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久十月就到了，没有预期那样的秋高气爽，闷热潮湿的天气仍然日日持续着。

祖父的眼睛已经开始睁不开了，原本瘦削的身体开始有些浮肿。这天，我托人告知父母，祖父现在的病情，我几乎整日以泪洗面，无论是早晨洗漱还是中午做饭都会仍不住不停的哭。过去的时光的种种记忆如画般在脑海里浮现。那天，等到暮色上来，我收完晾晒了一天的衣服，踱过祖父的房间，只见他一如反常地站在窗边，仰头看着秋天闪烁的夜空。眉头虽然舒展着，但是眼神里充满着哀伤，这既不是抗拒也不是顺从的表示。死这种东西，像祖父那样的人或许能够作为理所当然之事坦然迎接。人是吝啬的，我不具备毫不犹豫势如破竹的勇气。破坏之后重建，重建之后哀伤悲戚的东西也就完成了。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看了许久许久。

“别让病人多操心什么，吃好睡好，会好起来的。明天我还会来！”

送医生和陪同的护士走出房门后，在房间里面徘徊的我生怕打扰到祖父休息，便起身走向客厅，医生们还在聊着，今天他们也就到此告辞了，走前将一个纸包给我，这个那个向我交代一番。说意识还非常清晰，能够正常对话，好好休息或许能够挺过去。切记不要过度劳累。

他们离开后，我想了想还是坐回祖父的身旁。

“很忙吧？”

祖父握着我的手摩挲着，露出慈爱的微笑，那表情是如此的生动，眼睛中闪烁着星辰，想必是听到了我和医生的对话，不再那么沮丧了吧。

“没有，只要爷爷能够好起来就好了，这几天桂花开了，倘若身体吃得消，咱们去外面散散步吧。”想到这里，多少有些兴奋起来，不禁自顾高兴起来。

然而，这短短的交流之后约莫过了三个小时，祖父就去世了。在夜深寂静中，祖父握着自己的孙女的手，静静的离开了人世。与活着时候的表情别无二致，仍是那慈祥的面貌，只是没了气息，远远看去几乎是觉察不出的。浮肿很快就消了，面颊有些苍白，嘴唇紧闭。感觉又像是活着时的样子。

而后的一个月里阳光充足，像是在迎接祖父的重生似的，每日直到黄昏为止，太阳都未曾被云朵遮住，亲戚姗姗来迟便只得处理后事时，伤心得晕死过去的我被留在了家中，终日面对这故乡南面的小山，那承受这夕阳照射下翠绿的山，目睹这景象，我不禁又想起祖父来了。看见远处水田上稀疏的倒影，我会疑是祖父的眼睛，我望着群山，祖父望着我。我的确产生一种错觉，我似乎是想要张开双臂等待，等待祖父把我也一同带走。

我就像是一只风筝，祖父就像是风筝的线，我渐渐发现不被人理解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我自始至终的自豪，所以我才能不向外面去辩解，我觉得浪漫的故事不具备让我这样理性的理由。但是祖父死掉了，我的线断了。孤独将永远包围我，我变得膨胀起来，就像，就像一头猪。虽说我一直都在从事一些文笔之类的工作，但别说是小说了就连日记之类的文学都没有写过，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小故事。我缺乏一种独创性，即用于区分我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的特质。因此我想要当小说家，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傲慢且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渐渐崇拜起那样的人

祖父死了，我将一股脑将面前所有的一切重新翻出来，直面它们，背叛它们，憎恶它们，然后爱着它们。一个冬日的晚上，我开始思念起皓来，沉浸于时而明朗时而昏暗的散发着芳香的阴影中。其凝结成的触觉以及温度，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直跑着。

就在一颗树下面，我停了下来，突然什么都不想干，我气喘吁吁地从家里跑出来，在这颗树下面，至于之后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从两个月前开始，我就一直过着与外界相隔的日子，对于曾经生活着的外界，我开始产生一种幻想，我开始思考对未来事件的走向。只靠想象的话，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了。迎着月光，路面立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我感受到自己仿佛变成了石头。我穿着布鞋，从家里跑了出来，走到这颗树下，这只不过是沿着自己内心世界所遵循的轨道运行着的痕迹，就这么跑过来了而已。隐约浮现在黑暗之中的影子轮廓，啊！我的意中人，什么想法都变得毫无意义了起来。

那个身影贴近我，我起初有些惊慌失措，只顾低着头，像是黑夜中迷失方向四处打转的小动物。他只是望着我的嘴，一言不发的。

“你干嘛！突然出现在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颇有撒娇的意味。我就任由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月光下，我意识到脸发烧似的红。皓的脸渐渐在月光的照射下显露出来，这是一张对什么都充满逃离的脸，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脸才是这样子的。是的，我们的脸上彰显的意味是相同的。我屏住呼吸看他的脸看得出了神，此时我的心情像是被线接续上了似的。曾经年纪还小的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不置一词，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成长从那开始就已经停滞了。而我们还自以为已经为那是的结局画上了圆满且美好的句号，接下来就以苦恼的脸庞迎接苦难便好。

我是那样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也许，我会萌生为他人着想的心，包括原谅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