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撒在这片山野的大地上，为此裹上一层白莹的纱衣。
若初见端着一口砂锅来到一座老旧的凉亭外，眼前的一幕如同一副老旧的画卷，凉亭的瓦顶早已坍落，少许的碎瓦落在亭内，剩余的碎瓦随着时间的蚕食早已消失不见。四根立柱去一根断两根，还有一根还算完整但也是布满了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立柱下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美人靠上，背靠立柱仰望着繁星点缀的天空。
若初见看了眼那红色的身影，随后撇开视线声音冷漠的说道：“师父，吃饭了。”
红衣女子像是被若初见惊醒，又像是生锈的齿轮缓慢转动一样有些茫然的转过头，从那黑色柔顺的长发下露出让人惊艳的侧颜，她那璀璨如星辰的眼眸里露出迷惘的感情。
从几年前若初见被她一脚废了修为，坏了根基后当时就表示恩断义绝。虽然之后若初见没有负气离山，平日里也依然按照她的给的任务过日子，但两人从那之后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她本以为这只是孩子脾气，等一段时间若初见就会生气的质问她为什么，到那时她在好好解释一下。
可若初见不是一般的孩子，如果是的话也活不到现在。
她也不是会照顾孩子的人，虽然她活了很久，但时间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没有那个人以后，一闭眼，一睁眼，人间便是沧海桑田。
一个怄着气，一个不在意的等待，便如两条平行线越走越远。
直到闻到熟悉的味道，听着有些陌生的声音，红衣女子才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转头看向若初见，曾经那个还没有她腿长的小少年，已经长的很高很高了。脸上也不是那红彤彤胖乎乎的熊孩子模样 。现在是有点帅气，有点可爱，但脸上冷冰冰的。
要多笑一笑啊。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按若初见的设想，他冷冰冰的将砂锅放下，然后冷冷的说一句：“师父我要下山了。”他师父也毫不在意的点头随意的应承：“滚吧”后，他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连夜下山，赴了刘渊的约定后从此天高海阔任鸟飞。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师父突然就伸出手捏住他的脸向上拉，一边拉还一边嘟囔着：“多笑一笑啊。”
这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生气的事情一样……
可有些事怎么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呢？
若初见面无表情的打开红衣女子的手，然后冷冰冰的说：“我要下山了。”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有些凝固。月光洒落，夜风吹拂，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冒着白气的鱼汤也渐渐变的冰冷。
红衣女子有些尴尬的缩回手，那好看的脸上有些讪讪的样子，眼中好像出现了一点晶莹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若初见觉得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没由来的有些烦躁。
笑一笑，跟师父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点，就算是对以往的事情看开，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就此别过。
不就完了吗？
不就不会尴尬了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撒着长不大的气。
没谁是欠谁的……
可若初见还是觉得好气啊，尤其是在他师父面前，越想越气，越想越幼稚。
忍受不了此刻这种矛盾的心理，若初见扭头就走。
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站住。”
停。
真是，贱得慌。
若初见就直直的站在那里，也不回头，也不说话，脸上也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很不耻自己现在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现在难看死了。
幸好若初见也没有尴尬太久，红衣女子走到他的前面且不停步的说道：
“带好鱼竿和斧子，跟我来。”
若初见看着那红色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后奔跑起来。
他师父的走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别人跨一大步也就一米开外。而师父的小碎步两步就能走出他的视线之外。
他师父的境界很高，这是若初见从接触修仙开始就明白的。
周围的环境就像按下快进键，飞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又飞速的消失。若初见拼尽全力的奔跑，也只能看到那红色的背影。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
『快快，把你的‘练气入门’交出来。』
『哼哼，叫爸爸。』
『父皇，儿臣有礼了。』
『woc，脸呢？』
『赶紧的。』
练气入门上传中……
『感觉你好急啊，为什么？』
……
为什么？
若初见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以前和刘渊的对话，他的视线牢牢的锁定那红色的背影。灰色的身影在月光与树影之间笔直迅捷的前行，沿途的障碍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提前规避，哪怕他的眼睛丝毫没有看向地面。
只是想跟上，且不会被落下……
若初见这样想。
时间也没过多久，若初见的师父便停了下来。若初见也紧随其后的停在她的身边，长长的吐气呼吸，缓解自身的状态。
