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被丢下,我讨厌孤身一人。
最初注意到这件事是在我九岁的时候,大概是一如往常的某天,我和父母去别人家聚餐,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因为没有同龄人,而大人的话题总是刻板而且难以理解。
小时候总是不希望被当作小孩子看待,长大了却又觉得自己始终是小孩子,这也是一种……不对,不是这个。
之后觉得很困所以先睡下了,不过在此之前,“回家前要把我叫醒哦。”和父母做了这样的约定,因为不喜欢在别人家过夜,理由嘛,只是纯粹觉得难以习惯吧,不,也许也会有一点觉得像是被抛弃的感觉。
做了不愉快的梦,奇妙而难以理解,因为哭了所以内容也许很悲伤,但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个蛮不讲理的坏孩子。
醒来的时候父母已经回去了,回想起来他们也不应当被责备,因为睡梦里我哭了嘛,在他们试着叫醒我的时候。
结果,已经回家的他们最后还是来接我了,因为稍稍有些过头的宠溺,还有我的任性妄为。
其实有些想要道歉,对他们说一句“麻烦你们真是抱歉。”但是毕竟是他们打破了约定在先,无论理由为何。
所以,我讨厌被一个人丢下,明明如此,明明如此啊,我却还是对她做了同样的事情。
斗争与同一,用哲学的说法就是斗争与同一,嗯,是说矛盾。
譬如说侦探与魔女。
譬如说蝴蝶与蜘蛛。
譬如说……十字架与吸血鬼?
似是而非,形而不同……表里不和。
所谓少女本身就是无数矛盾的集合体。
说不上什么序言,就是这样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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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未雪与鬼
譬如说,万籁俱寂的雪之夜
1.
譬如说,言行不一,表里不一,换而言之就是欺骗。
这里是学校的体育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很合适,作为故事的舞台很合适,大概是吧。
少女扛着巨大的十字架,一头长发因为魔力的反冲染成了红色,和我距离不足两米,不过嘛,那是说是十字架实际上只是把两片木板钉在了一起,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毫无威胁的意思,相反,我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阿遥,可以和你做R14的事情吗?”狞笑。
“请务必。”
搞错了,这里的限制级说的应该不是色情而是血腥,所以后悔了。
“请务必手下留情。”
不是青丝未雪,也不是江南未雪梅花白,未雪的未是未羊的未,即是说如绵羊般温顺的少女,所以我才会说这是欺骗,这是谎言。
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苛责的事情,站在镜子的前面的话,无论哪边消失了另一边都不能独立存在,因为表里原本就是一体的,所以说即便镜中人只是虚像却也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未雪她并没有撒谎。
但是,“你在撒谎吧,鬼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并没有什么怪异,有的只是自作主张的任性少女而已。”
嗯……我说,这样好吗,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一开场就告诉读者凶手是谁的推理小说吗?
/
时间稍稍回溯一下。
“有啊。”
时间是……具体的时间并不清楚,只知道是零点之后,当我在餐厅二楼的房间再一次躺下的时候接到了爱管闲事的铃兰小姐的急电。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然后是,诸如掐着打算跟过来的学长的脖子问他是打算暂休还是永眠之类的……真是体贴。
“有啊,举例来说,你读过《恶意》吗?”铃兰在巷子里一边走着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是东野圭吾吗,比起推理小说家他应该更趋向于畅销书小说家吧,因为我在书店的推理小说区买过他写的非推理小说,所以我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虽然小说写的很棒。”
“嘛,这就是所谓潮流嘛,像是在日本历史上有一段时间提到诗就是白居易呢。呐,我说,重要的是这个吗?”
“我没有读过。”我坦率地承认了。
“那么,直截了当地说吧,那本小说的犯人就是野野口修。”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是剧透吧!”
在讨论鬼的话题之前先唐突剧透的铃兰才是真正的魔鬼吧!
“不,说不上什么剧透,只是在故事的一开始就写明白的事情而已,比起犯人或是手法,动机才是更加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吸引读者的其实是这种东西。”
走出巷口,在淡黄色的路灯之下铃兰撩拨了一下她的头发,也许因为是晚上所以没有绑发带,和平时相比似乎更加……优雅?
