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冷到了极致，便又会觉得暖和起来了，兴许人生也是这样，哪怕只是错觉。
——庄莲怜《日记》
……
再干净的公共厕所，也终究还是厕所。
庄莲怜第一次选择在这样的地方洗澡，她的身体有一种本能地抗拒。
洗拖把的水池前有一根皮质水管，看起来是不脏，但她仍旧觉得它脏兮兮的。
庄莲怜小心翼翼地捏住水管的一头，将它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接受它。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在厕所附近等了大半天的时间，就是为了在这样一个尽可能无人的时间里洗澡。
庄莲怜不敢想象如果被人撞见了，该是怎样的尴尬，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等到这个几乎不会有人来的时间里。
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吃，也什么都没喝。
空气十分的潮湿，倒是没有让她感觉太渴。
但是因为缺少进食，所以让她头晕得更加厉害了。
除了发烧之外，还有点低血糖的症状。
身子的每一处部位几乎都处于麻木的状态，即使狠狠地掐一下大腿上的软肉，也不会感到有多疼。
雨虽然没有继续下了，但夜晚的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乌黑的云朵连成一片，将月光和星光都遮挡了起来。
这条街上的路灯十盏里有八盏是不亮的，剩下两盏也十分的昏暗。
也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线路没有弄好。
但这却是让庄莲怜安心了许多。
她走进了唯一一个有马桶的隔间，而水管则从门板上挂下来。
水龙头已经开了，所以连通了水龙头的水管，此时正缓缓地流淌着清水来。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明明同样是清水，却总觉得公共厕所的水要更脏一些……
马桶的盖子被放了下来，冲洗了好几遍，庄莲怜才可以安心地将塑料袋放在上头，然后把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了下来。
即使是在厕所的隔间里，也让她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毕竟这里是公共场所呀……
当衣服尽皆褪去后，右腿上的假肢在此时就尤为明显了。
这是金属的假肢，不算最好的，但也不算最差的，重量和她失去的右腿差不多，是她全身上下最昂贵的‘部件’。
冰冷的水从头淋了下来。
没有沐浴露，也没有洗发水，只是就这般用冷水冲洗着。
那是一种刺骨的寒意。
就像是被丢进了北方的冰天雪地之中，还有人用冰锥戳着她的身体一样。
即使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也仍旧为此而不停地哆嗦。
特别是冷水刚淋下来的那一瞬间，庄莲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她只能从脚开始淋起，直到适应了，才一点点向上移动，直到水管里的水冲洗过自己身子的每一寸肌肤。
“感觉……就像是……在冰块里……洗澡似的……”她哆嗦着，自嘲地笑着，即使生活再艰难，也要让自己开心一些。
哪怕只是讲一讲这种并不好笑的笑话。
庄莲怜有些不大习惯这样连一丁点儿泡沫都没有的澡，只能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身子，似乎想将身上每一丝污垢都清洗干净。
直到肌肤都被搓得发红了，她才停了下来。
此时的她，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像是烧着了一样。
都说冷到了极致就会觉得烫和痛了，今天庄莲怜算是真正地体会到了一次。
心脏跳得厉害，她扶着墙站在原地，感觉都快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了。
“咕咚、咕咚、咕咚……”
耳边尽是她的心跳声。
她不得已地坐在了马桶盖上，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但仍旧觉得心跳的声音很响，甚至每一次心跳，都会让她的浑身颤抖一下。
而庄莲怜，却是感觉每一次心跳的时候，都仿佛地面震动了一下似的，这才让她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动。
她将自己的假肢脱了下来，没有了假肢的部分空荡荡的，让她感到很不习惯。
原本应该是小腿的部分，此时却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肉柱’，丑陋而可怖。
“失去的那些，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忍不住咬紧了嘴唇，“爸爸、妈妈……还有……它。”
很多东西，都总是在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就像她右边的小腿一样。
原来做一个健全的人，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呢。
庄莲怜深吸了一口气，用毛巾将假肢擦干，然后又擦干了身体的其他部位，这才将它装了回去。
