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存在或者不存在的问题,只是取决于你是否相信。”
她手握着玻璃瓶,以一副近乎凛然的姿态对我说。
唯心论还是唯物论?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不,大概并不是……
“哈,是说世界的构成吗?不巧,我不是什么勤于思考的人,正确或者错误怎样都好,多余的事情没有思考的必要。”我这样回答了。
举例来说的话,迟钝的家伙必然是幸福的,如果是迟钝到根本不会去思考人生的价值的家伙,即便世界在他的面前骤变也不过是区区小事,对吧?
那么反之,对于极端的天才而言,活着就是地狱?嘛,要这么说也没错,但那不过是说法的差异的而已,咬文嚼字,诡辩论……也不尽然吗?
不过倘若,只是稍微聪明一些的家伙,他们大概会想,凭什么凡庸的家伙门也有资格获得和自己同等的幸福,明明一无所知的人迟早会吃到苦头的才对。
虽然实际上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几可乱真的谎言?
似是而非的真实?
逻辑谨严的虚构?
绵延千里的伏线?
世界观?是世界之于自我更重要还是自我之于世界更重要?是将自我的存在价值化为世界前进的基石还是践踏着世界的存在价值不断前进?
以上,不过是照搬了他人的感想。扪心自问,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
说的也是,毕竟一开始就只是在问相不相信的问题而已。
“世界这东西其实相当的荒诞呢,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理解吧。”
怎样都好,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么,在你的眼里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那么,你所相信的真实是什么呢?”
我向她反问。
/
壹铃兰与鱼
世界与似是而非之物
1.
其实我还蛮喜欢猛兽的,比如老虎,毛茸茸的很可爱,健壮而且勇猛,尖牙利爪也非常帅气,但是我并不希望遇到老虎,至少并不希望在笼子的外面遇到。
没错,我说的就是叶公好龙。
其实我对犹格索托斯和奈亚拉托提普也挺感兴趣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能够明白了吧。
周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可见的视线仅有半米,虽然明明不存在什么光源却能看到东西还挺不合理的,不过这不重要,如果是深海恐惧症患者一定可以理解吧,因为不知道黑暗里藏着什么而害怕不已,也许是冰冷的蛇,也许是粘稠的章鱼触须。
嘛,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这也不过是我的想象,或者是梦。来自头顶的剧痛告诉了我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地点是教室,直到数分钟前我都保持着趴在桌子上沉睡的状态,而后是……眼前女孩子像是发现了稀有动物般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怎么了,对我的睡颜感兴趣吗?”我揉了揉眼睛,好像说出了什么非常厉害的开场词,总觉得有点害羞。
“噗,怎么可能啦,”少女笑了起来,“如果是这么回事的话我就不可能对你的头顶用手刀了啦。”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非常疼,大概是头骨被打碎的程度吧,脑浆……大概已经搅在一起了吧。
“我会受伤的,搞不好会死。”我摸了摸脑袋,还好,是完好的。
“进攻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为了让对方受伤而存在的。”听起来还挺合理的。
这时候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对方,少女一头过于惹眼的齐腰双马尾,走在路上一定会备受瞩目吧,不过就本人而言意外的合适。
就像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少女?啊,这个是《水车馆幻影》里形容少女可爱的叙述……还蛮像一回事的。
稍等一下,头上的痛楚是来自这种可爱的女孩子的么……这家伙多半是习武之人吧。
“好了好了,打起精神来。”
介于头顶上的经验,在她的手碰到我的脸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死,不过还好只是轻轻拍了一下。这样算是打招呼吧,那么我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回应的措辞。
“你哪位?”非常好,嘴巴比脑袋早一步行动了。
“真是不输给卡布达的清晰思路呢。”无视了我的提问,她搬来一张椅子在我的右侧前方坐了下来,“为什么这个时间在睡觉呢?”
“哈?”
自然,我完全能明白她所提问的内容,但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
“那么我来猜一下。”十指相抵,靠着椅背后仰,这个多半是在模仿福尔摩斯吧,有够莫名其妙的。
不管这个,现在我想做的仅有拿起水杯缓解一下睡眠带来的渴意,要说的话,这就叫作伏笔,说得时髦一些就是插旗(flag)。
“比如说……看见了妖怪……什么的?”