“呼……”不管怎么说我长舒了一口气。
不如下次什么时候就把那本书读一下吧。
“那么,重要的事情是?”
“呐,这个。”铃兰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我。
我看看,充斥着少女心的淡粉色的封面,“是你的日记?”
“是未雪的。下次我就以这个为主题写一篇‘粉字的研究’吧。”铃兰回答。
“字是黑色的,粉色的只有封面而已,而且撞梗了,”等一下,“未雪是那个未雪吗?”
“嗯,就是那个在上课时一定会拿到超高点名率的上官未雪。”铃兰饶有兴致地笑了。
“我说啊,我说,你是翻墙进去的吗?”比起日记的内容,我先想到的是这个。
“哦哦,因为有棵树所以可以翻墙吗,但是很可惜树是长在院子里面的所以从外面进不去。”
啊啦?伏笔……毫无意义?
“真是不输给鲨鱼辣椒的功亏一篑。”铃兰笑得更开心了,“所以说啦,从正门进去就可以了。”
“诶?”不明所以。
“在我喜欢的系列作品里管这个叫暗示。”
说起来铃兰似乎并不是这里的学生,仔细回忆一下的话就会发现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接着,既然她可以消除别人的记忆那么进行一定程度的篡改应该也可以做得到……这技能这不是超方便吗!
不过总觉得会带来一些困扰。
“并没有拿来做坏事哦,和大家划清界限是很重要的,和别人或许亲近的话会给对方添麻烦的,毕竟最后还是忘记比较好。”
果然会觉得困扰吧。
例如原本是关系很好的两个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断地给对方施加痛苦,“爱即是痛”可不是空穴来风的说法。接着终于在某天无法忍受的某人对另一人说“请忘了我吧。”
像是这样。但是,但是啊,如果希望对方忘记自己也请做好把对方忘记的觉悟啊,一个人承受痛苦这种事一点也不帅气。
“阿遥,果然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啊。”
/
2.
体育馆。
抱着一丝玩笑的心态,我向前上方撒了一把纸屑,也就是把草稿纸撕碎了抛向空中,仅此而已。
少女不为所动。
我听说吸血鬼(Vampire)是有数数字的强迫症的怪物,所以传说中人们会用撒米粒或是芥末籽的方式来对付他们。
不过嘛,就算真的确有其事也不会对现状产生什么影响,毕竟怪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吸血鬼嘛。”
“如果我不是嗜血的恶鬼,我究竟是什么呢?”
“例如夜叉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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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雪的日记
4月28日
没有影子,无法被镜子映照、不被邀请就不能进入别人家、以及不吸血就无法续存,作为生物性的特征来说实在不合理,但是对于怪物而言原本就不存在常识一说。
因此当这个赤发的孩子倒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少年倒在花田中,身着血迹斑斑的白色衬衣,若非有着微微起伏的孱弱喘息也许会被人误认为是人偶。
因为人偶不是人,是和怪物一样的非人之物。
所以他是鬼,尽管美丽却是无比凶残的肉食兽,一眼就可以明白。
如果是遥远他会怎么做呢,不过他已经看不见这些了吧,那么如果他看得见会怎么做呢,如果是小时候的他会怎么做呢。
果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置之不理,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把手腕递到的少年的嘴边。
他非常嗜甜,在牛奶里加入很多的糖才得以入口,所以我很好奇:“能喝吗,吸血鬼也能吃普通的食物吗?”
“可以,只是食物而已,味道和口感也与一般人的感受无异。”他回答。
“那么吸血这种行为是必要的吗?”
“是必要的,不吸血的话会消失。”
听起来就像是不定期服用某种药物就会死一样。
“吸血鬼如果不吸血的话就不是吸血鬼了,如此就什么也不是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设定或是概念上的含义,吸血鬼这种怪物是必须建立在吸血这一行为之上才能得以成立的,不死或是害怕阳光,尽管拥有着其他的特性,但是如果仅仅如此却不存在吸血的行为就不会被人承认是吸血鬼,如此一来作为怪物的性质就会被抹消,存在性也就不复成立了。
除此之外就是传染性的特征。
“那么现在的我还是人类吗?”