她试着活动了活动，有些笨拙，但总比没有好。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十分勉强地将贴身的衣物套上，然后撑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但夜晚还是很冷。
兴许是因为最近刚下过几天雨的缘故吧。
“啊啾！”庄莲怜打了个喷嚏都觉得浑身的力气要被抽干了。
她站在卫生间的外面，将外裤和外套穿在了身上，刚才滚烫的身子，此时被冷风一吹，又如坠冰窟了。
“还好，最起码……我还有干净的衣服还。”庄莲怜自己安慰着自己，“并不是一切都很糟糕呢……”
换下来的衣服没有洗，而是被装在了塑料袋拎在手上。
因为就算洗了也不会干，而湿衣服则会加重她的负担。
“咳咳……咳咳！”庄莲怜感觉喉咙痒痒的，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可却偏偏吐不出痰来。
一直咳得她像恨不得把肺都给吐出来，好一会儿才总算勉强止住。
但身体却更加虚弱了。
庄莲怜又拿了一件外套裹在了身上，原本合身的衣服，都已经有些偏大了，时常会有寒风从缝隙中悄悄钻进来，似乎这样折磨她，对风而言，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屋檐下的垃圾桶上落了一张传单，她走上前将它拿了起来，折成了一个纸飞机，然后顺着风丢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大，这个简单的纸飞机飞出去后，并没有马上就落下来，反倒是在半空中摇晃着盘旋，甚至被风吹着向上爬升，渐渐地飞往了远方。
也不知道它会在哪里停下，就像庄莲怜同样不知道自己的旅途在什么时候会结束一样。
“我折的纸飞机还是挺厉害的嘛。”她自言自语地笑道，虽然很勉强，但毕竟是在笑。
人受到的挫折和磨难多了，如果不学会苦中作乐，那就只会被生生地逼疯。
庄莲怜没有被逼疯，所以她学会了苦中作乐。
有时候，哪怕再困难，再痛苦，只要笑一笑……
即使这笑容再勉强，也会让人的心情好上许多。
“走吧，找一个地方睡一晚吧……”
庄莲怜一脚深一脚浅地孤独地前行着，城市的灯光仿佛被她抛在了身后。
街道上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了，但仍旧有一些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着门。
便利店里传来关东煮和烤肠的香味，让庄莲怜的肚子‘咕噜咕噜’地不断作响。
即使走过了这家便利店，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摸着口袋里仅剩的钱财，她在心中犹豫着。
钱，不能马上花完，否则就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
如果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不做一个舒舒服服的饱死鬼呢？
最起码在那之前，可以享受到美味的食物……
而且身体已经很虚弱很虚弱了，如果不再吃些什么，恐怕就真的不行了。
她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被莫名地力量驱使着，走进了店里。
“你好，要买什么吗？”通宵看店的店员精神还算不错，听到有人进来后，便抬头招呼道。
放在桌上的手机似乎正在播放着电影。
“这个……关东煮，怎么卖？”
“十块钱五串。”
“我……我出十五块钱，可以给我十串吗？”
“这不可能的啊，哈哈，这里不讲价的啊。”
“唔……”庄莲怜搅着手指，似乎有些踌躇和犹豫。
只是五串的话，显然是吃不饱的。
“我、我就那么些钱了……”
“要不二十块钱十二串吧，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优惠了。”看店的年轻男人多看了她几眼，无奈地说道。
店员是一个看起来才大学刚毕业的大男孩儿，似乎也因此而心软一些。
“唔姆……好、好吧。”
庄莲怜点了点头，将零散的钞票凑成的二十块钱递给了他。
关东煮被装在了一个纸碗里，她每一样都挑了一个，也算是用最少的钱尝最多种类的食物吧。
“请……多给一些汤。”
“好。”大男孩儿又舀了几勺汤到碗里，“在这里吃吗？”
“嗯……”
“还要的话可以来添。”
“真的？”庄莲怜的双眼放光。
“咳，我说的是汤。”
“那也好……谢谢你。”她十分真挚地说道。
虽然他也并没有帮她什么，但相比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个大好人了。
或许，这世界上还是有不少人，带着那些许的温柔的吧。
正当她端起关东煮准备走到便利店的小桌上吃时，却又被大男孩儿给叫住了。
“啊，那个，这饮料明天就过期了，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喝吧。”他将一大瓶冰红茶放在了收银台上，冲她说道。
“真的……可以吗？”
“没问题的，确实是快过期的东西，说实话……已经算是垃圾了。”
“谢谢……”
冰红茶，甜甜的饮料。
以前的庄莲怜为了健康而很少去喝。
但是此时的她，看到了它就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一口气将它喝完。
那可是满满的甜味呀。
甜……多么美妙的味道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