“噗!”时机拿捏得太准导致我一口水喷了出来。
“果然如此啊。”她笑了起来,直截了当的说,就是是对过答案之后发现自己拿了满分般的表情。
周围有什么奇怪的气息游走了起来,似乎并不是仅仅心理作用,切实存在,庄严而又极具威慑感,就像置身庙宇或是神殿,沉浸在安心感中仿佛一不留神陷进去就无法摆脱。
她从课桌的一角拿起我的胸牌,动作看起来非常自然而然:“遥远……读起来就有一种在课上具有超高被点名率的感觉,不过我还挺喜欢的,我们大概很合得来吧。”
其实我觉得更厉害的是姓。
“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于阿遥来说,世界是什么呢?”
少女轻启朱唇,说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啊,这样啊,真是蠢到让脑子都融化的对话啊。”她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我说的是我自己,那么晚一点再见吧。”少女起身,然后匆匆离去,没头没尾。
2013.4.16星期二12:10教室
/
2.
一如往常,沐浴在橘红色的光辉之中,注视着各式各样的人们。
道路井然有序,人群却杂乱无章,聚集起来而后又破碎开,如同池塘里的藻屑,不想去碰触,但是天气晴朗的话就会觉得身心舒畅。
会想要穿上破旧的运动服去公园跑上一圈,然后去摸一下来散步的小狗,即便只有一个人也能乐在其中。
并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日常,有的只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而已。
异常是存在的,妖怪、灵还有神都是存在的,我很确信。
虽然我也说不清这毫无由来的自信究竟是什么,大概只是个朦胧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然而努力地去回想时又会变得暧昧,因此有时也会对此感到疑惑,就算再怎么自信,这真的是真实吗?
不过嘛,反正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就算去困惑也毫无意义,实际上我喜欢朦胧暧昧的东西,故事也好,女孩子也好,不喜欢直白地表达喜怒哀乐,我喜欢暗示或是伏笔,隔着一点距离,若即若离的神秘感。
现在是四月中旬,行将暮春的季节,这个镇子被包裹在一片苍翠之中。这个临近山脚的小镇,名字叫作廪泽,旁边是一座被称作“望见”的山,似乎站在山顶可以望得很远的样子,不过这只是传言,事实上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山丘罢了。
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祠堂,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没人记得那里供奉的是哪一位神明了。倘若神真的存在,一定会因为寂寞而离家出走吧。
就像雏见泽有鬼之渊沼泽一样,在这个城镇山下的森林里也同样有一个沼泽湖泊,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但我们管那个叫“龙之渊”,尽管听起来有些幼稚但是很帅气对吧?不,总之那是个很美丽的湖泊,但是在这个季节湖水的颜色还很深,不甚明朗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什么深邃的东西在里面。
夕阳西下,已经很晚了,该回家了。
/
“小枫,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但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么,尽管我不太擅长解释说明一类的事。简而言之,遥远是我的同居人,并不是兄弟,因为遥和摇相差很大吧。再说的详细一些,从辈分上来说我们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虽然实际上他只比我大了三岁,说是同龄人也毫无问题。
然后是我常年在外的的父母,就算是和我一年之内的对话也屈指可数,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怪人……总之就是这样方便后续展开的设定……话说方便展开是指啥。
摇枫是在市区上大学的,因为学校有宿舍,而且常常在做奇怪的兼职,大多数的时候都不会回到这座屋子。
如此,仿佛周遭的人们都在隐藏着什么,仿佛被秘密包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将秘密作为日常的一部分也很有趣,我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现实却是总是一成不变的日常非常的舒适,却也略显无趣。
然后果然,顺应着我的想法一般,这个夜晚,一如既往的一如既往被打得粉碎。
我推开客厅的门,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瞬间在空气里弥散开了,不可名状就是指那种洛夫克拉夫特式的不可名状,顺得直白一些就是直击脑髓的不安气息。
紧随其后,黑色的粘稠物从地板的缝隙里涌了出来,虽说是黑色,却不是墨水那样的黑,不纯粹而像混进了许多其他的东西,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是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色彩,赤橙蓝绿喜怒哀乐都混杂在了一起。