/
“原来我以前见过怪异啊。”合上日记本,脑中冒出的首先是这个。
“喔呀,处变不惊?”铃兰看起来略有吃惊,“我还期待着看你慌张的样子呢。”
“我说过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而且慌张也没有用对吧。”
“嘛,能够冷静地思考现状也是一件好事呢。”
“也?”
听起来是赞赏,却总觉得有一种挖苦的味道蕴含其中。
“智慧是人的美德也是人的罪恶对吧,现在可不是讨论理性思维与感性思维的利弊的时候。”
喔呀,真是精彩的金句名言,(这个仇)悄悄记在小本本上。
“怪异是人心的衍生物,我说过吧。”铃兰说。
“嗯,传播到一定程度的谣言就会变成普遍的真理,这个我知道。”感到赞同。
“但是地心说本来就是错的,就算全世界都如此承认太阳也不会绕着地球转。”
“就算大家都闭上眼睛铃兰也依然存在。”但是那又如何,“但是那又如何?”
“三人成虎,三人也好十人百人也好,全世界的人加起来也好,事实就是事实并不会改变,反正最后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揭示真实的吧,但是反之如果只有一人又如何?”
自说自话,自我欺骗?“如果谎言不被别人知晓的话那么说谎又有什么意义?”
“呐,自信,自我激励,自我催眠,自我暗示,不是也有这种说法吗,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能够相信就好。”
那不就是自欺欺人而已吗,虽然没有欺人的部分。
“有什么意义?”复问。
“不就是有那种不被欺骗就做不到的事情吗,缺乏自信的人压根就不会去努力之类的。”铃兰微微颔首,“大体上人的上限和下限都是差不多的,因为都是人而已嘛,个体间的差异性,行为举止思维方式,有些人是天才有些人确是愚者,构成这些差别的要素,虽说实在不能一概而论,要说天才是天才的理由是因为天才生来就是天才也没有错……嘛,我想说的只是,如果阿遥相信自己是天才话说不定能更加优秀。”
“也就是说如果相信自己是怪物就能变得像是怪物一样?”
我完全理解了,绕了一个大弯就为了说明这种事,不愧是铃兰。
“哼哼,那么请指出这个故事中的矛盾吧。”铃兰十指相抵,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不是“日记”而是“故事”对吧,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臆想或是妄想,措辞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也就是说只是虚构的故事而已。
“好,虽然文字没有明说,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事件的舞台是未雪的庭院,但是之前却又强调过吸血鬼不被邀请是无法进入人家的。”
很不合理,而且我想只要读过一遍大概谁都会注意到这一点。
“我想大概谁都会注意到这一点。”铃兰说,“因为是显而易见的矛盾所以反而会让人觉得是刻意为之。”
“比如说让真实看起来像是虚构吗?”
“比如说让人误以为是让真实看起来是虚构。”
真是精彩,但是毫无根据。
也不是,根据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比如心思细腻的未雪完全是有可能做这种事的,反过来说她也不可能犯这种过于基本的逻辑错误,铃兰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过毫无根据呢。”
“……”
“为什么一脸吃了那什么鱼头派的表情?”
“没什么。”不爽。
“如果要对付谣言就用更大谣言,如果要对付谎言就用更厉害的谎言。”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
“你喜欢她吗?”
“喜欢。”
即便是面对铃兰突如其来的提问(拷问)我也面不改色地坦率回答了。
“那么稍微告诉我一些她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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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体育馆。
健勇而且轻捷,如同野兽般的精悍,若是男性则是丑陋,但若是女性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尽管如此却是喜欢殃祸他人恶鬼,夜叉(Yasha)就是这样的怪异。
如果要对付谎言就用更厉害(不着调)的谎言。
“也就是说是美丽的鬼吧,那就和吸血鬼无异。”
对于未雪来说最重要的只是美丽吗,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着眼点,多少让我感到有些受挫。
不过也有夜叉是亲近人类的半神的说法,三位一体的女神?矛盾却能够共存,就像是眼前的她一样,并不是说谁是表侧谁是里侧,而是像硬币的两面,彼此互为表里无法割裂。
事到如今再重复强调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也毫无意义,重要的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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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雪的日记
4月30日
他说我们是怪物所以必须被打倒。
所以发生了争斗,交战了,败退了。
敌人是也不会死的怪物,无论怎么杀也杀不死,身体的碎片会化为火焰重新聚集到一起。
幸好顺利逃掉了。
小时候在湖边我遇到了小小的神明,他告诉我感到不安的时候逃跑就好了,没有必要去在乎别人的看法,无论何时只要活下来就是胜利。
所以逃掉了。
/
“身高是一米六,体重是四十九千克,从上到下是……”对于未雪了解得过于详细以至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
“哦哦,三围是?”
