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逐渐消散,这意味着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裘卡杜来到前方,扯了扯拓夜的衣服,尚在懵懂中的孩子瞳孔中闪烁着光芒。
“勇者大人,一切都结束了么?”
拓夜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这个可怜孩子的额头,点了点头,笑着回应:“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你和裘卡娜,可以一起回家了。”
裘卡杜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涨红了小脸问:“那公主殿下,能和我们一起回家么?”
身后的碧儿赶紧上前阻止这个没礼貌的小淘气,对着缇娅悄然道:“对不起,公主殿下,小裘卡杜不是故意的……”
在亲眼见证他们这位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公主殿下所展现出的惊人实力后,无数兽人已经从最初的兴奋转变成了如今的敬畏。
尤其是那些年长的兽人,他们曾在多年前亲眼见到过那位曾经的兽人女王,那位伟大的女性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在那股力量庇护下的兽人时代,曾经是多么辉煌……
但在那股力量消失之后,兽人一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如今总算是又见到了那位女王殿下的后人,且缇娅所展现出的力量,已经与当初那位女王不遑多让,只要有这股力量的庇护,他们也坚信能够重现昔日兽人族群的荣光!
所以裘卡杜所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背井离乡多年惨遭压迫的同族想问的。
直到今日他们中大多数人也不理解曾经他们所景仰的女王大人为何会无故抛弃她的子民,所以他们现在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公主殿下身上。
缇娅缓缓走到裘卡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这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微微一笑,随后转头迎着那一双双炽热的眼睛。
“虽然我也很想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回家,但是……我果然还是不能跟你们走……”
说到这里,缇娅不禁有些落寞。
兽人们也个个失落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公主殿下不能跟我们回家?”裘卡杜很是不解。
缇娅轻轻摸了摸男孩的脸,像是在安抚自家的孩子般温柔。
“因为,姐姐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哦,所以现在还不能跟裘卡杜一起回去呢。”
这时,人群里最年迈的老人突然走上前,问道:“那么公主殿下,肯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家的对吧?”
这位长者眼睛里依旧涌现出不合时宜的炽热。
缇娅环顾着四周那一道道充满希冀的视线,郑重点头道:“会!肯定会的,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在你们身边。”
“好!”
老人在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他嗓音洪亮,目光如炬,只要得到这份肯定的回答,对他而言,或者说对于整个兽人族群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在长久以往的纷争之中,他们种族曾因失去某种东西,才会被这些自诩高尚的人类种族肆意揉拧,一度忍受屈辱……
但从今天开始,他深信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每个族人也都会找回那份曾经丢失的东西——信仰!
信仰……
多么美妙的东西啊……
也在这时,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裘卡娜,也慢慢走到缇娅身前,她的目光中饱含着崇敬、赞美,但是最多的,却是期望。
“呐,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她并没有顺着族人称呼眼前这个像是神界而来长得像天使一般美丽的女人为“公主殿下”,而是再简单不过的叫了一声姐姐……
天真的脸孔上并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敬,或许在裘卡娜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种族延续的重要性,她只是觉得现在站在眼前的美丽姐姐很厉害很厉害,这么厉害的人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希尔娜姐姐才对!
所以她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你能救救希儿娜姐姐么?”
希尔娜……
缇娅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正是这个从拓夜口中说出的名字,也让她见到了那个如同失控的魔鬼般疯狂揉拧濒死伯爵的身影。
她从未见过拓夜如此生气的样子,这其中的缘由就是因为那头该死的肥猪曾经与这个名字的主人有着一段令人不悦的过往。
但是……希尔娜又究竟是谁,她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人。
只不过当她想要开口时,拓夜已经率先挡在了她身前。
年轻勇者轻轻帮这个兽人孩子梳理着额角凌乱的头发,从贴身的衣物里取出了那块温热宝石,放在她手上,笑着说:“小家伙,我们不是已经定下约定要去完成希尔娜的愿望么?”
“可是,希尔娜姐姐她……”
裘卡娜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她只是单纯的想再见到她的希尔娜姐姐而已……
身为哥哥的裘卡杜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这一次,他并没有哭,只是将那块宝石重新交到了拓夜手上,轻声安抚着裘卡娜。
“勇者大人没有说错哦,我们答应过希尔娜姐姐一定会坚强的活下去,所以就一定要做到!”
拓夜本想将这块宝石就这么送给裘卡娜的,毕竟希尔娜生前最在意的,就是这些孩子,但身为“小大人”的裘卡杜似乎察觉到了这种想法,所以才做出了这种举动。
因为他明白,希尔娜姐姐在承受那种地狱般的折磨后,本可以早早的结束痛苦,但却始终凭借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待着那位她所牵挂的人出现。
所以,他不会忤逆希尔娜姐姐生前的最后愿望……
那颗名为“希尔娜的真心”的璀璨宝石,在拓夜手中散发出能够温暖人心的温度,他很痛苦,痛苦的是希尔娜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同样的,他也为那位拯救了这群孩子的伟大女性感到高兴。
希尔娜哟……我向你保证,这些孩子从今往后一定会像你所期望的那样健康成长,再也不会忍受欺凌!