想逃跑却迈不开步子,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看到了这番景象而被置于了恐惧的重压之下。
所以我堵上了耳朵。
看见了?不是,我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形状也好色彩也好,那些应该只是出于我的想象,在那里流淌着的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但是那东西确实存在,我知道却什么都看不见,我看见了却什么都看不见,难以理解。
身体动不了,喉咙也发不出声音,如置深渊,而后看不见的某物顺着四肢爬了上来……
……
断片。
2013.4.15星期一22:00客厅
/
睁开眼睛,面对着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这里是我的卧室。好像只是做了一个不舒服的梦,但是我还不至于把梦和现实混为一谈,我是说如果这是梦也太没做梦的真实感了,把它当作真实对我来说反而更容易接受……如果我的精神还正常的话。
客厅的地板很干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走进餐厅的时候,摇枫已经早早的坐在了的桌子前,稍微有点吃惊。
带着黑眼圈的摇枫坐在餐桌的一角,叼着烟手捧报纸,脸上的表情表达着强烈的不愉快,足以拒人千里。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但是说不出口,既觉得麻烦又觉得害怕。
所以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吃起了早饭。总之有东西吃是好事,本来的话我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的,无为主义……不,就是纯粹的懒惰而已。啊啦,把用餐称作“习惯”也是恶习吧。
“啊...”像是突然注意到了我,摇枫抬起头。
“怎么了?”
“你有过救助野生动物的经验吗?”摇枫发出了疲惫而略显焦躁的声音。
“没有。”
“我想也是。”
2013.4.16星期二6:00餐厅/厨房
/
3.
“随波逐流,说的好听一些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说的不好听就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餐桌对面的少女端起拉面的大碗,将里面的汤汁一饮而尽。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也就是说你是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会相信的人吧,如此一来的话,不介意被欺骗吗,进一步来说就是不介意被欺负吗。”她把碗推到了一边。
“不是别人说我就会信,我觉得就算有谁是在认真地欺骗我,那一定是有道理的,这时候轻易地戳穿谎言就好像是对别人努力的不尊重一样。”
就好像在生日的时候问别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却收到了“不知道”的回答,在这个“不知道”是谎言的基础之上若是刻意地指出“今天是我生日”,那么……不,好像不是这回事。
“你什么都没有在考虑吧,我是谁,我的目的是什么,将这些问题抛诸脑后无谋地向我表达信任。”
“诶?”
“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陌生人吧,即便如此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我。”
少女看起来非常得意,像是戏谑一般。
“因为饭钱是我付的。”
“哈?”她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
“我相信利益关系,尽管我们只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但是你已经收了我的报酬了对吧。”尽管是为了反戈一击的临时起意,但比起口头承诺我确实觉得金钱交易更能维持人际关系,“不是受到了你的帮助而是你在拿钱办事。”
“嗯哼?”少女露出了毛骨悚然的微笑。
“铃兰……小姐?还是说李……”
我非常直接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虽然说基本上是随波逐流,但是对于感兴趣的东西还是会去了解一下的。
“叫铃兰就可以。”铃兰打断了我的话,“虽然没什么说明的必要,但是理由有两个,一是给你的补偿,二是……李铃兰听起来不够帅气,也就是很……土。”
铃兰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刻意别过了脸。
“噗。”没忍住所以笑了出来。
“啊啊,要是像你一样叫曳铃兰的话……根本不顺口……嘁,居然在这种地方被嘲笑还被说成是拿钱办事。”铃兰说完非常不甘心地又点了一份一样的拉面。
“你还吃得下吗……”
“既然是有偿工作就得收取符合工作量的代价吧!”
“你原本是打算无偿劳动的吗?”
“嗯,因为觉得很帅气,在事情被顺利解决之后,你出于感谢之心向我献上酬劳,而我潇洒地摆摆手转身离去,可是我没料到居然会有预支这种事!”
