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到了当天夜里。
夜凉。
我们几个人找了一处看上去干燥而又安全的低崖处,我负责引燃草绒制造火种,队长先是找来几根干燥的枯枝,又出去了一会儿,从外面捡来几块湿润的木柴。
篝火搭建好。
橘色的火舌升起,吞吐。
四个人围坐在噼啪燃烧的火光旁,伸手取着暖。
“对了……团长……”队长翻着随身包裹,递给我一卷白色的绷带。“你的剑可能需要这个。”
“谢谢……”我接过手,用牙齿解开绷带,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剑柄上。“正好……需要这个……”
一旁的腊味饭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眼睛望向队长怀里的剑,再看向我。“主人……缠这个干嘛用,队长的武器上也有……”
我笑。
低头认真缠着剑柄。
“如果一旦在战斗中受了伤,到时候,粘腻湿滑的血一旦沾染在了金属剑柄上,你手里的剑呀,估计就握不紧了,缠上绷带可以防止脱手的。这是常年使剑的人才懂的常识……”我将绷带用牙齿撕断。“说起来,剑从手中滑脱,也是战斗中的常会发生的失误了……遇到比你强大得多的敌人,失误难免,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两者实力差距不大的话,对比的可就是这些小细节了。”
小艾和腊味饭排排坐在对面,认真地点头,像乖乖听课的小学生。
不禁微笑,望向他俩一脸有所感悟的神态,我忍不住对他们又多讲了一些。“还有……”我指着温暖的篝火。“要用干燥和湿润的木柴混合在一起,以减缓它的燃烧速度,篝火才能燃烧得更久……”
接下来,我又为他们两个简略地讲述了一些在生活中必备的常识。心中却越发感慨。
——我真的老了吗……
——老到可以向后人……教授知识了……
“这些只是一点点皮毛,未来的生活中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你们慢慢去掌握和学习,当然……生活中还有苦难……”我边说着,从随身的包囊里拿出各自准备的干粮准备进食。
——好想吃肉啊。
——没有肉吃,绝对算是我们白细胞所面临的最大的苦难了。
望着手里干巴巴的硬干粮,我不禁皱眉。
人体世界所谓的干粮——与我曾经对“干粮”的认知,差别不大,无非大多都是小麦制品。
对于天生嗜血,无肉不欢的白细胞而言,自然并非作为食物的最佳选择。而且据说,食用过多,反而会致使力量和勇气下降,对幼体白细胞身体的成长发育也会受到一系列的影响。
但问题在于——我们底层细胞,没有权利选择。
我一个底层白细胞,能有什么选择。
——能果腹就够了……
我朝着手里的硬干粮,勉强张开嘴巴。
无意间,注意到对面的小艾,喉咙滚了几下。
“你想吃?”
他用力点头。
掰了一下没掰动,我没好气地拿过一块石头“邦”地一下,把手里的食物敲下了三分之一递给他。
“别客气,以后你就是我们佣兵团的首席大魔法师了。”我笑着说。
小艾一边笑嘻嘻地谢着,拿过一块干馍馍就要往嘴里填。
我举头,望向天边升起的月亮。
“团长,还有多久咱们才能到肺叶城啊。”
“明天正午吧。”我说。
咯吱——耳边听到小艾的牙齿对着硬干粮咬下去的声音,仿佛在啃食一块坚硬的冰块。“嘶……膈得牙疼。”
腊味饭被小艾滑稽的模样惹得笑出声。
因为教会了腊味饭特异性魔法,小艾和她两人关系变得融洽了很多。“给……给……”腊味饭红着脸,将怀里抱着的水壶腼腆地交给我,小心瞄着小艾。“师傅……”
“干吃怎么行。”我笑笑,顺手将水壶转递给小艾。“喝一口吧。”
小艾谢着接过。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手里的干粮,篝火的暖光映出脸上一抹祥和的微笑。
他忽然抬头问我道:“团长……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摇头。
“以前,我们白细胞是不会吃这种东西的,是千年前的一个白细胞先知。”他说:“我从书上看到过,是他教会了我们细胞一族种植庄家……食用粮食……所以……很伟大的。”
虽然生活阅历相对丰富,但对这个世界的历史类书籍,我读的却并不多。
这件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闻。
——但说真的……种植……白细胞不好好去剿灭异界入侵者……
——去种什么庄家……
——当自己是神农吗……
“真感觉没必要……”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直抒己见道:“白细胞就应该吃肉才对嘛。”