缇娅一直观察着拓夜脸上出现的变化,不经意间,她已经微微撇起了嘴,对于这个名叫“希尔娜”的女人,她也越来越感兴趣起来。
…
善后的工作足足持续了几天,伯爵府邸虽然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但是那位喜好敛财的伯爵却在城堡地下的密室里留下了一笔可谓惊人的财富。
几经商议后众人决定由兽人族将这笔财富运回大森林,一来拓夜与缇娅一行人在旅途中根本就无法带走这些东西,二来将这笔可观的财富带回那片贫瘠的土地,也有助于这些兽人们重建家园。
出奇的是几天前艾莉西亚主动担任起了善后工作的领头人,在与拓夜两人商议后抉择出了一条最佳返回大森林的路线。
罗兰政国属于典型的内陆国家,距离那片广袤的大森林有着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为此,为了保护兽人的安全,思虑周全的艾莉西亚不惜花费重金雇佣来了一支数量骇人的佣兵队伍当保镖。
一座高楼上,拓夜呆呆的看着下方这支绵延了足足一千米长的夸张队伍,不由得轻轻抚了抚额头……
“这家伙,不会是把整个切斯诺尔市所有银级以上的佣兵都雇来了吧……”
他不禁捏了捏额头,有些无奈,但在人群中,他又很快找到了那位忙碌的女骑士身影……
艾莉西亚还是一如既往的英姿飒爽,好像曾经那位叱咤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女武神又回来了一般。
真是的,这个女人还是那么喜欢胡来……
不过,见到她能再次打起精神,拓夜还是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不用担心,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打消我和你的顾虑……”
缇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笑着说。
“但是这也太夸张了。”
说实话,这样的队伍行走在大街,恐怕要比许多国家的国王游行都要显得隆重。
缇娅只是笑着,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
其实在这场劫难过后,拓夜就很少说话了,缇娅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这几天也很少过问。
她静静看着身旁这位在经历数次劫难,仿佛脸色已经变得愈发沉稳的少年勇者,轻轻低下头。
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比如我的身世,我的真正实力,以及身为魔王的我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兽人族的公主……
可以哦……我亲爱的勇者,只要你诚心发问,这次我都会毫无隐瞒的告诉你。
“缇娅,其实……”
拓夜目光朦胧的看着下方的景象,像是在喃喃自语:“其实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的……既然这么不容易才与你的族人团聚……那么你现在选择跟他们回去也是可以的……”
缇娅不禁撇嘴,什么嘛,期待了半天竟然是这种事。
“缇娅……我……”
年轻勇者面露挣扎之色,这些话,其实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好几天,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到了嘴边,他好像又没有那种勇气继续说下去。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很正常的叫出“缇娅”这个名字。
有些落寞的转过头,令他震撼的是,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那么,拓夜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是想我像以往一样,陪在你身边,继续这场漫长的旅途……还是现在就跟你道别,从此分道扬镳?”
这个问题,拓夜没有给出答案。
是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看着这些兽人们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很想满足他们,将他们眼中的“公主殿下”还给他们,但是,他真的能下这种决心么,或者说,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舍得么?
舍得……
多么扎眼的词汇,明明不久前,他还十分痛恨着眼前这个女人呢……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开始转变的呢,是在耶鲁村的时候,在得知自己的同伴遭遇危险后,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赶往帝都;是在艾莉西亚濒死之时,仅因自己的一句话就不惜性命,完成了那场突降人世的神迹;还是在逃亡帝都后,默默以她的方式,将自己这个还在顽固坚信人类心存善念的无知蠢货给一点点唤醒……
只要想到这些,莫名的,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就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他曾发誓要亲手了结的魔王身上。
“看来坎伯特卿预料的果然不错……“
“嗯?”
回过神的拓夜有些茫然。
缇娅嘟起小嘴:“我说你呀,好歹也算是人界受人景仰的勇者,是多少人眼中的大英雄,如果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一蹶不振的话,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坎伯特一定对你说过类似'勇者大人如果你在未来的旅途中,得知了某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请一定要振作起来'这种话吧……”
缇娅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则按在了拓夜额头同样的地方。
“拓夜大人,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初是为什么签证这份契约的么……”
额间隐隐传来刺痛。
是啊,细想之下当初坎伯特苦口婆心的劝导,如同一个未卜先知的先驱者般,早已将所能预见到的事全部告诉了自己,而自己之所以会与魔王签订契约,开启这段旅程,不也正是为了看清人类世界潜藏在阴霾中的真相么……
这才刚刚见识到这个世界的一个小角落就露出这么颓废的表情可怎么行!
看着总算重拾信心的拓夜,缇娅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缇娅,谢谢你……”
这是一双缇娅从未见过的眼睛,此时的拓夜眼中,已经没有了过往的猜忌与防备,而是第一次敞开心扉的,真正信任起了她这个曾经的宿敌。
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温暖的缇娅不禁流下了一滴眼泪,一滴名为幸福的眼泪……
“啊嘞……”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缇娅急忙别过头,不让她最在乎的男人看见自己窘迫的模样。
拓夜大人真是的!突然用这种犯规的眼神看我,我会忍不住高兴到跳起来的好不好!
“那么,缇娅,就让我们继续这场旅途吧!”
缇娅喜极而泣:“那这一次,你想好旅途路线了么,不会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漫无目的在这人世闲逛吧?”
拓夜轻轻摇头。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以从前的目光,看待这个看似普通却又处处隐藏危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