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小子又想搞什么鬼?”
再次回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德克斯特又一次被眼前那个年轻人出格的举止气得火冒三丈。
“你把眼睛蒙上是什么意思?太害怕了以至于不敢看的我的脸了吗?哈哈哈!”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德克斯特先生。人类再怎么努力只可以欺骗另一个人,然而他们的身体却不会欺骗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德克斯特看到那个蒙着双眼的青年似乎正自信地笑着。
是故弄玄虚吗?难道说这小子真有那种像读心术一样的本事?不,不,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我排除了,他不可能赢的。德克斯特在心里这样安抚自己,右手却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吗?请让他们依次从我面前经过,并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沃尔夫伸手摸索着墙壁,慢慢地把自己的后背靠在墙上,留出让人从他面前通过的空隙。
“嗯,开始吧。”德克斯特下令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青年全身的每一个地方。
“贝雷斯·古尔。”第一个人含混不清地说道,他是一个体形丰满的壮汉,一个人几乎就占据了整条通道。可怜的沃尔夫被挤压在墙壁上,全身像是被压路机碾过。
太过分了!鲍伦看得出来这是故意刁难,这个人原本是排在后面的,而德克斯特却因为对手蒙上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地用手势叫这个壮汉第一个上来,是想给这个自称比利·杰斯特的狂妄青年一个下马威。
“嘿,你还好吧,小子?”那个壮汉甚至在经过的时候还刻意扭了扭肥硕的臀部,惹得德克斯特和他的手下一阵嗤笑。
“没问题,呼,我很好。请继续吧,德克斯特先生。”
“卡巴姆·泽萝。”
“维修斯。”
“卢卡斯·阿巴斯。”
“托尼·阿巴斯。”
“伊斯特。”
“马尔科·阿西莫夫。”
“卡瑟米卢。”
“拉斐尔·韦斯特。”
“丹尼尔·卡瓦哈尔。”
“塞洛。”
男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青年身边通过,鲍伦
“我是最后的,塞吉尔·阿莫斯。”
当最后一个人德克斯特就急不可耐地打了一个响指示意手下立即开始计时。
“好!从现在开始十秒钟,你必须说出我的车票在谁的身……喂,你干嘛呢,小子?”计时已经开始,然而那个青年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贴墙站立,德克斯特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你不会是连人名都没有记住吧?哈哈。如果你现在跪地求饶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呵呵,怎么可能饶过你呢,混账小子!”
九!
“嘘——我在倾听那个唯一的说谎的人的心跳声,跟他表现出来的姿态完全相反,那个人心跳的声音相当的慌张啊。”沃尔夫抬起手扯了扯不太舒服的遮眼的布条,“辨别‘真实’与‘谎言’的方法其实非常单纯。已经说过吧了吧,我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非人类的天赋或者理论、推理,而是人类的身体最本能的第一时间的反应。”
八!
“德克斯特先生,我们……”
有几个刚才不在场的手下已经有所动摇了,德克斯特突然呵斥道:“都不要上了他的当!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七!
“乘务员,请你过来一下。”沃尔夫冲着鲍伦的方向勾了勾手指,“请你看看这个……”
那是什么?那个小子在做什么?德克斯特看见那个年轻人将一张纸条递到乘务员手上,同时悄悄在乘务员的耳边低语。一种从开始就隐隐察觉到的不安感瞬间占据脑海。难道说那小子早就猜到了,不可能!但他怎么会……
六!
“哎?果然是真的!”鲍伦仔细看了一眼自称杰斯特的青年递给他的东西,忽然惊呼道。
“……说什么!”德克斯特大惊失色,他攥紧了拳头当在胸前怒吼道,“你说什么是真的?”
“结束了!就让我拿下属于胜者的奖励吧!德克斯特先生。”沃尔夫镇定地解下蒙眼布,然后将那条红色的方巾缠回到左手的手腕。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
德克斯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在他的面前,那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径直向他走来。
三!
明明对方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身强壮的肌肉现在会这么惧怕那个少年?
二!
对了,拳头。对!只要现在结结实实地给他来一拳,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嘛。动啊!快动啊!为什么我的身体动不了了啊?
一!
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
零!
“游戏结束。德克斯特先生。”青年站在那个比他高大又强壮的男人面前,毫不畏惧地仰起脸来直视对方,“请把你的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开……开玩笑!我怎么会把我的车票藏在自己身上。”男人还在试图狡辩,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慌张又可笑,“对了,对了!超时了!你超时了,小子!”