啊……在说什么傻话。
铃兰把服务员送来的碗拉到面前,左手撩起一侧的头发然后右手握着筷子挑起一缕面条。
“比起这个,你清楚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就是妖怪作祟吧。”
“简单地就接受了呢,真是了不起的适应力。”铃兰轻笑。
“那么……”
“嗯,物理上来说去你家把它揪出来治退就完事了,但是这么做的话并不能解决根本上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形、理、真,或者是侦探小说里的who、how、why,不把这些搞清楚就没有意义。”
是卖药兼卖符的铃兰小姐。
“意义上会有什么不同吗?”我觉得无论怎样都好,结果上只要保证我的安全就能接受。
“你觉得妖怪是存在的吗?”铃兰放下筷子,直勾勾地凝视着我。
“我相信。”其实有些动摇。
“这么干脆就下结论了吗,你是‘相信’还是只是‘愿意相信’,这一点你明白吗?”铃兰继续追问,“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是这两种说法是有本质的差别的。”
“请解释一下。”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薛定谔的猫……算了,就以我为例吧,现在的你是知晓我的存在的,因为可以看见我的身形,听见我的声音,甚至是闻到我的味道。”说到这里,铃兰抓了一小撮头发递到我的鼻子前。
“但是如果你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和鼻孔,还有禁止触碰,那么我还存在吗?”
“当然是存在的吧。”
“嗯,当然是存在的,但是为什么,或者说如何确认我的存在?”
“……”
“答案是无法确认,但是你就是知道我是存在的。无法证明的话说到底那只是你的主观想象。”
“也就是说……”
“再举个例子,你知道视觉的产生原理吗?”
“小孔成像?”
“没错,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像是上下颠倒的,但是经过了大脑的处理就能看见正常的画面了。”
“决定存在的不是眼睛而是大脑……吗?”
“基本上就是这样,因为脑相信了它们的存在所以眼睛就能看见它们,也就是主观唯心主义……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铃兰的笑容非常微妙。
“是大脑构造的差异吗,因为脑的差异所以分为看得见的人和看不见的人?”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试着从妖怪这种存在的本质去思考一下如何?”
“那么是传承吧,无论是如何几可乱真都市传说流传一定程度都会不攻自破,但是神话一类的东西尽管人人都清楚只是虚构,但是因为积累了足够信仰而得以获得存在的证明,是这么回事吧?”
“嘛,理解得很快嘛,所以并不是存在或者不存在的问题,也不是说相信即真实,简而言之,妖怪是通过虚构的观测得以确立而后积累信仰维持存在的某种现象。理解了这个的话接下来就好说了。”
啊,原来如此,“那么,和我现在所经历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为什么可以看见它呢?或者说得具体一些,原本看不见的你为什么突然看见了?”
“是因为什么呢……”
“已经六点了啊,到此为止吧。”铃兰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没戴手表的左手,然后迅速解决了剩下的面条。
我靠着椅背让身体后仰,直至可以看见身后的墙上的挂钟的程度,果然如此。
“约好和这里的管理员见面的时间,已经迟到了十一个小时了。”
“真是豪迈的迟到。”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毕竟眼下是你的问题比较重要。”
“真的吗?”
2013.4.16星期二18:15茶餐厅“IslandofAeaea”
/
4.
如果说所有的明日都只不过是昨日的积累……
“唔……”
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小卖部的门口,学长正在苦恼地翻着口袋,看起来是赤字危机。
学长的名字叫凌苍辉,是在美术的社团和我认识的,嗜睡而且饭量很大,总是迷迷糊糊的,走路常常摔倒,甚至会让人产生“这人可以一个人过马路吗”的担忧。不过因为脾气很好所以很招人喜欢。
“学长,糖分不足吗?”我走到他的身边,递出咬了一口的面包。
其实是因为很难吃。
“谢谢。”学长两眼放光地接过面包,咬了下去。
“真难吃啊。”果然,就连绝不挑食的学长都这么说。
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咬下来,咀嚼,然后努力地咽了下去。
“你平时都吃这个?”学长接着问我。
“不,只是一时想要换个口味。”
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而已,现在的我是十六岁,我知道十六岁不会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我还是喜欢一成不变的安稳……
“偶尔去以下没去过的地方,偶尔吃一下难吃的面包,我觉得这样很好。”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学长笑着对我说。
若是平时我一定不会去思考这种事,但是现在我注意到了,学长的脸上贴着敷贴,多半又是在哪里磕磕绊绊所以伤到了。
我凑到他的身边嗅了嗅:“是膏药的味道。”
“啊,因为想要尝试一下平时不会去做的事情……”学长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发。
“是什么?”
