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他住的旅馆时，灯已经熄灭了，皓拉起我的手一溜风穿过走廊爬上尽头的楼梯，走进一个黑暗的房间。啪一声，皓尝试打开房间门口处的日光灯的开关。
“怎么打不开啊？老板娘！老......”见灯不开以为是灯的总闸关了作势要喊人。被我捂住了嘴。
“别喊了，人家也要休息的，好了，睡吧睡吧。”我像是自己家似的帮他铺好被子，又从大衣橱里取出被子和毯子铺在地上。
“你睡这里，我睡地上，明早我送你回家。”说着他衣服也不脱就这么直接躺在打好的地铺上，旋即，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躺了一会，只把外套的扣子解了，因为白天一直在走的缘故，浑身疲惫，盖着毯子就迷糊地睡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个人睡到了我旁边，我挣脱开想要骂他，他又仿佛失去了他酒场时那般健谈，躺回地上蜷缩着。瘦削的背影让我又回想起那个时候的高中生，我觉得有些可怜。
“你这身体情况是不是不太好？最近酒是不是喝太多了......”
我下床躺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抱着他......
天亮了。
我来到这里所携带着的思慕之情也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另一种更值得珍惜，更难以言说的东西。房间隐隐约约开始变亮，我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人的睡脸，这是一张筋疲力尽的脸，并没有那时在小路上看得那么黝黑。当然也不白。
我如同一个久久观望着月亮的人般看着他，他的内心比我要绝望，荒芜得多。看着他，我希望将内心的寂寞、黑暗、饥渴还有许多我所难以剥离的本性全部托付给他。我早该知道这件事情，他带着男子特有的气质和味道，啊......他信仰着我，不，应该是我信仰着他。
真是真实又惊人的存在！
我想起了博尔赫尔。
直到他苏醒，我的胸口都砰砰直跳，抚摸着他的肩膀，主动地吻了他。
他抱着我，我们幸福极了。
但是，随后不久，混沌的旋风从遥远的城市袭来，痛苦才刚刚开始。
哥哥：
今天又下雨了，窗外细雨朦胧的，每天都是如此，志，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如今上次说的事情已经圆满画上句号，祖父近来可有精神？失眠有没有改善？
我站在旅馆的走廊，一边望着窗外打着漩涡的雨水，一边思考是否要回去看看。
就在我与皓共眠的那晚，哥哥喝了许多酒，在回家的楼梯上脚没踩稳摔到了后脑勺，死了。那封信成了最后他对我说的话。我是回去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而祖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当我见到祖父时，他被母亲搀扶着，头发乱糟糟的一幅没睡醒的样子。
“回家。”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在葬礼结束后，我心一横就把爷爷带回去了，父亲和母亲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阻拦我。祖父仿佛是倦鸟归巢似的，回到了家乡后又渐渐好了起来
一日祖父淡淡地说：
“有对象了？”
“嗯！”说完，我见到祖父的脸上洋溢着微笑。
我暗暗下决心好好照顾祖父时，情况变得不妙了。
一天夜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咳嗽得厉害。像是发烧了，这个年纪像这样的病很难好。一来就折腾得死去活来。
“明天会放晴，到时候去晒晒太阳吧。”祖父一边咳嗽一边用轻微的声音说着。
因为祖父的腿已经几乎走不了了。想着明天请镇上卫生所的医生来看看。好不容易熬过一晚，他躺在床上虚弱极了。请了医生来听诊、把脉。打了几针，配了点药。总算是退了烧。对于医生的说辞，我半信半疑，既有种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好像安心了一些。祖父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什么也没有说。志死在了这个夏天。祖父的内心也难以释怀。他在一天早晨抓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本以为在搬家的那天，我就跟着你奶奶走了。心里头想着小孙孙，所以活到现在......”语犹未尽，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的斑黄的眼角滑出来。
直到有天我听到了医生和祖父在房间里的对话。
“声音磕巴磕巴的，咳血了?”
“不是感冒？”
“是结核。”
我的眼睛早已湿润了。
我不愿认为是结核，听起来就像是宣告死亡似的。啊——，这怕是不行了。我有些站不稳。在志死后，我仍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如此才突然觉得自己在得知绝望的壁垒真实地立在我的面前时，我的力量完全奈何不得。
“两年？三年？”
“今天？或者明天?”毕恭毕敬地送医生出门，随后若无其事地折回祖父旁。
我逼迫自己忘记一切，只要有什么好吃的，什么都做给祖父吃，哪怕把钱全部用光。天色暗了，祖父示意我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管他，我起身离开房间，将客厅的椅子移到门口坐下，以便能看到房间里祖父的情况。靠在垒起的枕头上的祖父，脸庞满是褶皱，头发稀稀疏疏看得见头皮。但每天早上仍旧会规规矩矩要求我搀扶着去卫生间擦一擦头皮梳一梳头发，其余整日几乎都在床上颓然地躺着。
等到九月桂花开的时候，带着祖父一起......似乎一切都想忘掉的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景色，那是如此美丽的景色，我穿着典雅的长裙悄悄地走在雨后的水泥路上。啊，那是初中上学时经过的路，路旁桂花的清香仿佛将整个地方全部包拢。路边有一辆三轮车，后面摆着一把椅子，椅子的表面像是被雨水打湿了。我不禁坐了上去。若无其事地看着地面，那谁来蹬车呢？我不禁想起祖父。祖父怎么样了呢？
“祖父呢?”我若有若无地询问
“我就待在这了。”祖父刹停了车，非常慈祥地笑了。
“哦......”我低低地叫了一声，瞥眼看到了路旁树边墓碑上模糊的字。
祖父已经不在了，不是早就已经入葬了吗？啊——，死！一阵难以名状的凄凉感充满空气，睁眼苏醒，
窗外已经是黄昏了，雨又下起来了。凄凉的感觉充斥着，仿佛如梦中一样。
“在做什么呢？”声音轻轻地传来。
我有些兴奋。
“稍微睡了一下。”
“原来是睡着了，怪不得怎么叫都不回我。好长一个午觉，多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祖父饶有兴趣地笑着。
“可想吃点什么东西，我去做。”
祖父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我有些灰心，环视着昏暗的房间，心情沉重地透不过气。外面的景色已经全黑了，雨好像已经停了，略微有细细的风声传过来。我正想打开客厅的灯。祖父说：
“别开灯，有点头晕。”
“以后客厅的灯还是别开了。”祖父又补充说道。
这让我产生了不详的预感，我默默离开房间，在昏暗的客厅吃着临时煮的面条，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突然之间，我不想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