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出租房。
手腕上的绳子刚被我解开,腊味饭就迫不及待地与我讨论起有关如何写小说的事情——说起它的爱好,腊味饭显得精力充沛,连我是她仇人的这件事都仿佛都置于脑后。
聊了一会儿,她像只鸟儿跳进笼子里,在我面前侧躺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冥想吗?”我问它。
它皱起秀眉,眼皮在微微左右波动。“老朽在更新。”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它。“那么,请问你的小说呢,现在写到哪里了。”
它的眉毛轻颤了一下,出声告诉我。
“写到了你。”
“记得把我写得……怎么说呢……”我随口建议着,既然作为男主角,多少还是会勾起了我的兴趣。
“嗯……帅气一点。”我说。
“老朽不会撒谎。”她依然闭眼,双手在胸前合十。“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然后,那本黑皮书投影出来,黄色的书页在我面前一张张翻开。
我看到了一张插图。
插图中有个精瘦的少年,少年的样子像十年前的我,但邪恶的神情却与当年的我相差甚远——白色的长发被血染得星星斑斑,左手掌中端着一只腐烂到发黑、生虫的血果,肩上背着把黑气如墨丝一般萦绕的长剑。
血淋淋的嘴角,像是一只会吃人的恶魔。
“第一次印象就是这样啊,我还以为能更好一些呢。”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做过的一些善良的傻事情,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又开始翻页。
距离插图大概有二十多页的样子,在最后的章节文字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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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目视下。
恶棍从笼子外面缓缓抬起头来。
不得不提,现在的这张脸,跟我十年前印象中的那个恶棍多少有了一些差别——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历经了血雨腥风的兵痞,眼神冷冽,胡子拉碴。
我很怕他会强.奸我,或者为了从我身上图些变态的乐子,让我做更多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打算作为食物解刨我,然后吃掉我。他都可以做,因为我作为他的奴隶,无力反抗。但愿……
——w————————v—————
上述这些文字所描绘的应该是我刚刚把她带回家时候的那一段,后面便是一片空白了。且不知为何,腊味饭在写作时,却将平日里自称的“老朽”替代成了——我。
“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我问。
“等闲暇的时候,老朽就在写,比如现在。”
“你想说,但愿什么呢。”
我笑着问。
腊味饭没有回答我,而是在书页之中这一段落文字的下方出现了一行新的娟秀的小字。
写道——
……
可不管他会对我做什么。
我发誓,他会后悔的。
总之,但愿吧。
……
黑书在我眼前消失。
“真的但愿……”腊味饭朝我看过来,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眨了眨。“你不是老朽想象中的那种……那种恶棍。”
它说,眼睛似乎在发抖。情绪变得有点古怪。
“我是。”我说。
“我倒是没有解刨的兴趣,如果你能努力勾起我的性趣,可能会拿你发泄一下。”
但看到女孩干瘦的,像火柴棒一般的身体,以及平坦无垠的胸部。
我叹了口气。
“算了。”
“像我这种成熟的男人,也更喜欢成熟的女人。你呀——实在难以挺——起兴趣。”我把“挺”这个字说得调子又长、又硬气。
腊味饭朝我吐着舌头,像看垃圾一样作呕地看着我。但目光中失去了害怕。
“恶棍,不理你了,老朽要继续写我的小说。”
……
是呀。
她是真的很喜欢小说。
其实,我也是。
虽然阅读量有限,但我曾经也是阅读过很多奇幻小说的。甚至,也曾琢磨过要不要自己也写一个故事。
按照我看过的小说中的那些套路——如果我是一部小说的男主人公,那我一定轻易就可以有很多钱。因为有钱,我就可以任性做我想做的事——我会为腊味饭买一身精良的装备,一把适用于防身的武器。然后,高头大马送她出城,最后再把马儿送给她,温柔嘱咐她好好生活,从此别过。
只是我没钱。
更不是小说中的那些有着出奇好运气的男主人公。
也就是说,我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平凡人。
像我们平凡人,为了生活总得做出一部分牺牲,乃至得做出种种违背本心的抉择和付出。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压压一片。