“打篮球,但是因为我很迟钝所以……”
已经想象到学长在球场上脸着地摔倒的样子了。
“不要勉强自己做做不到的事嘛。”我刻意地耸了耸肩。
“但是不去试试的话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的。”一如既往,学长一脸呆滞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偶尔会想试试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在成为大人之前,不,也许我是没机会成为大人的……”
学长眉头紧锁,突然困扰了起来。
“听起来就像是得了绝症一样。”
“不,没什么……忘了它吧……”
“好的。”
“啊,不快点回去的话晓要抱怨了。”
学长确实说过他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妹妹,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想必是非常擅长照顾人的女孩子吧,否则……难以想象。
“明天再见吧。”学长说完就跑了起来,接着立刻就被阶梯绊倒,然后迅速地爬了起来又开始跑。
没关系吗……不由得再次担心起来。
“久等了吗?”此时铃兰背着挎包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没有。”
“别来无恙啊,真是许久未见啊,真是久等了。”
“你可真是当代松尾芭蕉。”可惜没有季语。
“过奖了,所以说……捡到了钱吗?”
“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有点开心。”
2013.4.16星期二21:50学校的大门
/
5.
“管理人是什么?”回去的路上我问铃兰。
“就是地脉的管理人,这里是一对和土地神相连的双胞胎巫女。啊,地脉就是……”
“这个我知道,是风水相关的东西吧,也就是这片地域魔力的源头……吗?”
“恭喜,你已经会抢答了。因为你对什么都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你是笨蛋呢,没想到意外的很机灵。”
“我可机灵了。”我斜视了一下铃兰,然后不带起伏地说了这句话。
“既然如此,对于这件事你大概也有想法了吧。”铃兰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
“没有。”
这是实话实说,我听说在澳洲鳄鱼爬进院子也不过是常事,那么就算我家进了怪物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说得直白一些,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有头有尾的事件而只是单纯的意外而已。
“无视感到的违和感而选择自己喜欢的答案,然后想方设法地来证明它,抱有这种避重就轻的想法就是逃避责任的表现。”铃兰再一次看穿了我的想法。
“听好了,在你的叙述中登场人物一共有两人,如果你不是犯人那么犯人自然就是剩下的另一人。”铃兰再次一本正经地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
“会有这种事吗?”
“当然不会,仅供参考而已。”
“……”总觉得越是试着了解她就越是感到困惑,虽然我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对了,那个时候你捂住了耳朵对吧,为什么?”铃兰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因为感到了害怕。”坦言。
“为什么害怕就要捂住耳朵,因为有声音?如果没有声音的话,是因为过去的经历患上了PTSD?”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不过是小时候玩炮仗被吓到过。嗯,没有什么声音。”
“嗯,原来如此……”铃兰双手抱胸,认真地思考着,“下一个,你的舅舅……尽管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他提到过动物救助对吧。”
“嗯。”这又如何?
“实际上,说的通俗一些,怪异,也就是妖怪,因为不常见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和奇禽异兽画上等号。”
“诶,诶?”照这个思路的话……
“存在以狩猎它们维生的猎人,以及防止狩猎过度,维持平衡的人。”
说到这个份上,连傻子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也就是说他其实是神秘侧的人,神秘侧和现实侧,我刚编的词汇,很容易理解吧,就跟魔法师和麻瓜一样。”
真期待看到铃兰小姐骑着扫帚飞上天的一幕啊……
“但是仅凭‘动物救助’这句话……这不过是猜想而已。”
“Elementary,基本演绎法。”铃兰再一次十指相抵,模仿福尔摩斯的姿势。
“通过《福尔摩斯》来学推理也太外行了吧。”我实在忍不住地指出了这一点,就像是古典部成员般的发言。
事先摆上一些可有可无的伏笔,事后用经不起推敲的过程将之与预先安排好的结论串联在一起,然后美其名曰演绎推理,我是这么认为的。
“哼,”铃兰轻轻地笑了一下,“虽然实际上就是玩笑话,到我们不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而回到这里的吗?”