“喜欢东西的是恐怖电影。”
“三围?”
“讨厌的东西是菠菜。”
“三围?”
“擅长……”
“你喜欢她吗?”
“喜欢。”
“面不改色而坦率冷峻的回答,该说真不愧是你吗。”走在前面的铃兰稍稍回头对我说。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的提问(拷问)了。
原本我以为我们是在前往学校的方向,但是现在看起来已经偏离了。
“抄个近路。”她说,“这个学校的体育馆紧挨着东侧的围墙不是吗。”
原来如此。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个镇子正在面临危机你会怎么想呢?”
啊啦,这可真是抛出了一个难题,不过没有必要去思考虚构的难题。
“反正你会把一切都解决的吧。”所以我如此说道。
“那么如果把小镇换成少女呢?”
“糟糕。”
“哈,果然如此,大事不过是小事,而眼前的小事反而成了大事,你就是这样的人呢。”
我承认我确实是庸才,但有些事情是不能退让的。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我问。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反问。
铃兰微笑着向我提问,我清楚这只是错觉,但真的简直就像是充斥着恶意一般。
天真烂漫成熟稳重,中规中矩单纯无垢,这样的形容词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我很清楚这只是表象,无论人前如何优秀,背地里她也只是没有人陪着就会不安的小孩子,不依赖别人就没法活下去,简直是不亚于大雄的心智不成熟,尽管在这一点强我没有资格批评她。
“详细的我也说不清,但是简单来说就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对于幼年时的未雪来说父亲大概就是恶魔的代名词吧。不过幸好他的母亲是个坚强而果断的人,离婚自力更生,接下来就是些大人才懂的话题了……”
面不改色轻描淡写般地,我说出了这件事。
“真是不幸,嘛,因为我没有经历过家暴,所以我只有这样的感想。”我接着说,“和她不一样,我这边反而是被父母宠溺过头了,所以当我告诉她我爸从来没有打过我的时候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她觉得挨打是理所当然的喽?”
“诶,大概是这样吧,所以我有些困惑了,如果当初没有被我告知那种事的话她会不会比较幸福……”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阳光……诸如此类。
“没有意义哦,事情的起因于她的父亲,终结于她的母亲,而阿遥在其中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像是哼着小曲般,铃兰踩着轻快的步子踱到了围墙的下方。
而后转身面对我:“你听说过自然主义(Naturelisme)吗?”
“没有,那是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排斥感性却又轻视理性,企图用自然的理论来解释世间的一切现象。比如说血统论,小偷的孩子一定会成为小偷,杀人犯的孩子也一定会杀人。”
“无稽之谈。”
“是呢,无稽之谈,但是她却对此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自称怪物不是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未雪她深信着自己有着来自父亲的暴力因子,或者说正是因为相信这种事才会做出如此的举动,为自己的任性事先安排了可以推脱了借口。
“但是倘若如此就说不通了。”
“是什么?”
“实际上是如何?还是说,阿遥你对究竟她做了什么?还是说,你在这件事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不记得了。”
如此,我诉说着何谓无情。
/
4.
体育馆。
小孩子会有一种特有的无情,会理所当然地把周围人给予的温柔视为理所当然,然后忘却。
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宠溺,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父母对我所抱持的情感,但是在当时的我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而已,所以不会去记住。
就像被世人所忘却的鬼魂(ghost)一样,无论在此之前有着怎样的人生。
所以说还真是挺令人感慨。
所以说我搞不懂她在生什么气。
“那种无意义的事情忘记不就好了吗?”我说。
右手臂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当然是为了挡住飞过来的十字架。虽然大概也只有留下一些淤青的程度,但对于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伤的我来说还真是新奇(疼痛)的体验。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搞不好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感受吧。
“既然让我忘记了你那么请你也做好忘记我的觉悟!”我说。
/
“来思考一下吧,首先吸血鬼的理由是?”