烛光中,看着女孩灿烂的笑容,我才发现,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的话。
我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已经很难卖掉它了。
而生活——又真的,真的,太疲惫了。
身无分文,负债累累,没有接济的朋友,又没有工作的我,明天该怎么办呢。
烛灯被我一口吹熄。
黑暗中,我点燃一支香烟,躺在床上。
“能不要卖掉老朽吗。”腊味饭问我,然后,它……
她主动去了笼子里。
在笼子的底部,有我为她铺好的褥子。
“那你能不想杀掉我吗。”我苦笑,把吸了两口的烟弹灭。
“不能。”她干脆地说。“老朽总得报仇才行。”
空气仿若凝滞。
“你伤得并不严重,明天大概就可以痊愈了。”我打破沉默。“明天去市场的时候,就别再装死了,我会给你找个对你很好的主人。他必须得有着殷实的家境,和善的性格,比跟我这种人呆在一起好太多了。真的,我发誓。”
她裹着袍子缩在笼子里,不说话。
其实,如果实在找不到好买家,我打算放她走。至于腊味饭未来的命运如何,那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而至于我的明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月光投下的残影中,我听到一阵抽噎。“老朽不想再被当成商品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
“不会卖你了。”
早晚害死你自己——我暗骂自己。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我是说,我是你仇人的事情。”我提出一直以来的疑惑。
她也疑惑。“为什么老朽不能提。”
“如果我是你,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我会假装顺从,先是曲意奉承我,然后,在一个仇人熟睡的夜里。他会放松警惕,最后趁其不备,再割下他的脑袋。”我说:“然后,冷冷看着仇人领死前目光中最后的绝望。”
“最后,我再来一句——当初的罪,该你还了。”
“你要真这么干,我可招架不住。”
我以为自己的说法会让她茅塞顿开。
但她语气中充满着轻慢与不屑。“卑鄙,只有你们细胞一族才做得出这么卑鄙的事。”
我在黑夜中露出无人察觉的微笑,轻声道:“做事卑鄙的人,往往做事也更有效率。”
“老朽讨厌卑鄙的人。”她在黑夜中露出的微笑仿若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色萤虫。“既然——你是老朽的仇人,老朽就要堂堂正正的杀掉你。”
“说出这样的话,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花钱买了你。为了自保我会事先宰了你。”我笑着,望着漆黑一片低矮的天花板。“你不怕吗?”
感到心口一阵压抑。
我不确定,是岁月的尖刺将我的心灵戳得千疮百孔,内心黑暗,面目狰狞。还是我天生就是如此丑恶。望着黑荡荡的天花板,我仿佛能看到自己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正在一点点地——缓慢地扭曲。
“怕。”她说。
“但我们细菌不会撒谎。”她声音渐弱,犹豫了一下才改口道:“不善于撒谎……”
都说细菌的智力要比细胞低得多。其实,我看未必如此吧。
她们只是活得单纯。
不是相等于——蠢的单纯,而是像她未能好好发育的胸部一样,那种坦荡无垠的、廓然的单纯。
她这样活着挺好,真的挺好。
“但为了想办法报父母的仇,老朽会学的,老朽什么都肯学,哪怕——哪怕变成老朽讨厌的人,老朽什么都肯做,真的。”
她的声音坚决了,也仿佛一颗有着充沛生命力的莹虫翩然落在了泥泞中,黯然了,也死掉了。
总是这样,女孩的话立刻掀翻我的自以为是。
——为了报复,哪怕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吗。
我内心一阵喟然。
黑暗中,我转过脸朝笼子的方向笑了笑。
“那我教你,怎么变得卑鄙。”
……
“你机会已经来了,就在今晚。时机就是等我睡熟一点,才方便下手。”
我把怀里的剑轻轻放到地上。
“杀死你父母的那柄黑剑,就在我旁边。”
这把剑身很轻,足够她拿得动了。虽然旧了很多,但这把剑仍然足够锋利,足够抹断任何一个白细胞的脖子。
“答应我个事情就好。”
还未等我具体提出。
“就为埋葬你吗……”她出声问:“你想被葬在哪儿。”
我点点头,意识到黑暗中她看不到,我自嘲笑了笑:“是。”
这算是她答应了吧。
不然,女孩也不会问得那么详细。
“烧掉,随便撒到什么河里。”过了一会儿,我补充了一句:“但别撒到淋巴城的排水渠,或者什么臭水沟里就好。”
我闭上眼睛,我要睡了,我好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