“‘十秒钟之内找到身上藏了德克斯特先生的车票的人’,德克斯特先生,难道您还有别的名字吗?”
“非常抱歉,那位先生。可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口袋吗?”瑞莱茵乘务长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她淡定地插足到两人中间,从像是石化了一样的德克斯特胸前的衣兜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车票,慢慢展开,“这个人果然老老实实地在上面写下名字了呢。”
德克斯特这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去却没有抓住像鬼魅似的瑞莱茵。他愤怒地冲着手下大吼道:“是谁?是谁泄了密?这是犯规,这种结果我绝对不会认同!”
“指责别人违反规则之前,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释吧?德克斯特先生。”沃尔夫一步迈出,用胸口挡住德克斯特企图从瑞莱茵那里夺回车票的手,“你并没有把作为重要道具的车票交给那‘十二个人’吧?”
“犯规喔,这位先生。您这样做未免也太欺负人咯。”瑞莱茵躲到一旁咯咯地笑着。
“不对,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不是把眼睛都蒙上了吗?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东西在谁身上。”德克斯特气急败坏,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阴狠地说道,“不管是你找错了人还是超过时间限制都是你输了。到时候我们可没有义务向你说明车票到底在哪。利用规则的漏洞,完全避免了任何使我失败的可能性。这就是成年人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最完美的策略,本应该是这样的,本该是最符合我的利益的博弈。”
“我有说过吧?德克斯特先生。你的身体绝对不会欺骗你。”沃尔夫顺手指了一下躲在自己身后年轻乘务员,“至于答案,你可以问一下这个人。”
德克斯特的愤怒像无处可去的洪水,向着无辜的人发泄:“喂,那边的!这小子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鲍伦吓了一跳,连忙慌慌张张地回答:“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杰斯特……那个人给我说‘车票上有一个单词印错了’……我看了一下,果然是真的。”
“啊?”德克斯特的表情僵硬得像块石头。
“Responsibility(责任)。这是一个很长的单词,即使能顺利读下来的人在拼写的时候也时常会犯错误。比如这张最新版的车票,在‘铁道公司格言’这一栏里就把它拼写成了responsibilty,最后一个字母‘i’丢失了。失去了自我(i)就不再是责任(responsibility)了。听起来意外地讽刺呢,德克斯特先生。”
“不对,你这家伙利用了我们。”德克斯特指着躲在角落的乘务员,“你跟那个人偷偷地说话,其实是利用那个人的反应来试探我们。因为时间有限,当我这边的人都精神紧张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去查看真正隐藏它的地点。你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诱导我们向你泄露了正确答案。”
“我不是引导观众注意力的魔术师,不管我或者那位乘务员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的手下都会立刻看向你的吧?因为他们早就被你训练出以你马首是瞻的本能了吧。你直到现在也在拼命维护自己的地位呢,德克斯特。而这就是我所谓的‘正确答案’。”
“不可能的吧?难道说你小子……”
“从一开始,这就是你我两个人的对赌,德克斯特。赌局成立的条件就是我们是否相信对方将要违反规则。”沃尔夫声音传到德克斯特的耳中犹如魔鬼的低语,“我可是始终都相信你呢,德克斯特。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绝对会破坏公平的底线。”
“不,不对……你利用了……你利用了我……”德克斯特从未如此动摇过,这个身高体胖中年汉子从未在一个小毛孩子手下体验过如此的挫败感。
“毕竟已经知道了你所有的手下,这十二个人全都是‘谎言’。那么剩下的不可能是仍然待在车里的安格斯先生和另外几个人。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德克斯特,这场赌局的答案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
“呵呵,呵哈哈……本想着使用不平等的手段动摇你的信心,没想到却反过来把我逼上了独木桥。”德克斯特感觉的到,胸腔里那颗虚无缥缈的自尊心正被眼前这个顶着一头杂草样的头发,还有着可恶的灰绿色眼睛的少年剥得赤条条的。
“你……算计我……”
“不,我只是非常相信德克斯特先生的为人罢了。”沃尔夫玩弄着从乘务员手里接过来的有德克斯特签名的车票,“那么,您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那么就请德克斯特先生放我一马,我们山长水远、后会有……”
“等等!”德克斯特突然揪住那个想要逃走的家伙的衣领,“你小子不可能就为了让自己脱身才这么戏弄我的吧?放心,我虽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却也不是输不起的下三滥。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
“嘿嘿,不愧是‘屈指可数的德克斯特’(Rare Dexter),对您的为人我打一开始就是绝对的信任。”
沃尔夫的腔调突然变得圆滑,德克斯特下意识地就想一巴掌扇过去。就连一直在旁边紧张地注视两个人的鲍伦,也怀疑上一刻还那么威风凛凛、刚刚赢得一场不可能取胜的赌局的男孩,下一秒竟突然堕落成了阿谀谄媚的蛀虫……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向您索要些什么啊。谁想到堂堂安格斯先生的秘书助理竟然在小孩子的游戏里耍赖,结果还输掉了。要是传出去难免沦为别人的笑柄吧?”