“因为很漂亮吧,影视剧里的吸血鬼大多是俊男美女,高雅华丽……令人向往?”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不是说这个啦小傻瓜,不是说为什么扮演的是吸血鬼而是为什么要扮演吸血鬼。”
小傻瓜……?
“角色扮演(Roleplay)的意义?”
如果是我的话那多半是因为喜欢吧。
铃兰面向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然后再次转身,助跑,高高地跃起,站在了围墙的上方。
角度很好……一点都不好。
“少年,莫非想看我的裙底?”
“嗯。”
“作为给如此坦率的阿遥的奖励,就给你看看吧。”
诶,有这种好事?
月光下,高墙之上的少女掀起裙摆,露出漂亮的白皙如玉的大腿以及在此之上的打底裤。
“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她看起来好像有些困惑。
“大人都是看腿的,小孩子才会盯着内裤挪不开视线。”
“不愧是你。”该说是从容不迫吗,她放下了裙摆。
推理(演绎)再开。
“如果说要我来玩角色扮演(Cosplay)的话一定会选择喜欢的人物。”我仰望着上方。
“这样啊,那就顺便打听一下,有机会的话你想出什么角色?”她俯瞰着下方。
“日向创。”
“嗯,毫无关联呢。”铃兰摆了摆手。
“什么?”
“不仅是和吸血鬼毫无关联,和怪异也毫无关联。”
“有什么问题吗?”
老实说我搞不懂其中的意义。
“她知道你喜欢什么吗?”
“不,我想她只是知道我喜欢传说和怪谈吧。”
未雪有搜集怪谈的兴趣,仔细想来也许是受到了我的影响。
“呵,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拍手喝彩。
“说得通了,什么?”
铃兰把手放到背后,弯下腰,向下凝视着我这边,看起来摇摇欲坠实则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就像是吸血冲动是赋予吸血鬼的设定一样,存在价值?所以说设定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如此拘泥于设定,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角色的话为什么要扮演?很简单的事情,因为有其它人喜欢,说得过分一些,只是为了讨好而已。”
“那么那个人是谁?”
说出口的瞬间就理解了,这种问题都没有问的必要。
铃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向下直直地指向了我。
“但是我并不喜欢吸血鬼啊。”我直白地指出了这一点,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毛绒绒的家伙。
“没错,因为不知道阿遥喜欢什么,所以就选了人气高的,大家都会喜欢的怪物。”
啊,原来如此,确实在游戏动画还是影视剧中吸血鬼都是大热门,而且不排除夹杂着一些少女情怀的私心在里边。
“这样子理由就清楚了,虽然动机尚未明了,但是显而易见的,犯人就是阿遥。”
犯人是我?就诡计而言,一如既往的落入了俗套啊。
“回到之前的问题,在过去,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铃兰站直,在墙上转了个圈,然后背对着这个方向。
“也没什么啦,”我顿了顿,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在那时候选择了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已。”
无论是遭受家庭暴力的时候,还是之后被大家所孤立的时候,说出来好像真是了不起,但是实际上我什么忙也帮上,只是在一边注视着她而已。
“比起外在的形态,她更重视的是内在的真实,我是这么认为的。”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想象力,”铃兰用食指戳着下唇斟酌着措辞,“‘小小的神明’并非真实,却也不是凭空虚构。”
“……”糟糕,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
“你说谎了对吧,虽然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是你确实说谎了对吧。”
几乎可以说是是笑靥如花,也许铃兰是以挖掘他人的秘密为乐的坏魔女也说不定。
那时候我对她说了,“我是湖泊的龙神,如果觉得害怕就尽管逃到我的身边吧,因为是无所不能的神所以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那个孩子的起源啊。”
“起源?但是那是几乎九年前的……”
“所以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成长过了,也许行为举止像是大人一样,但是心(mind)却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模样。证据就是尽管变成了怪物却并没有引起骚动,不是不希望伤害别人,只是纯粹的害怕而已。”
毫无道理。
毫无道理,却……即便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才……
“接下来是最后的提问,你觉得她对你抱有恋爱之心吗?”