铃兰小姐不动声色地说出了很帅气的话,但是:“不不不,对我来说只是回家而已。”
2013.4.16星期二22:10回家的路上
/
5.
“高开叉?”
铃兰换上了浅蓝色的巫女服,不合时宜却在这浓厚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妖艳?
“呐,就算穿着这身混进cosplay会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对吧。”铃兰看起来很开心,“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才这么设计的。”
也就是像游戏里那种可以提升角色属性的装备吧,毕竟魔法少女的变身也不是毫无意义的,这么说我就可以接受了。
“来了哟!”
最初铃兰是在地下的隔间找到了它的,要我来形容的话就是鱼,大概三米左右,浑身漆黑散布着不详气息的大鱼,只是这鱼不知为何会呈现出流体的性质,拜此所赐才能在不对建筑造成任何损害的前提下被顺利地引导到室外。
“注意保持安全距离。”铃兰抄起一把纸符撒了出去,离手的纸符就像导弹一样顺着固定的轨迹撞在怪物的身体上,随后伴着闪光与响声漂亮地爆炸开。
“如何,这样的景象实属罕见吧?”站在前方的铃兰向我侧过半边脸,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真厉害啊!”我由衷地感到赞叹,所谓真正的身临其境,这可比3D电影更具实感……理所当然的。
“不害怕吗?”
“咦?”
这么一说身体确实在微微发抖,但是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你在笑呢。”
啊,我在笑么?对于突如其来的异常兴奋不已么?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就结束了。”铃兰向前一步,然后拿出一片玉佩抛向空中。
“蛮蛮/比翼连理!”空中的玉裂成两半,然后化作一对片翼之鸟向着敌人俯冲而下,空气中留下了两道细长的浅色微光。
“不动了吗?”我问。
“这个是比翼鸟,起源于连接与束缚的异兽。”铃兰向我扬了扬手里的玉佩。
“那么这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铃兰弯下腰端详被束缚着的怪鱼,“老实说我没有杀过虫子以外的动物的经验。”
“要杀掉吗?”
“取决于你。话虽如此,尽管只要有魔力供给这个束缚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但是这样不是办法对吧?”
如此一来问题就推到我的头上了。
“但是这样不对吧,”我想到铃兰之前所说的话,“只是治退妖怪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嗯,我是这么说的,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巫女小姐嫣然一笑。
“……”
如同意识游离了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明明是足以令人不安的状况心情却很平静,铃兰也只是在一边看着,我向前一步,伸出手放在了怪物的额头上,浅金色的光芒从手心溢了出来。
眼前浮现出了一些画面,走马灯般,濒死体验般……不,我想这是它的回忆吧。
雨夜,她从湖水里探出脑袋,化作少女的身姿踏上陆地。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想趁着夜晚看看地上的世界,也就是今宵苦短。
那么接下来的发展也不出所料了,怪异就像渡渡鸟,或是旅鸽,也许并不珍贵,只是单纯,迟钝,不知胆怯,曾经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如今却只是空有记录,形同虚构般的真实,抑或是矛盾般的合理。
接着是偷猎者与护林员漫长而艰辛的争斗,幸而在最后迎来了可喜可贺的结局,撑着伞的男人向少女伸出了手。
回忆到此为止,黑色的淤泥化作雾气渐渐消散殆尽,怪物在我面前化作了一丝不挂的少女。
十二三岁的样子,“是幼女?”
“这不是做得很好嘛。”铃兰舒心地笑了。
2013.4.17星期三00:40后院
/
6.