随后若初见打量四周，发现此处是他平时伐木的地方。
即使到了夜晚，那棵黑色的铁树也与周围的树木格格不入，黝黑的树身在月光下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与冰冷。
红衣师父此时正站那棵铁树旁，在月色和树影下若初见看不清他师父的表情，却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随后若初见听到他师父说：“砍一下。”
他便面无表情的走到铁树的另一旁，右手从腰间将斧子拿出，紧握着斧柄侧举着。
抛去脑中的杂念，无神的双目在碎发间蒙上一层阴影。他的呼吸开始放慢，一呼一吸之间都像是配合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彻底的融入和被接纳。
红衣师父有些惊讶的看着若初见。在她眼里，若初见虽然站在那里，却感觉与周围的环境别无二致，就好像这个人理所应当的出现在那里，不会有什么特别突兀的感觉，哪怕他准备对你挥动斧子。
轰！
声似惊雷。
红衣师父低头看着那没入铁树树神四分之三的斧身，对于刚刚的一幕红衣师父有些意犹未尽。对于常人来说若初见刚刚的一斧翩若惊鸿，但对于她来说却有些不伦不类。
在挥斧的一瞬间，若初见猛吸了一口气，将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力求做到最快，最狠，最强，然后将斧子作为工具狠狠地劈入树身。
明明挥斧前斧子和若初见像是合为一体一样不分彼此，但却在挥斧时有那么明确冷漠的将两者分开，我是我，你是你。
所以在红衣师父看来，这样的动作是那么的怪异，不协调，不伦不类。
就好像看了一部前半段是温和如水的日常戏剧，却突然在一瞬间转折成战斗激烈且精彩的武打戏，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叫好。
若初见拔出嵌入树身的斧子，右手微微颤动，他看向红衣师父。
只见红衣师父微微点头：
“此斧，可斩凰鸟。”
若初见有所感应的低头看向手中的斧子，只见斧身上的锈斑脱落，露出光滑锃亮的表面，斧刃像刚刚打磨过一般。
但也只是一瞬，斧子又变回原来锈迹斑斑的样子。
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向师父，只见红衣师父早已慢步向前，声音悠然飘来：“走了。”
……
这一次，两人来到若初见平时钓鱼的地方。
此时已是子时，夜空中繁星点点，半月高挂。
红衣师父说：“钓一只鱼上来吧。”
若初见也不废话，轻车熟路的拿出鱼竿，将缠在鱼竿上的鱼线松开然后随意的甩出去。
不挂饵，不缠钩，就那一个细长的鱼线随意的沉在水里。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水岸上的两人，一人盘腿持鱼竿静坐，一人负手而立注视着水中的半月。
若初见双眼半阖，浑浊的眼眸注视着鱼竿上的鱼线，如往常一样整个人气息缥缈，与四周的一切融为一体。一如往常一样，表面上不悲不喜，心里则开始计较今晚的一切。
红衣师父看了一眼若初见，她很喜欢若初见这种似真非真，似虚非虚的感觉，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在漫长的时间里她见过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但也因为见的太多让她下意识的忽略了什么。
比如雏鸟之情……
她看似是在检查若初见多年来的成果，并附赠一些能力。实则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让她可以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红衣师父在内心里嘲笑自己：怎么像个老人似的，理不通事了？
现在她终于搞明白了若初见他那句‘我要下山了’的意思。
也终于意识到身边的若初见不再是十几年前的丑小孩了，是个有趣的大男孩了。
虽然她依然不知道当年与世隔绝的若初见是怎么得到练气入门的，但她知道身边的这个大男孩对此耿耿于怀，并变得别扭起来。
正常来说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对若初见说明情况，解开他的心结。然后开开心心的送他下山，让他走上他心心念念的修仙路……
可那也只是正常来说。
你问问若初见他的师父正常吗？
所以红衣师父决定不解释了，就让这大男孩纠结去吧。等他钓上鱼，就把他踢下山让他自生自灭吧，她才不想解释那么麻烦的事呢。
而且敢给她甩脸色？小孩子皮痒痒了。
……
从繁星点点坐到晨光熹微，对若初见来说也只是打个盹的功夫，对于他的师父更只是眨个眼的功夫。
鱼线轻轻颤动，双眼半阖的若初见耐心等待着。
直到时机成熟，若初见迅捷的挑起鱼竿。
红色小鱼随着鱼线跃出水面，吸引了红衣师父的视线，她轻轻的呀了一声：“红色的。”
若初见提着鱼线，端详着紧咬着鱼线不放的红色小鱼，钓了这么多年，红色的倒是第一次吊到。
“吃了它。”
红衣师父说到，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红色小鱼。
生吃？
若初见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师父。
生吃。
他师父也看着他。
若初见想了想，将手里的小红鱼递给他师父，然后说：“我想换一个。”
红衣师父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若初见说：“吃了它你可以获得你一直渴望的，你确定？”
“确定。”若初见没有犹豫的说到：“我要换一个。”
“嗯嗯……”红衣师父不明所以的哼哼两声，伸手捻住小红鱼的尾巴，将活蹦乱跳的小红鱼提起，一仰头，一张嘴，一松手。
咕嘟。
若初见微微张嘴，他有点吓到了。
红衣师父拍拍手，心情不错的说到：“说吧，满足你。”
若初见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
………………
“刘渊，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一个青春活泼，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二八少女双手背后，身体前倾，歪着头模样十分可爱的询问身边的刘渊。
刘渊也笑意不减的回道：“上官乐儿，有朋将从远方来，为何不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