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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出租屋外斑驳的墙体上,被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挂上了一张张黑字白底的大字标旗——战争,奋斗,气魄,斗争,挣扎向上,永不言败。
标语在呼啸的夜风中轻舞飘扬,猎猎作响,像黑暗中索命的引魂幡。
有点受不了这种积极,我很想给一把扯下来。
但跟这个国家的政治主张对着干——被抓住把柄,告你个谋反之心,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掩上门,随意洗漱一番,瘫在床上。
“我的过去,并非来自在这里。”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国度。”
“不同于这个世界——我的家乡,是没有“奴隶”这种东西存在的。不管什么肤色的种族,黑人,黄种人,或者白种人,大家都是人。都有同样作为人的权益。”
腊味饭躺在笼子里,没有说话,静静地聆听着。
“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国度里,并没有异界入侵者——因此,没有日夜弥漫的硝烟,更没有连年的战争,也没有这样严酷的阶级——我的国度每个人的寿命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平民,或者掌权者,如果不是遭遇不测,活个六十七岁应该不成问题。”
“腊味饭你知道的,在人体世界,有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道德和公平可言。我们嗜中性、嗜酸性和嗜碱性细胞作为非特异性免疫细胞最多活个三十岁,T细胞一族作为特异性免疫细胞能活个几百岁,而记忆细胞,作为贵族的生命却是永久的。”
想到刚才在客栈外见到的一脸悲苦的守备军队长,三十丧妻,自身亦命不久矣,仅留下年龄尚小的女儿孤苦伶仃一人。
内心只觉悲愤不已——在免疫之国中,这种情景并非个例。人们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我们职位卑微的白细胞大多都命运多舛。
也因此,我们白细胞一族分支内的这三族,往往在未成人之前便会丧失至亲。在最需要呵护和教导的单纯的年纪,必须一个人面对重重压力努力活下去,也就必须磨炼出耐受孤独的心性以及面对生活的勇气。
每个非特异性白细胞,都是孤儿。
每个生存至成年的非特异性白细胞,都曾在悲痛中毅然前行,每个白细胞都是战士,内心坚韧顽强,身无后虑的战士。
很不巧。
跟他们比起来,我是从幸福中长大的,我不是这种人。
“老朽不理解。”在黑夜中,腊味饭轻轻出声。
皮球的声音也满是困惑。“世界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我叹了口气。
周围的规则,遭遇,人物,所发生的一切——在我这个生于文明社会的异界人眼里,认为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于他们而言,都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打比方,在我们白细胞一族里,非特异性免疫细胞如果一旦杀死了同类——那便等同于死罪。”
“而上位掌权者的罪孽,却可以一切合理化,正常化。可以免除一切法律的制约。”
“对于这样不公的世界,我厌恶至极。”
“对这个世界,暴力至上,一切物尽其用的规则,我也感到厌恶。”
“在我的家乡,人死后,自古至今往往都是入土为安的。而不是被同类和异界入侵者们分食。”
“想象一下自己死后的尸体,为了充分利用,就要被巨噬细胞一族一口口蚕食。”我搓了搓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我就感到恐惧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