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啊!老爷子,我进来咯。”
叮铃!沃尔夫推门进来的时候,挂在门框上的摇铃轻轻响了一下。
头发花白的酒馆老板正站在比他的年纪还要大的吧台木桌后面,专心致志地擦拭一只“岩石杯”(old-fashioned)。
“喏,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是今天的份。”酒馆老板抬了抬眼,示意沃尔夫去到吧台的尽头,那儿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号纸袋。
“刚才朗姆勃来过这儿,他叫我告诉你,如果他今晚再在我的店里看到你,下一次他就要扣你的工资。”酒馆老板举起擦得铮亮的玻璃酒杯到灯光底下仔细检查,菱形的花纹像精密分割的宝石般闪亮,“我觉得他今天不像是在开玩笑。”
“切,让那老光头抢先一步吗?”沃尔夫一屁股坐上半人高的吧台椅,把手伸进袋子里开始检查里面的东西,“九个土豆,五个苹果,两个卷心菜……盐焗豆子还有烟熏鲱鱼的罐头。老爷子,你是不是越来越抠了?”
“今天就剩这些东西了。”老板低下头嗅了嗅玻璃杯的杯口,确认过威士忌浓烈的味道被完全消除之后,他才将这最后一个酒杯放回到身后的架子上,“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你应该再去好好地劝说你们的监护人,让他早点放弃他的爱好。嘿,那里我才刚刚擦干净!”
“没有多大差别啦,反正等一会开了店还会弄脏的。老爷子,你不是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吗?每次跟他谈论这个话题,最后大家都会变得很沮丧。”沃尔夫趴在吧台上玩弄一颗土豆,他的脸瘫软在桌面上,似乎预示了此时在他眼前旋转的土豆几十分钟以后将会变成同样的状态。
“不断尝试,可能总有一天能够说服他的,或许也只有你们能够说服兰德尔·加斯科(Randle Gasco)神父放弃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水管里流出的冷冽的水,酒吧老板格外专注地清洗自己的每一根手指,苍白透亮的皮肤搓得泛红。
沃尔夫没有回应,桌面上的土豆也不再咕噜、咕噜地转圈了。
“你们应该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
“老爷子……”
“已经想不出还能为那个人做些什么了吗?”
酒馆老板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慢慢擦干手上沾着的水珠。沃尔夫依然像是一条挂在案板上的死鱼。
“Delusion(幻想症)。”老板从吧台底下拿出一只平底玻璃杯(Tumbler),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兰德尔现在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妄想,看不到眼前的现实。虽然在这个世界活着,却溺死在不切实际的梦里。还想着改变这个城市,啧,明明早就都腐烂掉了。”
“幻想?”沃尔夫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吱吱呜呜地辩解道,“那个人也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改变,为了孤儿院和城市努力……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去帮助那个人。”
“真的是你想的这样吗?”酒馆老板毫不留情地泼下冷水,“兰德尔那孩子就是这种性格,以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现在拼上命去做,全然不顾身边的人如何生活。把弥补过去的错误当成使命,用现在的生命填补曾经的逝者……那个……蠢货……”
酒馆老板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道歉:“啊,不。抱歉啊,小沃尔夫,话题是我先挑起来的,而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怎么能在一个小子面前说这些。对不起,麻烦你把刚才忘了吧。”
“我们什么也做不到。”沃尔夫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盯着老板苍老的脸,“我就什么也做不到吗,鲍温老爹(Dad Bowyn)?”
酒馆老板转过身背对着沃尔夫,他无法直视那个孩子脸上的悲伤,此刻,他的身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
“给,拿去。”老板从吧台下面摸出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要到开始营业的时间了,我想今天应该没有客人会点廉价的奶酪做下酒菜。”
……
百工坊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块老式的机械钟表。今天早晨还能通行的街道,当你傍晚回来的时候也许就会被突然出现的一整排店铺封堵,又或是因为莫名奇妙的塌陷和维修等其他原因变得无法通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百工坊是一片“活着”的街道的聚合体。
从酒馆的小巷子里出来,抱着跟以往差不多重量的食物,沃尔夫快步走在潮湿的石子路上。
高耸的塔楼与烟筒毗邻,砖石铺设的水道上方有着许多古朴的拱桥,房屋之间面前留下让人侧身通过的间隙而上方的空间也被说不清用途的管道占据,橘红色的斜屋顶层层叠叠上面满是洗刷不掉的黑色的灰。
中心广场大概是除了造船车间以外这附近最开阔的场所了。广场连接着四面八方的道路,不管哪个方向迷了路都可以回到这里重新开始。广场中间的一座喷水池里有一根断掉半截的纪念柱,上面的字迹不知为何被人磨平了,因而到了现在也就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过去立下柱子的人不能忘怀。
沃尔夫没有在这里停下脚步,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尖顶上竖立着一座教会十字的圆柱形钟塔。
占据百工坊地区上空的是近百根造型相近又不完全相同的烟筒,而教堂的钟塔却是唯一例外的事物。任何人都可以在“百工坊”附近的任何一个地点瞥见这座塔,并且跟其他形状相似并且同样往外冒着烟的建筑区分开。
这是沃尔夫在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绕进一条新的道路。因为“毛虫商店”(WormRoom)今夜突然出现在他从鲍温老爹的酒馆回到教堂的必经之路上,沃尔夫不得已只能选择距离更远的一条线路。
从路边的工坊里溢出来的蒸汽弥漫了整条街道,而当这些带有怪味的水蒸气涌入工坊后面狭窄的小巷之后,它们随即变得更加浓郁、粘稠,像这条无法逃离的街道,强迫陷入其中的献祭者(Cursed)随它一起坠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