“哼,你想要用这个威胁我吗?”德克斯特用粗壮的手臂钩住少年的脖颈,这里的对话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德克斯特的一个人情在这附近还是有些分量的。”
“岂敢,岂敢。”沃尔夫讪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比尔·杰斯特’真有什么请求的话,还希望德克斯特先生您能帮我在安格斯先生面前帮衬一下。”
“嗯?比尔·杰斯特。好,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德克斯特楞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小伙子,你还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
“哪里,哪里。德克斯特先生也很通情达理嘛。哈哈哈……”
……
不多时,火车渐渐慢了下来。
德克斯特跟沃尔夫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又一次分别,两人在“百工坊”车站的站台上密切交谈了许久才依依惜别。这期间,两个人时不时地发出的爽朗又真诚的笑声,这倒是让习惯了一向严苛的上司的手下们感到不可思议。
……
“……你没有做得太过火吧,德克斯特?”
火车微微震动了一下,缓缓驶离了它停靠的站台。在安格斯面前,纵使像德克斯特这样的人也像小牛犊一样俯首帖耳。
“万分抱歉,属下辜负了安格斯先生平日里的教导。”德克斯特一五一十地将刚才自己跟那个自称比利·杰斯特的少年对赌的事情告诉了老板。
“有趣的小子。”安格斯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接着他又问,“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有谁知道这条线路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性乘务员?”
“万分抱歉,老板。依照惯例这条列车上应该是没有女性乘员的,我们掌握着每一个车组乘员的名字,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女人一直跟在那个叫比利的小子身边吗?”
“是的,直到刚才我们还一直监视着她。”
“刚才?你是说……”
“万分抱歉,老板。当我回到车上的时候,盯梢的人才向我汇报那个女人已经在前面第三节车厢跟丢了。”
“呵,有意思。算了,如果是针对我们那她早该露出马脚。叫你的手下警醒点,今天这班车可不寻常。”
……
“瑞莱茵乘务长!您要去哪?”鲍伦没有机会看到沃尔夫和德克斯特在站上表演的那一幕“忘年交”,因为火车刚一减速,瑞莱茵就拉着他快速消失在涌向车门的人群中。
“‘鲨鱼’嗅到了腐臭的味道,要是再不赶快点,头等席就要被别人抢占咯。”瑞莱茵虽然走在前,但她的声音似乎就在鲍伦的耳边。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请等一等,瑞莱茵乘务长。”鲍伦一反手抓住了瑞莱茵的手腕,“我不明白,我们最初的目的不是检查那个疑似逃票的人吗?竟然平白无故发生了许多事端。不管是杰斯特也好,还是那些霸道的人。乘务长,难道我们就没有责任制止他们吗?”
“责任?我们的责任就是发生争执的时候在一旁见证,不让他们波及到无关的人。你说那个逃票的孩子?哦,是有那么一回事呢。但是答案不就在你手里吗?”
“那个人的车票?是的,但是……”
“……但是他把印着日期的那一角撕掉了对吧?”瑞莱茵像是变魔术一样,她手指的缝隙里突然夹着一张撕碎的纸片,“你现在应该注意到了吧?半个月前开始使用的新版车票,在上周突然将某一批次全部回收。”
当着鲍伦的面,瑞莱茵将手里的纸片慢慢地与残缺的车票靠在一起。
“这是上一个休息日之前的车票,那个自称比利·杰斯特的男孩可是一直在用这种小花招欺骗我们喔。”
“原来如此,杰斯特就是你所说的‘鲨鱼’吗?”
“不,那孩子顶多算是拾海的人,总归还有需要回去的地方。”瑞莱茵看了看车外的夜色,“你还有很多业务需要熟练才行呐,新人。”
瑞莱茵鬼魅地一笑。鲍伦还能听到车轮的哐当声,感受到脚下的震动,然而就是这一列行驶在明确的线路上的列车,鲍伦却不知道接下来它就要前往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