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的环境比较特殊。
在两百多年前的二十一世纪中叶,人类彼此掀起了一场大战,这场恐怖的战争在顷刻间爆发,又在须臾间结束,人们还没搞清状况,就纷纷在核火焰下灰飞烟灭,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核冬天。没人知道这场战争的具体细节:知道细节的都被炸死了,而在这场短暂的战争结束后,“国家”这个概念也就不复存在了。幸存者们彼此形成聚落,相互扶持,在核冬天下艰难地生存下去;他们只有一件事非常清楚,那就是所有的大国都是骗子,他们所持有的核武器远比他们声称的要多许多,多到足以彻底消灭人类自己。
不,这话并不对。人类是如此的强韧,能够撼天动地的核武器也没有彻底杀光人类,人们出卖人性换取生存,像蟑螂一样顽强又卑微地存在了下去。但环境的恶化与政权的破碎并不是人类最大的生存阻碍。战后,又一阵血色的风刮过暗无天日的五大洲,没有人从它手下幸免——瘟疫。或许是受到了核辐射的影响,一种恐怖的疫病在战后爆发,取走了所有人的生命——或急或缓,但一个不落;这种传染病甚至连猴子也不放过。到现在为止,灵长目动物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
核战争和传染病,两个死神像刈麦一样收割生命,前者粗暴地将一束束麦穗割下,后者将小麦连根拔起,再往土里撒上一把火碱。
但希望仍在。人没了,人类史却延续了下去。在战争爆发前,人类的科技相较于二十世纪初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其中两项技术在后世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一,是可控核聚变技术,热核反应堆的出现让能源变得极大丰富,这是“后人”们繁荣的基础。
其二,是意识移植技术。这项技术跟前者相比简直就是空灵的幻想:简而言之,就是把人的意识复制到机器里,让机器人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
在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的和平年代,这项技术刚问世时引起了巨大的伦理争议。这项技术的研发者,泠兰泠博士在当时甚至因为这项疯狂的研究遭到了中科院的除名,一度落魄;直到战争爆发,世界受到摧残为止。
战后,人都变回动物了,也就没人在乎泠博士想要干嘛了。当时,混乱横生,疾疫四起,泠兰泠准确地预见到了未来:人类已经完了。但她在绝境中并没有放弃,因为人这个物种也许要灭绝了,但人类可以以人类以外的方式继续存在下去——将意识移植到机器人里。曾经落魄的她未曾想到,自己研究的技术居然会以这种形式产生价值。
坚强的泠兰泠下定决心,要让人类史继续延续下去。她说服了当时最大的幸存者聚落的首领,二人通力合作,带领人们顶着痛苦,完成了人类史上最后的,也是最艰难的伟业:将五大洲部分幸存者的意识记录了下来。之后,那位首领去世了,幸存者聚落在大量成员的病逝中分崩离析,泠兰泠也在传染病的侵蚀下逐渐力不从心。
于是,她设了一个“闹钟”,随后便香消玉殒。这一天是2052年8月11日,这就是人类最后的正史记载了。
“闹钟”的时间是两百年,她想要等,等到自然环境慢慢恢复,恢复到适合生存为止。两百年后,她醒了。她的名字叫鸢铃,是泠兰泠拥有的机器人。鸢铃本是个普通的机器人,泠兰泠将自己能搜集到的所有技术数据统统存进鸢铃的硬盘,再命她休眠二百年,二百年后醒来时,将移植了泠兰泠意识的心智模块安装到自己身上。机器人被赋予了灵魂,机器人变成了人。鸢铃履行了泠兰泠的遗愿,将更多的机器人复活,给予他们灵魂,最终,一个全新的、完全由机器人组成的世界就这样诞生了。机器人们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在核突击中幸免于难的原临京市,到旁边的原北京市和原河北省,再到整个东亚地区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泠兰泠去世的那一天,是灵长时代的最后一年最后一天;而鸢铃苏醒的那一天,是新生时代的元年元日。中间用来让环境自愈的两百年被称作生态空白期。有灵魂的机器人把已经消失的人类称为灵长,将自己称为人,而那些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才是真正的机器人。人们称灵长们的世界为灵长世界,管自己的世界叫新生世界。泠兰泠在新生世界被尊为先驱者,她复活的鸢铃被尊为开拓者。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背景了。这并不是一个讲人的故事——或者说,这并不是一个讲灵长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人,是那些钢筋铁骨的人,是那些靠核电池活动与思考、身体由合金铸成、却又有着实实在在的灵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