“爱情?不,我觉得那只是单纯的依赖心而已。”
就像是孩子之于父母的情感。
“接下来也是我最后的提问,”我仰望着上方,“我该怎么上去?”
/
5.
未雪的日记
5月2日
今天也被拒绝了。
譬如说,两个人的林中小径。
譬如说,骤雨之后的早晨。
譬如说,板擦拂过的沙沙声。
譬如说,鸣蝉。
譬如说,猫咪。
比起装饰着草莓的点心,我更喜欢的是这些。
神明再一次出现了,向着我所无法触及远方,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做些什么。
/
并不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行动,纯粹只是为了做些什么而做些什么而已。
日记到此为止了。
那并不是什么日记,作为故事也乏善可陈,所以我想搞不好那其实是写给我的求救信,说是求救信也是夸张了,也就是小孩子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而闹的离家出走的戏码吧。
打从一开始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我才会说是爱管闲事的铃兰小姐。
“铃兰你不进去吗?”站在体育馆的门前,我问她。
“接下来就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如此,她说着轻飘飘的话,为我推开了门。
/
体育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到如今问这种问题多半早就没有意义了,但是我还是想听她说,就像是给予犯人的自白时间。
“阿遥会受伤。”
嚯,这还真是新奇的说法,而且一如既往的缺乏意义性。从小到大我都不是好动的类型,所以并不会碰到多少受伤的机会,但是同时我也是很冒失的个性,从这个角度来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才没有这么容易会受伤。”
就像是小孩子吵架一样的说法。
“每次当龙神大人降临的时候阿遥就会受伤。”
诶,有这回事?
困惑了。
“我才不会在乎呢。”
就像是小孩子逞强一样的说法。
比预想中的绕了更多的远路,但是我好像终于理解了。
未雪她是可以看见怪异的体质,甚至可以从自身衍生出新的怪异,因为看见了无数次,所以当我撒谎说我是龙神的时候她也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依据她的理解大概被认为是附身一类的现象了吧。这么一来我和她就是被大家所孤立的同一阵营了,而在她看来被孤立和被伤害大概是等同的,同时也就是说,对于未雪而言因为孤独感所产生的畏惧已经近乎偏执了……重要的不是心(heart)而是心(mind)啊,如果我能早一点注意到就好了。
“我看到了哦,神明大人的本尊,昨天阿遥是为了拯救龙神大人才弃我而去的吧,嗯,这是很重要的事呢,所以我不会责备,但是呢,但是太危险了,会受伤哦,也许会死,对我来说阿遥的安全比什么都更重要哦。”
果然这孩子早就把什么都看清了。
“所以呢,所以,”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十字架,“就算要我折断阿遥的腿也会阻止去危险的地方的。”
我觉得现在的你才是最危险的,不过嘛,这个该怎么说,病娇?绝对不是。但是真是美妙,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切身体会到了我们是在互相伤害。
“嚯,阻止我?你做得到吗?”
就像是小孩子挑衅一样的说法。
“……”无言。
然后再一次,少女挥起十字架,不,少女挥起破旧的木板向我砍过来。
同样的招数不会成功第二次,对于铃兰来说她也许是难以解决的怪异,但是对我来说她就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所以稳稳地接住了,用单手。
夺过十字的木板,用膝盖折断。
“痛苦就该自己去痛苦才有价值,烦恼就该自己去烦恼才有意义!”
在我看来她所说的话都只是借口而已。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帮你的,做了坏事也别指望我会站在你那边!”
在我看来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无理取闹而已。
“不把害怕说出口的话我怎么知道你在害怕!”
在我看来他只是因为不敢伤害别人所以把气都撒在我身上而已。
趁着未雪没有反应过来我向前一大步,扼住她的手腕,绕到背后,恶鬼擒拿。
“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和我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如果你向往的是地狱,那我就陪着你直到地狱的尽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嗯,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遥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啊,听起来就像是三流偶像剧里的台词,未雪一边说着一边噗簌地掉着眼泪,啊,真是的,弄哭女孩子可不是什么美谈,到头来我还是做了一样的事情啊,不过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事情就是没有办法,我爸妈对于不争气的我也是一样想的吧。
“并不是我需要你,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需要过你,只是你在一味地依赖我而已。”呵,我可真是残酷。
并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被人依赖的感觉,老实说,非常令我着迷。
“未雪就是未雪,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而存在的。”
赤色退却,化成了往日的黑色长发。
我松开手。
“对不起。”她说。
“没关系,倒不如说,我才是,对不起。”
时间,搞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我们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了。
不爽快,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不愉快,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
6.