“没有粮食,我们免疫细胞的生存状况,那可就太恶劣了。要知道,在没有这个之前……我们白细胞……为了能填饱肚子而相互吞噬,残杀,乃至易子而食……这种例子,可是屡见不鲜的……”他朝着手中的干粮用力咬下去,眉却皱得紧紧地。“我觉得……我们……每个白细胞……都应该懂得感恩。”
我以为,以小艾的身份,肯定会嫌弃食物干涩难咽,又或者因为没有肉食而叫苦不迭——我想错了。
虽然生在富家子弟,但眼前的男孩并不像是不能吃苦的人,而且,性格也很是阳光、开朗、乐观。哪怕我不主动要求他教腊味饭魔法。如果他知道腊味饭有这等天赋。
我想,他也会帮一臂之力的。
不得不承认,小艾这个人,别看社会履历尚浅,人也显得木愣愣的,但读书的确多,算得上是我所认识的细胞之中,最渊博的那个。
其实。
常识——这种事情。
经过时间磨炼与洗礼,腊味饭自然而然就会懂得。但那些更为复杂的事物和道理,我却没办法为她传授更多了。
我相信——小艾,他可以做一个很优秀的导师。
反而,我的那些小伎俩,小聪明,令我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一身恶臭、市侩不堪。
——惭愧。
我轻叹了口气。
“腊味饭,你作为徒弟,以后要肯主动开口。想学什么,就让师傅教你。”我对身边的女孩说。
夜色已深。
我们几个人便在火堆前和衣而睡。
腊味饭躺在我旁边。
“以后对你师傅好一点,多关照着,知道吗……把好关系搞好了。”我侧着身,语重心长地望着腊味饭。“我在的时间里,跟着多学一点说话和社交的技巧,多学点小常识,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学会依仗他了。”
给她找了这样一个师傅。
哪天小艾等级起来了,也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能力和势力。算是给这姑娘找了一个坚定的靠山吧。
作为一个职位卑微的奴隶,想要在这片世界获得尊重与额外的照应,通常情况下,往往最需要的,正是类似小艾这种,更有身份的存在。
“主人……为什么,老朽总有一种小艾师父是……是……”她凑在我耳边,悄声说:“被你蒙骗来教我魔法的一样……刚才又是优秀成员,又是首席大法师的,我有点看不明白了,感觉小艾师父好像被你操控了一样。”
“在我的家乡,这叫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我自嘲而笑,目光望着篝火,疲乏地摇摇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能用得上。其实,人活得越久,你才渐渐会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火光摇曳,黑漆漆的木柴在清冷的黑夜中劈啪作响。
我们一行人沉沉睡去。
当晚。
我做梦了。
熟悉的梦境。
我望向镜面。
镜子中是一个十几岁的黑发男孩,一身睡衣,面色苍白憔悴。男孩的眼睛微微泛起了一种诡谲的红光,嘴角染着一抹猩红的血迹。
“我病了……”
我抱紧脑袋,痛苦地蹲下身体。
“我要去睡一觉……去睡一觉……”
……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人推醒了。
脑袋里还回荡着男孩的那句话——我要去睡一觉。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梦到这样异样的场景,事实上,与其说这是梦境,倒不如说,这是我的一段记忆,一段于我的人生中,最遥远的记忆。
“主人……主人……”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是腊味饭。
“干嘛呀……”火堆四下还是黑压压的,天还未亮。“等天亮再出发吧,不急。”
“不是啊……主人,你听是什么声音。”
“声音?”
我晃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
在腊味饭引导下,仔细侧耳倾听。
“是兵器相交的声响!”
我惊讶道。
“哪里在打架?”
腊味饭摇摇头。
“伙计们,醒醒……醒醒……有情况……”我推了推队长,又推了推小艾,后者被我从地上拎起来才混混沌沌地醒过来。
“嗨……又不是跟我打架,继续睡呗,累死了。”
小艾半眯着眼睛,斜倚在崖壁上,眼看着又要睡着了。
“出门在外,要万事小心。”队长用力搓着困顿的脸,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团长,怎么办。”
小艾鼻头正冒着泡,倒头又死睡了过去。
“你们把火堆熄灭,我和腊味饭去瞧瞧什么情况。”我悄声说。