头轻捶我的肩膀,就算她让我不说客套话,但这次真是不说不行。这可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睡眠吻啊,其他情侣夫妻能做得到吗?嗯?
“不跟你谈这个了,每次一碰到这类情况你总是胡思乱想,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只要害羞就好了。”
“你……”
她慢慢发现被我带了节奏,便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现在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没什么,现在起床也没有什么。硬要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点渴了。”
正当我要起床去打杯水时,她把我按回了床上。
“你好好休息,我帮你。”
她从桌上拿起水杯去到饮水机旁,开始有种家庭的味道了。明明自己的身体已经安然无恙,却仍然受到她的关心。也对,她一直以来也是喜欢在人前扮演一个可靠的角色。每当有人遇到了挫折,她总能在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从昨晚昏迷之后就滋生的某份不安却仍然无法得到释怀。
就算我亲眼看到了这般温暖的景象,这个世界也还是不幸福吗?
世界的不幸,并不是我通过增加阅历而获得的体会,而是这把诡异的黑色匕首亲口“告诉”我的。
“她竟然真的看不到……跟这把匕首说得一样。”
从昏迷中苏醒后,我一直都将那把匕首放在被子上。企图通过暴露的方式否定匕首所告诉我的一切,让我明白那一切其实都只是一场恶梦。
然而我的计划并未成功,她完全看不见这把匕首,甚至感受不到其散发的绝望气息。尽管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但是匕首已经失去了撒谎的理由,让我不得不相信它的胡说八道:
这个世界缺少死亡,所以也不会有人牺牲。
很遗憾,这个观点不是某把匕首的一己之见或是“头脑”发热,这是“我”们的亲身体会,来自于不同梦境。
是的,他们告诉我,我现在所在的世界不是现实,而是最初的我所创造的理想梦境中。尽管现在的我已经无法追溯根源,但根据不同梦境的“我”提供的记忆共享可知,这一说法确实存在。
每一个“我”都说,最初的“我”是真实的,是有的。那个“我”为了不做出错误的决定,复制了无数个能够独立思考的自己在这个没有死亡的世界生存,以最高的效率去探索这个世界的不幸。
昨天闯入婚礼的骷髅男是他创造的其中一个“我”,我也一样是他的创造物。
“这些记忆……啧,怎么都活得那么惨啊。”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是其他梦境的“我”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糟糕生活。
有些完全没有体会过幸福生活,新世界开始第一天就发现了不幸;有些则体会了几次重生的幸福后,因为一次不幸而开始认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
尽管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后者,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有爱我的妻子、家人、朋友等等。很难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不幸降临,只因为缺少死亡,缺少这种重生之外的另一种离开人世的状态,就不会再有人会选择牺牲自己。
“没有人会再为别人牺牲吗……呵呵,也对。”
在这个世界,一个人受了小伤会立刻痊愈,受了大伤能在不久后重生,生存能力会得到大幅提高之后,久而久之,自然不再有人会去同情弱者。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冷漠,刚开始还能通过亲情维持一系列必须的关怀,但生活中遇到陌生人的机会要多出许多。当有人遇到困难或者遭遇生命危险,还有人会为其挺身而出吗?很遗憾,其他梦境的“我”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别说是挺身而出,就连为陌生人牺牲一些时间行为都不会做。只会听着受害人逐渐远去的悲鸣,心中始终抱着“反正等下就会重生”的想法,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这就是世界的病态,吗?
“来,拿着。”
“好。”
她将水杯放置于我的手心,杯壁传来的暖意告诉我此刻的水温恰到好处。于是我便把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稍稍缓解一下喉咙深处的干渴。果然,在一次头脑风暴之后,无味的白开水都能变得清甜。
其他“我”的不幸经历先放一边,反正我目前还没有碰到类似的情况发生。没经历前就想东想西,只会让这些记忆变得更加假大空。
“还要喝一杯吗?”
“只好再麻烦你一次了。”
我把水杯再次递给了她,接着问道。
“话说回来,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特别是那个戴骷髅面具的人,找到了吗?”
听到我问起另一个“我”的事情时,她顿了顿,接着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失落。
“没找到,昨晚那个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没能查清,警方调取重生系统中的信息,也没能追查到这个人,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姐姐,姐夫还有夏家都加入了调查中,说是就算对方潜入地底都要把他挖出来。”
果然啊,正如记忆中所呈现的那样,被这把黑色匕首刺中都会彻底地消失在世界上。虽然现在很想去阻止姐姐他们继续做无用功,但现在应该都难以听进我的话,都心想着不把干扰我婚礼的人揪出来不罢休,所以还是先由他们去吧。
在他们看来那个男人玷污了婚礼,但在我看来,那个“我”只不过是将麻烦得要死的使命推给了我之后,就选择了解脱自己的可怜虫。
尽管我很藐视这种逃避方式,可仔细想想,“我”的自杀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这份使命太过沉重,沉重到可以让我绝望。
一个是,用这把匕首杀死我的岳母,尹芸姐,刘子曦的妹妹刘子妍,还有我的爸妈还有姐姐。
另一个是,找到一个名叫达娜克丝的银发赤瞳少女。
刚听到第一个任务的时候我差点陷入窒息。先不管第二个任务要干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伤害这些关系亲密的人后才能完成第一个任务,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任务。才刚结婚没几天就被告知要杀死自己妻子的母亲……呵呵,我光是想到会看到妻子痛苦难受的样子就下不了手。
有不少其他梦境的“我”,就因为无法承受这份压力而选择自尽。我到最后会不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呢?肯定不会,因为我没有自尽的理由。
而第二个任务,据说是最初的我为了保证体验的质量,将这个名叫达娜克丝的少女囚禁在某个独立的梦境中。想要找到她,必须要使用匕首穿行于各个梦境中不断寻找。有些能够完成第一个任务的“我”,却因为无法找找到这个少女而绝望死去。
传递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初的“我”是白痴吗?听信他的命令,用暗杀,明杀甚至屠戮全世界的“我”们也是白痴吗?真是无法理解。
“等姐姐他们冷静一点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候,我再去 劝他们别再找了。”
“什么?不找了?如果不把那人渣绳之以法,等风头过去肯定又要出来祸害其他人。”
啊哈哈,她竟然把另一个梦境的“我称为人渣,明明不是对我说的,却听起来有些刺耳呢。也没办法,毕竟自己的婚礼受到影响无论是谁都会生气。所以现在就需要由我来开导,也是我接下来会对每个人做的沟通。
“我也希望能找到,但是那个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世界的每个地方,包括重生系统中。他已经死了。”
“si?什么意思?”
“就是死亡,完全脱离重生轮回的一种状态,宁静安详地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你能相信这种概念的存在吗?”
世界终将会陷入不幸我不会否定,“我”们的遭遇我也不会否定,再怎么说,要是连自己都不相信那就玩完了。只是他们完成任务的方法都太过无情、残暴而又没有效率,我不会从中挑选使用,也不为病态的世界选择自尽。
我会使用更加柔和,委婉的方法,尽可能地说服所有人知晓、了解、接受并同意死亡存在。不再有人会感到难过,也不再有人会感到痛苦,所有人都会为此感到开心,愉悦。对,就是充满幸福的死亡。
尽管这种传教性质的行为听起来很蠢,但是不得不说——
这个没有死亡的世界在渴望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