这次也是后日谈,或者说是补充说明。
“比起这里有只老虎,‘这里有只老虎’的传言似乎更可怕呢,”学长端起装着热茶的马克杯,“三人成虎,嗯,此地无虎。”
所以我才会觉得困惑:“怪异仅凭这样子的动机就能简单地被创造出来吗?”
而且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传言,要说的话只是自我陶醉而已。
“因为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体质吧,比起让别人接受谎言,能做到自欺欺人才更强吧。而且不要小看了怀春少女啊。”
偶尔也有这种事,从学长的口中冒出不符合其设定的发言。
不过也是,理由也好动机也好,说到底不过是让事件(故事)更具合理性的道具而已,要我说的话人心本来就是不合理而充斥着混沌(chaos)的。
“故事是因为其偶然性才得以成为故事的。”附和赞同。
学长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捏起一块巧克力送入口中,有些新奇的组合,搞得我也想尝试一下了。
那就尝试一下吧,尽管学长对于食物是来者不拒的类型,但是这里是学长的领域,所以我相信他的品味。
“唔呀,真的吗,可不要后悔哦。”
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从杯中倒出了一半给我。
“好苦!”又苦又涩,实际上就是浓茶。
这个人难道喜欢这种东西,我明明一直以为他是甜党的。
“我讨厌苦,”他说,“但是我喜欢晓泡的茶,坦白说就是很难喝,但是配上甜的点心就没问题了。”
如此,过于和煦的笑容。
“唔,你看,因为大家终有一日都会成为大人嘛。”
也就是说现在的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原来如此,只是在逞强,真是一点都不坦率。
然后大体上都可以理解了,但是还是觉得很不自然。“关于那个,铃兰她在这个事件里扮演了什么呢?”
“唔?”
“本来未雪的目的只是引起我的注意才对,但是只是写下故事然后离家出走是没用的,也就是说,不通过铃兰来引导我的话我就什么也注意不到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索引?契机?怎么想都过于刻意了。
“唔……”学长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报酬,这次你有向铃兰支付报酬吗?”
“没有。”
“那不就是很显然的串通一气嘛,或者就是干脆被收买了。”
“诶?”
从一开始她们俩就是一伙的
“果然你是一直在后悔吧,对于将她弃置不顾这件事。”
诶,要说没有一定是撒谎。
结果看不见的人其实是我?事到如今再次反转?世界奇妙物语?
她的不安与害怕一定是真实,但那幼犬般的乞怜搞不好只是她所演绎的假象,只是为了满足我的保护欲,只是为了平息我的不安。
没有必要犹豫,没有必要后悔,也没有必要道歉,实际上的她一定比我想象得要坚强勇敢得多……何等拐弯抹角,这种事一开始就直说不就好了吗。
“这就是所以少女心啊,我可是过来人。”
不,你绝对是对少女心有什么误解。
“既然如此,不妨去向当事人求证一下?”他建议说。
“才不要,秘密就该保持秘密的形态才好,从不知道到知道是不可逆的过程。”
全知全能的神无法体会“知晓”的乐趣,所以我感觉生而为人才更胜一筹。
“说的也是,这种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吧。”学长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点。
“好了,返校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放下茶杯,向我轻诉着恶魔般的低语,“作业还来得及吗。”
“完全来不及。”
回想一下这三天所经历的事,过于应接不暇以致于忘记了自己的本职,不知道预先规划,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所以事到如今才会吃尽苦头。
下臂被打中的地方微微有些淤青,大概明天就会消退了,所谓永远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相信它是永远的时候,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起此时的话,多半怎样的苦涩与疼痛也都只是快乐的记忆了。
“因为这就是青春嘛。”
原来我也有面不改色的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勇气嘛,尽管在这种场合下听起来有些奇怪,也说不上什么清爽或者透彻,但是说真的,我真的觉得很开心,虽然多少有些意义不明,嗯……毕竟人心本来不合理而充斥着混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