“横公鱼是带着甲壳形同鲤鱼的妖怪,在夜晚可以化作人形,因为食用可以起驱邪的作用所以总是会成为猎物。”铃兰解释(科普)说。
“所以这鱼很大吗?”
“不,一般来说也就和普通的锦鲤差不多大小。”
我们把少女带回了客厅,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所以套上了我的衬衫,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对不起,我没有舌头。”她在便签本上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因为是鱼所以没有舌头吗?”我问。
“我想不是的,”铃兰也换回就平常的衣服,“那个时候你捂上耳朵了对吧。”
“嗯,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你拒绝了这孩子的声音。”铃兰面向少女,“是这样吧。”
少女点了点头。
“名字?”铃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少女摇了摇头。
“这样啊,总觉得赤红色的铠甲像绣球一样,”铃兰单手撑着下巴,“紫阳如何?”
少女点了点头,在便签上写下了刚刚获得的名字。
“你在不知不觉中期待着改变,所以她现身了,”铃兰起身面对着我,“你不希望听见声音所以她失去了舌头。”
“……”
“虽然这么说实在是对不起这孩子,但是在你面前她不过是随着你的心意改变的物而已。”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空寂,简单地说就是怪异死后留下的空壳,徒有其表却仍然在活动的机械,只知道顺着本能行动的危险品,但是这孩子还活着,明明活着却化成了怪物般的机械。”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这是我的责任吗?”我用余光看了一眼紫阳,觉得不安起来。
“没错,是你的责任,基本上。”
“基本上?”
“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原理,这孩子多半是在哪里被空寂缠上加上本身的水属性变成了可塑性的流体,然后和从你身上泄露出的魔力混合在了一起。”
“我的魔力?”
“虽然这事由我来说不太好,不过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吧,你的家系……说白了退魔师的家系。”
“啊啊,大吃一惊。”
“说谎,你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
“算了,”铃兰摇了摇头,“我猜你的家人也有他们的考量吧,由我来介入实在不太好。”
“稍微来一下外面吧。”铃兰把我拉到了院子里。
“那么,要消除记忆吗?”她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我对调味还有有点自信的。”
“你是存在的吗?”
最后我这样向她提问,一定让她大吃一惊了吧。
“不是存在或者不存在的问题,只是取决于你是否相信。”
……
……
……
“我只是相信着我所愿意相信的真实罢了。”
少女毫不迟疑地作出了回答,目光所及是我够不到的远方。
在这个瞬间我感到了羡慕,无所畏惧,坚强果断,在那个怪诞而可怖的世界里绝不回头地大步前行,这是我不曾拥有的,令我憧憬不已的……何等帅气的生存方式。
“那么让我看看吧。”我说,“让我看看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吧。”
无言,骑士般的少女露出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2013.4.17星期三01:30后院
/
7.
铃兰说只要给她一些时间舌头就会重新长出来,怪异、化生、孽障,这些是无法用常识来思考的事物,如果大家是寻常的游戏玩家的话,它们就像是开了指令颠覆世界固有规则的存在。话虽如此,在我看来紫阳和那些都不沾边,她只是寻常的女孩子而已。
也就是白天只能窝在水里,也不能写字,即便有什么诉求也只能通过奇妙的肢体语言……的寻常女孩子。
周末的早晨,给紫阳的鱼缸换完水,我从地下的储物间走出来。
摇枫站在地下室的门口:“你在这里啊。”今天看起来没有熬夜。
“嗯,早上好。”
“在做什么,动物救助吗?”依然是毫无起伏的语调,我依然感受不到其中的情感色彩。
“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总觉得非常高兴。
谈话间我们移动到了和厨房一体的餐厅,早餐是黑咖啡和培根煎蛋,在寻常的日子里可谓异常的西式。
一如往常,抱着无趣的自我主张,寻找着无意义的意义。
如同成对的片翼之鸟,纠缠在一起又分断开。
我,与这个世界,一如往常般的一如往常,间或有着小小的变化,并不存在什么大事,会发生的都是理所当然的小事,但是无论如何……
所以说没有什么理所当然,有的只是习以为常,但是理所当然的,世界今天也在持续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